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利·莫頓·羅賓遜

譯/莫名

在我周圍，一群冬季運動愛好者在冬日的陽光下閑散地游蕩，他們都裹在鮮亮的圍巾里；身材細長的雪橇跳滑者吸著棕紅色的煙斗；乘著連橇滑行的人們競相投擲雪球；被風(fēng)吹皺了大衣的人在躺椅上曬太陽。銳利的北風(fēng)夾著冷霜和快樂嘎嘎作響。每個人都在享受好時光——只除了我。

我身邊的躺椅依然空著，沒有人坐。多年來，幾乎沒有人主動地坐在我身旁。我向來缺乏那種把別人吸引來溝通心曲的能力——我不知道為什么。

然而，當(dāng)大衛(wèi)·吉薩出現(xiàn)在這個晴好的雪天時，整個畫面全然改觀了。

大衛(wèi)·吉薩坐在了我身旁的躺椅上。

我曾經(jīng)仔細地觀察過此人：看見他主動親近陌生人簡直是一種樂趣。他的主動示好幾乎能讓所有人身上裹著的那一層寒冰融化——對于陌生人，每個人身上都裹著這層寒冰。他那么容易親近別人，真令我感到嫉妒。不過，若讓我打破僵局首先對陌生人開口說話，我寧可去死。

但我這種清高的態(tài)度并沒有嚇退吉薩。他將那雙灰色而友好的眼睛轉(zhuǎn)向我，很自然地微笑著。他并沒有說出關(guān)于天氣好壞這類無用的套話，也沒有用自我介紹作開場白。他說話時毫不緊張或者尷尬，似乎他是在把一個有趣的消息傳達給一個老朋友那樣，“他說道：“我發(fā)現(xiàn)你在觀察那位古銅色的家伙修理冰鞋，他是來自紐約的羅得島學(xué)者。去年他當(dāng)過‘珂尼爾號的尾槳手，同時還充當(dāng)辯論俱樂部的主席，你不認為他是美國年輕一代在牛津最杰出的代表嗎?

吉薩的這番話立刻誘導(dǎo)我們進入了一個問題的討論——關(guān)于盎格魯撒克遜人和美國人之間友誼的夢想。從這兒開始，我們的談話涉及到共同感興趣的各個領(lǐng)域和特殊的信息。一個鐘頭之后，當(dāng)我們停止談話時，我們已經(jīng)成了好朋友；

這幾乎可以視為‘個奇跡。

我干脆問吉薩，他如何能做到這一點。“你對陌生人談話的妙訣是——我是說，就我個人而言，我總是局限于熟悉的幾個朋友、同類的人。我一生都在希望能夠與陌生人成為朋友以拓展我的視野，激發(fā)對生活的敏感，但我總是望而卻步，害怕遭受拒絕。我要怎么做才能克服這種怕遭冷遇的畏懼感呢?”

吉薩用手將我們眼前的那群入畫了一道圈子。“每當(dāng)回憶起我最好的朋友當(dāng)初都是陌生人時，我的畏懼就消失了?！八f，所以，我看見一個女子在捆扎冬青樹枝，或是一群男子在修理冰鞋，就想道：在我開口與他們談話之前，他們都是陌生人；而一旦我跟他們說話，他們就將成為我的朋友甚至知己。而我，因為了解他們，將擁有新的朋友?！?/p>

我不依不饒地說：“那么，你就不怕被別人誤解嗎?”。

“如果懷著一顆真誠而同情的心，同時又有著對友誼的渴求，”吉薩說，“對方一般不會誤解你的動機。我遇見過不少表面上，自負、冷若冰霜的人，我發(fā)現(xiàn)他們并非麻木不仁，他們同我一樣熱切地需要友情。我極少遇—正哪怕是一丁點的不歡迎。不，朋友，絕不能讓畏懼成為規(guī)避的借口。遭遇新的、不平常的人物，并不比輕車熟路的老交情更危險——而它肯定更能催發(fā)激情?！?/p>

隨后的經(jīng)歷，證明了吉薩之言是多么正確。

無論到哪里，他總能輕易地與那些不同職業(yè)的人進行對話，并且得到新鮮撩人的信息。我們曾一同旅行到一座花崗巖的采石場，看到一群人踮著腳尖小心翼翼地走，還扛著紅旗，像是朝著危險邁進；我們完全可以不加理會地走過去，但吉薩詢問了一個扛著紅旗的人。幾分鐘后，那個人告訴我們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事件：原來許多年前，工程師們曾在這座采石場打了50個洞，在每個洞里裝上炸藥，然后點燃待爆炸，結(jié)果有一些引信出了問題，只有一半的炸藥爆炸了120年以來，任是怎么勸，工人都不愿接近這塊地方，眼看這地方要荒置了。而今工人們接受了雙倍的報酬，向這廢棄的采石場宣戰(zhàn)，所以它又重新開放了。

另一次，在國家公園美麗的湖畔，吉薩注意到了一個人在專心致志地畫草圖，吉薩很有技巧地引他交談。吉薩發(fā)現(xiàn)他竟是有意思的海洋園藝家，這個人把他的想法稱為“池塘構(gòu)圖”。他告訴我們，在環(huán)繞著古代阿茲臺克首都的眾多湖泊中，有不少漂流的島嶼，上面盛長鞣質(zhì)的樹和美麗的鮮花，“我相信我有了如何重建這些島嶼并使它們繼續(xù)移動的方案，現(xiàn)在我就將我的想法畫成草圖，希望能引起公園管理委員會的興趣。

在回家的路上，我說：“這個人和這張草圖，是我遇見的最有趣的事件之一?！?/p>

吉薩點頭同意后又輕輕加上一句，“如果等待別人的介紹，再過一千年你也不會和他說話的，不是嗎?”

“請別取笑我，我知道我錯失許多。只是不知道你是如何使他人開口說話的。

“與陌生人對話，”吉薩說，“一開始就要切入主題，那些不著邊際的空話和大驚小怪的問題只會惹人厭煩。你必須對陌生人正在進行的事情懷有衷心的關(guān)切，才能說出中肯的話來。然后你等待他的反應(yīng)。他必定會作出反應(yīng)，因為，他人的關(guān)切以及對他的工作表示興趣，任何人都會感到無限快樂。譬如那個在公園畫草圖的人，假如他不足感到愉快，他就絕不會跟我們談這么多話。沒有人愿意將自己的珍寶展示給無動于衷的人。但是一旦他看見我們從他的談話中獲得極大樂趣，他就會盡力滿足我們，以延長我們的快樂。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很簡單，因為每個人都發(fā)現(xiàn)：他自己最大的快樂就是能夠給人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