飛小豬
姐姐的心事如蓮,如蓮的姐姐渴望有一份蓮花一樣樸素的愛情。
我在廣州上大二的時候,大學(xué)畢業(yè)的姐姐已在深圳一家國有企業(yè)當(dāng)會計。母親逢人就說,我家兩個孩子都在廣東賺錢哩!
只有我知道姐姐想去北方,因為那里有她的戀人——她大學(xué)時的學(xué)生會主席,現(xiàn)在北京一家銀行工作。姐姐常把他的信藏起來看,信上的字跡很優(yōu)美,文字也很動人。
深圳的那份工作并不如意,姐姐沒有抱怨,因為有一份遠(yuǎn)方的愛在召喚她。她常說:“快了快了,小豬,姐姐就要去北京了,離開這個熱死人的地方?!?/p>
我一直在想像姐姐做新娘的樣子:那個做騎士一樣的男子來娶她給她披上婚紗。
姐姐常來看我,帶我去吃麥當(dāng)勞,我吃三包薯條、兩杯草莓冰激凌加一個巨無霸和一個煙肉蛋,把我喂得又高又壯。有一段時間,我看到姐姐站在校門口穿淺黃色裙子等我,立刻有一種激情飛揚的感覺。
在廣東呆久了,你就會愛上“錢”這個東西,因為它的魅力無法抵擋。雖然知道姐姐的男朋友在北京,但在嚼薯條的同時抱怨姐姐為什么不找一個有錢的男人,好讓我可以隨心所欲地花錢,通宵玩游戲機(jī)。
可她總是笑瞇瞇地看著我,陶醉在一種幸福之中,姐姐的工資不高,每月只有一千多塊錢。但那個北京的男孩子是姐姐在深圳煎熬兩年的惟一希望。
兩個月后,姐姐去了北京,我去車站送她,姐姐的臉上洋溢著春天里油菜花般馨香的神色。
兩個星期后的一個下午,同學(xué)說有個男人找我。我正奇怪,看到姐姐的男朋友一臉沮喪地坐在我們宿舍的樓下,他第一句話就是:“你姐沒事吧?”
我的心立刻沉了下去。他說姐姐應(yīng)當(dāng)回來很久了,但他打電話到她單位別人說她還沒有上班,就了機(jī)票飛過來。
我一把抓住他的領(lǐng)帶。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結(jié)婚了,是銀行行長的女兒,而且就要做爸爸了?!?。
我揍他,他沒有躲閃,只抱著頭說:“小豬,你還太小,長大了你就知道男人也要低頭的。”我想不通:一個女人在千種誘惑之下都沒有低頭,男人為什么要低頭?!我仿佛看到蓮花般的姐姐流淚的樣子,心疼得無以復(fù)加。
姐姐太鎮(zhèn)靜,讓人忘了要去表示同情,她從來就信奉一個理念:她對人家好,人家也會對她好。這個世界絕對不是一個溫柔的等待你成熟的果園啊!
接下來的幾個星期,我一有空就跑去深圳看姐姐。姐姐長得很美,圍在她身邊亂七八糟的人很多。失去了愛情的支持,我擔(dān)心她會對自己失望透頂。不知道從哪本書上看到:女人在脆弱的時候容易愛上一個不該愛的男人,何況是一個心碎的女人。
我擔(dān)心姐姐會隨意把自己嫁出去。當(dāng)時我已20歲,已經(jīng)是個男子漢了,爸爸媽媽不在身邊,我要保護(hù)姐姐,像一只獵狗一樣守護(hù)著她,豎起耳朵,一有風(fēng)吹草動就撲過去,先把來人放倒再說。那段時間我有點病態(tài)地四處收集《南方都市報》上關(guān)于外來妹被騙的報道給她看,讓她保持冷靜。
姐姐凄然一笑,說:“小豬,姐姐比你大,懂的比你多呀!”不久,姐姐應(yīng)聘到一家著名的香港公司,工作忙起來,心情也就好多了。一個周末下午,我來到姐姐的出租屋,樓下停了一輛黑色本田,里面坐了一個看起來溫文爾雅的男人。我松了一口氣,姐姐至少沒有選擇一個戴粗金鏈的大黑胖子。
姐姐介紹說他是她的上司,香港人。那家伙像日本人一樣彬彬有禮,身上彌散著香水味,是那樣的有風(fēng)度,衣服是那樣的整潔,讓我只得打消惡作劇的念頭。
此后,姐姐不用再去排隊擠“灰狗BUS”到廣州,而是坐他香噴噴的黑本田來學(xué)校。他帶我們姐弟倆去花園酒店喝茶,坐在精致玲瓏的木船里面,吃精致玲瓏的點心,教我品酒和品茶。我甚至學(xué)會了吃西餐和奶油味很重的意大利粉。我徹底投降了——因為他談到可以送我出國讀書。
他談他的工作:公司、股票,甚至談到了他要買一套金海灣有海景的單元房,姐姐顯然被這個設(shè)想迷住了,眼里閃爍著神往的光芒。
他說話很溫柔,學(xué)問修養(yǎng)也不錯,花錢也很大方,只是,他看姐姐的眼神讓人不安,他那么急于讓我們相信他是個正直的男人,急于表現(xiàn)他有錢但不花心。我私下警告姐姐:不是表演出來的吧!
一種男人的直覺讓我決定,姐姐來看我還是住我們學(xué)校的招待所,不要住酒店。
后來事實證明我是正確的,那家伙在香港有老婆。
姐姐又丟掉了工作,我們的錢所剩不多,但我們不能告訴家鄉(xiāng)父母,我寫信扯謊:我們兩個在這里很快樂!我學(xué)會了節(jié)省每一個銅板,戒掉了玩游戲的癖好,學(xué)會了吃饅頭和榨菜,去批發(fā)方便面。每隔一兩個星期我和姐姐見一次面,我們相互鼓勵,說一些激動人心的話,她要我好好讀書,我祈禱她快點找到一個好工作。
等車的時候,我們姐弟倆坐在火車站的臺階上,周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人聲喧嘩,我們感到萬分的孤獨和無助。姐姐靠著我,說:“你長得太快了,小豬,爸爸媽媽讓我照顧你,反而你來照顧我,我讓你操心了,對不起!”
我只想放聲大哭,眼前浮現(xiàn)的就是“相依為命”這幾個字。我發(fā)誓要掙很多很多的錢,讓姐姐坐在“開滿薔薇花的窗前”寫詩,讓那些無恥的男人見鬼去!
時間又過了一年,姐姐隱約地說她有男朋友了。因為要大考,直到姐姐告訴我說她要搬家了,我才從學(xué)校趕到姐姐住處。樓下停著一輛小面包車,上面花哨地漆著一些關(guān)于某電子產(chǎn)品的廣告,一個大個子男人正在賣力地扛東西,穿著一條很舊的牛仔褲,亂七八糟的頭發(fā)好像從來沒有梳理過。
我黑著臉走過去,遠(yuǎn)遠(yuǎn)地,他綻開了一臉誠實而憨厚的笑容,這種笑容很感人。他用他的大手拍我的肩膀大聲說:“你是小豬吧,快去扛東西!”奇怪的是,我乖乖地去了。世界上有一種人,你從他們的眼睛里就可以看出他們出眾的品德,而不需要語言和香水的修飾。
一小時后,我們坐著他那輛四壁漏風(fēng)的車來到華強(qiáng)北路,他招呼他的哥兒們將東西扛上樓,里面堆滿了電腦和電子類等不整齊的物體。只有我們兩個人時候;我像家長一樣攔住他:“嘿!你,就是那個電腦工程師?學(xué)理科的?”
“是,是,原來是學(xué)物理的,5年前從西部跑到深圳來的。”他說。牙齒比較白,看不出有抽煙的惡習(xí)。手臂也很有勁,估計是經(jīng)??鸽娔X的原因。
“你喜歡我姐嗎?”
“嘿嘿……”他撓著他的后腦勺說:“你看,我這里亂得很,我需要一個像你姐姐這樣的人來管管我,順便也管一下我公司的財務(wù),報稅那玩意兒,我怕死了。”
“你寫詩嗎?”
“詩?”這個大個子瞪大了眼睛,“為什么要寫詩?”
這時,姐從窗戶探出臉來,說:“嘿!你們兩個快上來,吃飯了!”
一陣風(fēng)吹著她烏黑的頭發(fā),隔那么遠(yuǎn)我仍可以看到她那雙明亮的眼睛和那張久違了的蓮花一樣潔白的笑臉。
現(xiàn)在,姐姐即將做“漂亮媽媽”了。我偷偷用姐夫的手提電腦敲出這篇文字,寫完了我對姐姐的愛和姐姐的愛情,心里充滿溫馨的快樂和欣喜……
(林兵佳摘自《知音》2001年6月上半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