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　游　黃一琨　

最大的遺憾：醫(yī)生出身的馬哈蒂爾比律師出身的李光耀小2歲，掌握總理大權卻晚了整整22年。以至多少年后馬哈蒂爾慨嘆自己最大的遺憾是馬來西亞的工業(yè)化起步太晚，“我不得不在晚年完成好多事情”。

最崇拜的人：馬哈蒂爾曾自豪地對外界聲稱他最崇拜的人是妻子西蒂·哈士瑪，并說，我的妻子不是站在我的身后，永遠是站在我的身旁。對于這樣一個人似乎很難與“好斗的政治強人”、“鐵腕人物”等字眼聯(lián)系在一起。

最討厭的事：馬來西亞作家在一本名為《馬哈蒂爾的另一面》書中披露，馬哈蒂爾最討厭的三件事是理發(fā)、剪指甲和上廁所，因為在做這三件事時，無法同時做其他事情。

最有力的注腳：馬哈蒂爾的復雜性不是一句話所能概括。當他對我說：“我們受外國統(tǒng)治450年，不愿再接受外國統(tǒng)治了?！边@時你會對他在整個政治生涯中所表現(xiàn)出的自主、自尊、自立的骨氣，找到最強有力的注腳。

馬哈蒂爾總理是亞洲執(zhí)政時間最長的領袖之一，他成功地使馬來西亞在漫長的歲月里保持了穩(wěn)定，馬來西亞的經(jīng)濟騰飛，日益增強的國際影響，無不與馬哈蒂爾的名字連在一起。不管人們對馬哈蒂爾有怎樣的爭議，但無可爭議的是，他主政時期是馬來西亞歷史上最繁榮富有的時代。

要掌管一個國家，特別是要掌管一個如此復雜的多種族的馬來西亞，并非易事。馬哈蒂爾通過民主的方式在總理的寶座上穩(wěn)穩(wěn)地坐了20年，人們說只要他本人不反對，三年后沒有人能阻止他再擔任一屆這個職務。然而現(xiàn)年76歲的馬哈蒂爾就這個敏感話題最近對外界回答得相當巧妙：“當情況允許我退休的時候退休，不過，現(xiàn)在我不應該提起退休的問題，因為它將對我國的股市有影響，可能我退休的話，股市會起，可是別人認為股市會跌。”

在國際舞臺上，馬哈蒂爾的聲音具有穿透力。作為發(fā)展中國家的領導人，他敢于向任何西方國家說“不”，他的勇敢，使其成為令世人尊敬的政治領袖。也因此，他時常被國際媒體當作話題人物，甚至搶了一些大國領導人的鏡頭。一般人認為他是一個強硬而鋒芒畢露的人，可熟悉馬哈蒂爾的人卻有不同看法。

實際上，馬哈蒂爾是一個低調(diào)且講求效率近乎苛刻的人，有兩則故事很能說明這一點。

一則故事是馬哈蒂爾的特別助理HASHIM告訴我的。他說，有一次，他陪同馬哈蒂爾出訪，由于訪問極其成功，在回國的飛機上大家悄悄準備了一場盛大的party，以示慶賀，本想給馬哈蒂爾一個驚喜，沒想到他知道后大發(fā)雷霆，認為這太鋪張浪費。

另一則故事是馬來西亞作家在一本名為《馬哈蒂爾的另一面》書中披露的。該書描述馬哈蒂爾最討厭的三件事是理發(fā)、剪指甲和上廁所，因為在做這三件事時，無法同時做其他事情。

他就像一個多棱鏡，每一面折射出來的內(nèi)容都不同。面對他，每個人的感受也各異。正如與馬哈蒂爾交往了37年的馬來西亞國家通訊社董事會主席卡德爾·扎欣對我說的那樣：“人們對馬哈蒂爾的感情很復雜，有愛有恨。人們熱愛他，因為他給這個國家?guī)砹撕芏嘧兓?；有人恨他，因為他認為什么事應該去做，他就去做，那么有些人當然對他不高興。”構(gòu)成馬哈蒂爾性格的因素太多，這也恰是他吸引我的地方。

五年前，我就有拜見馬哈蒂爾的念頭。那一年他在一系列的國際講演中，多次發(fā)表“新亞洲”、“亞洲的復興”、“世界的世紀”等讓人耳目一新的言論，引起了我的注意。但由于種種原因一直未能成行。其間，我們有書信往來，馬哈蒂爾還不辭勞苦地親筆寫來新千年賀辭，開頭第一句就是典型的馬哈蒂爾式的語言：“亞洲，不僅僅東亞，而是整個亞洲，可以為新的千年提出一項議程：政治應少談?！?

今年7月我收到了特別助理HASHIM回復的一封邀請函，說總理同意于9月25日在總理辦公室會見我。當我一切準備就緒臨動身前，突然得到通知會見時間被改到了10月1日。而這一天很特別，既是中國的國慶節(jié)，又是中國傳統(tǒng)的中秋節(jié)。我猜想：或許馬哈蒂爾是為了顯示中馬一家親吧。

會見當日，我們一行驅(qū)車從首都吉隆坡前往25公里外的普特拉賈亞，這個今年2月1日才被正式提升為聯(lián)邦直轄區(qū)的新政府行政中心。它占地4930公頃，預計耗資200億馬幣，整個發(fā)展計劃需30年完成，將集中所有的政府部門在此辦公，已有26個政府部門遷入這里，總理府是三年前遷入的。據(jù)說，普特拉賈亞是馬哈蒂爾親自策劃的，為此也曾招來不少非議。馬哈蒂爾則毫不隱晦自己的初衷：“普特拉賈亞反映馬來西亞將來的指標，迎合今后時代的需求?！睆奈疫@個外人的角度看，別的姑且不論，僅政府部門集中辦公，既提高行政效率，減少交通擁堵，騰出大量商業(yè)用地這一點，就相當明智。

大約8：30左右，我們抵達總理府，此時馬哈蒂爾執(zhí)政以來的首位華裔新聞秘書鐘啟章已出來迎接。美國9·11恐怖事件發(fā)生后，吉隆坡的國際機場立刻加強了安全檢查，上飛機前所有的手提行李除了機器安檢，還要經(jīng)人工徹底翻查，所有旅客要被仔細的搜身檢查。相比之下，總理府的保安要松弛得多。不但我們每個人，連所帶的各種器材、物品都未經(jīng)過任何安檢，只是給我們配發(fā)了一張智能卡，倒與馬哈蒂爾一貫所倡導的“電子政府”相吻合。事后一位資深人士告訴我，在馬來西亞對馬哈蒂爾，有人批評他，有人反對他，有人想推翻他，這么多年卻從未有人要暗殺他。此話頗值得玩味。

在鐘先生的陪同下，我們乘電梯上到五層，沿途只用過兩次智能卡，沒見到什么穿制服的保安。上到五層后，才看見兩名坐著的保安。他們微笑著要我們進行來客登記，并將我的綠色智能卡換成紅色的，而其他隨行人員還沿用原來的。然后我們被帶入一間會客室等候，其間鐘先生、HASHIM和另一位總理特別助理同我們聊起一些馬哈蒂爾的小事。像他們左胸上佩戴的姓名卡，就是馬哈蒂爾要求的，馬哈蒂爾本人也佩戴，用以顯示政府的公開、透明。馬哈蒂爾從當總理的那天起即要求包括自己在內(nèi)的所有工作人員上班打卡，只是三年前換成今天的智能卡。再有HASHIM向我透露一個小秘密，他們一般是通過馬哈蒂爾的肢體語言，判斷他的情緒變化。

步入馬哈蒂爾的辦公室后，我有些猶豫，因為我一眼看到馬哈蒂爾正埋頭忘我地工作著。辦公桌上堆滿了各種文件，左手的電腦也開著。仿佛突然意識到我們的造訪，他迅速示意我們進去，并讓我們坐在事先已準備好的他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但由于是正對面的交流，使我有機會全方位的觀察他。很快我注意到，一切的安排似乎為了能最大限度的節(jié)省時間，他的注意力好像隨時都可能轉(zhuǎn)到那張辦公桌上。在不知不覺中，我陷入他設計好的效率的空間。從他的舉止中我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多余的動作，回答用詞“吝嗇”不喜歡任何贅言，你會驚訝地自問他是否真像人們所說的那樣外露。政治上敢作敢為的馬哈蒂爾，在有關自身的問題上變得靦腆而不那么自信，或許他對自己并不滿意。我敢說他的魅力不在于他那不可藐視的威嚴，而在于他靜穆的表情、輕緩的低語，即使是在陳述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時，也顯得友善而平和。

早就耳聞馬哈蒂爾對付記者很有經(jīng)驗，他從不要求提供采訪提綱，也不怕回答任何棘手的問題。但真的面對他，你會被他的認真所打動。比如在整個會見過程中鐘先生和特別助理都在一旁錄音并筆錄。另外當我們談到金融危機時，涉及許多專業(yè)術語，他主動提出關于怎樣貨幣管理他們有專門的書籍送給我可供參考。于是我一直克制自己的言辭，不是擔心冒犯他，而是你知道他洞悉一切。

像一些個性鮮明的政治領袖一樣，在馬哈蒂爾身上集中許多互相矛盾的東西，從他辦公室的細節(jié)中也能窺見到。古老的《古蘭經(jīng)》與現(xiàn)代的電腦，嚴肅的工作氛圍與相映成趣的一堆小瓷馬，凝重的屏風與充滿生活氣息的油畫，這些奇妙的組合，讓你覺得人的天性如此令人費解。

一言難盡的馬哈蒂爾，一言難盡的馬來西亞?；蛟S因為歷史上新加坡與馬來西亞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或許因為馬哈蒂爾與我都見過新加坡內(nèi)閣資政李光耀，他們同是20年代出生的人，又都在自己的國家里有著崇高的威望，使我下意識地將他們的際遇相比較。醫(yī)生出身的馬哈蒂爾比律師出身的李光耀小2歲，掌握總理大權卻晚了整整22年。以至多少年后馬哈蒂爾慨嘆自己最大的遺憾是馬來西亞的工業(yè)化起步太晚，“我不得不在晚年完成好多事情”。

誰說過，政治上風云變幻的樂趣是領略不盡的，此話當真？1964年39歲的馬哈蒂爾在政壇嶄露頭角，當選為國會議員，為此他離開了苦心經(jīng)營七年的私人診所。而此時的李光耀已擔任總理五年，正在為剛并入馬來西亞聯(lián)邦一年的新加坡尋找新的出路。1969年是馬哈蒂爾政治生命的嚴冬，這一年馬來西亞華人與馬來人發(fā)生嚴重的種族沖突，馬哈蒂爾寫了一封措辭嚴厲的信給時任總理拉赫曼，要他辭職，結(jié)果馬哈蒂爾被開除巫統(tǒng)。馬哈蒂爾沒有因為自己弱小就去迎合強者的好惡，也沒有因為自己的政治欲望就放棄原則，這種品質(zhì)在馬哈蒂爾一生中被不斷放大。以后的三年里，馬哈蒂爾在自己的國家里政治流亡。他非但沒有消沉，反而斗志昂揚地寫出了一本關于馬來人不受重視的驚世駭俗的書《馬來人的困境》，也使早期的馬哈蒂爾給人的印象大多是馬來族的過激派。但觀察家們并不這么認為，他們說這種背景是馬哈蒂爾的一筆資本，如果他批評馬來人，或做出不利于馬來人的事，他們無法指責他反對馬來人。這個時期的李光耀幸運得多，他領導著脫離馬來西亞而獨立的新加坡，走上經(jīng)濟的快車道。不幸、磨難、創(chuàng)傷總能激發(fā)人的潛能，1972年，馬哈蒂爾不但神奇般地重返巫統(tǒng)，此后平步青云，終于在1981年56歲的馬哈蒂爾攀上權力的巔峰，至今已是第五個總理任期。而1981年的李光耀帶領著新加坡人民進行著第二次工業(yè)化革命，如今只擔任內(nèi)閣資政的他，比馬哈蒂爾要清閑自在。應了政壇那句老話，政治沒有永遠。歷史就是這樣陰差陽錯，兩個同樣重量級的政治明星失之交臂，沒有能在同一起跑線上展開競技。

大器晚成的馬哈蒂爾，改變了馬來西亞政壇的沉悶。他與眾不同的特質(zhì)讓我聯(lián)想到這個國家久負盛名的錫器，精巧但剛硬，純質(zhì)但不易改變。他推行的政策就像是這個國家名貴的水果榴蓮，起初總是難以接受，親自嘗過才會體味到它的甘美。這位備受爭議又備受尊敬的政治家曾向他的國民敞開心扉：“身為總理，我有權力，我利用權力達到我認為對國家有好處的目標。但是，我在過程中變得不受歡迎，但這從不困擾我。我曾抨擊馬來人，我曾抨擊華人。我不在乎受歡迎的程度，我做自己認為對的事?！?/p>

不怕爭議，不怕指責的馬哈蒂爾，他的人生字典里沒有“妥協(xié)”。因為他的直言不諱，外界有時稱他是“愛發(fā)脾氣的總理”，但他的朋友們會說：“這就是為什么他能改變這個國家的原因。對人民的貧窮他生氣，對經(jīng)濟發(fā)展不如預期的好他生氣?！庇谑牵斔磸蛯ξ艺f“人民的支持”時，我毫不懷疑他受人民歡迎的程度。我很欣賞老牌政治家李光耀在新出版的《李光耀回憶錄》一書中對馬哈蒂爾的鑒別力：“他跟所有前任總理顯著不同的地方在于，他愿意以開放的態(tài)度向任何人學習，讓其他國家的成就也能在馬來西亞落實?！?/p>

馬哈蒂爾的復雜性不是一句話所能概括。當他對我說：“我們受外國統(tǒng)治450年，不愿再接受外國統(tǒng)治了?！边@時你會對他在整個政治生涯中所表現(xiàn)出的自主、自尊、自立的骨氣，找到最強有力的注腳。

當我拜會曾擔任過馬來西亞駐聯(lián)合國大使，如今是《新海峽時報》總編輯的阿卜杜拉·艾哈邁德時，他告訴我：“西方人不喜歡馬哈蒂爾，因為他是第三世界中敢指著他們說出自己不同意見的領袖。我們馬來西亞這樣的小國為什么敢說，因為我們腰桿硬，我們跟他們打交道，不欠他們一分錢。而其他一些發(fā)展中國家之所以不敢講話，因為他們欠西方人的錢?！痹隈R來西亞，你隨時可聽到類似的話。一位政治評論家講：“馬哈蒂爾帶給馬來西亞人的不僅僅是摩天大廈，更是自信?！?

“我想我得學會如何去過新的生活?！蔽以撊绾卫斫怦R哈蒂爾這句自我評價呢？還有什么比政治更刺激，還有什么能像政治讓人充滿激情。76歲的馬哈蒂爾看上去精力充沛，反應敏捷，口鋒銳利。

相信這個世界上最希望馬哈蒂爾退休的人是他的妻子西蒂·哈士瑪了。西蒂是馬哈蒂爾的大學同學，他們結(jié)婚45年，育有三子兩女。西蒂很想與馬哈蒂爾在普特拉賈亞的私人宅第里過上寧靜安詳?shù)娜兆?。那座宅第我親眼見到過，優(yōu)雅閑情地坐落在綠樹纏繞的山坡上。馬哈蒂爾曾自豪地對外界聲稱他最崇拜的人是西蒂，并說，我的妻子不是站在我的身后，永遠是站在我的身旁。對于這樣一個人似乎很難與“好斗的政治強人”、“鐵腕人物”等字眼聯(lián)系在一起。

即便退下來，馬哈蒂爾也不會寂寞，因為他懂得享受各種人生樂趣?？ǖ聽枴ぴ勒f馬哈蒂爾在不同的人生階段有不同愛好，年輕時喜歡摩托車；后來喜歡做木工——造船；現(xiàn)在他喜歡騎馬。

為了從政，馬哈蒂爾放棄了醫(yī)生的職業(yè)，卻似乎從未放棄過當作家。他著述頗豐，內(nèi)容廣泛，像早期的有《馬來人的困惑》、《挑戰(zhàn)》、《小商人指南》、《亞洲人可以說“不”》等。而他本人還送我一摞厚厚的書，都是他近年思想的結(jié)晶。有趣的是，其中有一套印刷考究的書還用絲帶、漂亮的包裝紙，精美地捆扎起來。這或許是馬哈蒂爾倡導的一種新時尚。

其實馬哈蒂爾本人就是一部難懂的書，不同的視角，不同的參照，不同的目的，不同的人生，讀出來的結(jié)果當然會不同。

不管未來的馬哈蒂爾選擇何種生活，當我們將他生命的關鍵時刻串聯(lián)起來時，激動人心的效果已經(jīng)產(chǎn)生。

〖馬哈蒂爾訪談錄〗

關于偉大的領導者

王霄鵬（以下簡稱王）：馬來西亞的經(jīng)濟起飛與閣下的名字連在一起，您被人稱為偉大的領導者，您是否喜歡這個評價？

馬哈蒂爾：不，并不完全如此，我們的政策是由第一任和第二任總理制定的，我只是將這些政策付諸實施。我的政策同他們的政策并無不同。

王：據(jù)我所知，馬來西亞的經(jīng)濟主要是在近20年才快速發(fā)展起來的，難道不是嗎？

馬哈蒂爾：我認為重要的是要知道如何貫徹計劃，執(zhí)行政策。盡管以前政策已到位，但沒有執(zhí)行這些政策的能力。我所做的是排除了政治障礙，簡化了執(zhí)行這些政策的過程。

關于全球不景氣

王：十年前閣下提出2020宏愿，為此閣下本人的車牌也改成2020，是否確有其事？經(jīng)過這么多年的努力，您的這個目標是越來越近，還是變得更遙遠了？

馬哈蒂爾：改車牌是真的。這個目標更近了。每年經(jīng)濟增長達到3%－7%，每十年使國民總產(chǎn)值翻一番。1991年到2020年是30年，所以我們要翻一番，再翻一番，再翻一番，經(jīng)濟將增長8倍多。

王：閣下非常重視多媒體的建設和發(fā)展，但隨著美國高科技及資訊工業(yè)發(fā)展放緩，對馬來西亞經(jīng)濟會產(chǎn)生怎樣的影響？馬來西亞在高科技投入方面有哪些特別政策？

馬哈蒂爾：我們是貿(mào)易國家。所以，當國際市場進入衰退時，當然我們也要受連累。美國吸收了馬來西亞20%的出口產(chǎn)品。由于美國對我們產(chǎn)品的購買力下降，因此我們的經(jīng)濟也隨之要經(jīng)歷不好的時期。但是，我們已宣布要刺激國內(nèi)經(jīng)濟的發(fā)展，同時，我們也積極擴大同地區(qū)間的貿(mào)易，例如擴大東南亞地區(qū)的貿(mào)易，開拓在中東和其他地區(qū)的新市場。為此，我們已對投資制定了獎勵政策。當然，外國投資者也同樣給予獎勵政策，不過我們認為對外國投資的獎勵不像對國內(nèi)投資者那樣多。但我們總的來說為外國投資者提供了良好條件：穩(wěn)定的政局，十分友好的接待，有效率的行政管理和簡潔的審批手續(xù)，完備的基礎設施，還有我們受到的良好的技能訓練且富有美德的勞動力。

關于人才匱乏

王：東南亞國家在經(jīng)濟發(fā)展中遇到一個普遍問題是人才匱乏。馬來西亞在培養(yǎng)、使用和引進人才方面有什么做法和打算？

馬哈蒂爾：在馬來西亞，教育被置為優(yōu)先地位。教育預算幾乎占整個國民預算的20%。我們派遣了大批學生到世界各地學習。在馬來西亞我們有大學、技術培訓中心等。人們被教授馬來文和英文。這促使他們能學習得很快。他們具備才干，可以在各領域發(fā)揮才華。我們有能力培養(yǎng)必要的人員，以便使外國投資者成功地選擇并使用當?shù)厝恕?/p>

關于民族化問題

王：我聽到一種說法，馬來西亞應可以發(fā)展更快，但由于閣下太愛國、太民族化，想什么都由馬來西亞自己來發(fā)展，所以發(fā)展速度反而相對稍慢了，對這個說法閣下怎么看？

馬哈蒂爾：我相信每個人，不管是馬來西亞人，或是中國人，都想為自己的國家工作。我們受外國統(tǒng)治450年，不愿再接受外國統(tǒng)治了。我們嘗試盡可能為我們自己做事情。我們明白，除非我們豐衣足食，否則人們就向我們施加國計民生方面的壓力。我們嘗試自力更生，避免向其他人借貸，這就是我們的觀點。我們的觀點與中國的觀點相同。

關于朋黨政治

王：東盟成員國中目前有兩位總統(tǒng)因貪污腐敗問題遭彈劾下臺，分析家認為亞洲要變得更有競爭力，必須向朋黨政治開戰(zhàn)，您是否認同？閣下在提高政府公信力方面采取了哪些措施？

馬哈蒂爾：我們反對任人唯親的做法，可是幫助我們自己的人民在生意上取得成功，并不是任人唯親。西方媒體表達外國人的不快，因為他們在馬來西亞無法得到有利可圖的生意。他們指責我們?nèi)稳宋ㄓH，只因為我們把生意給了我們馬來西亞自己的人民。如果我們把所有生意都給了外國人，那么很快他們將控制我們國家的經(jīng)濟。當然，在其他國家確實有任人唯親，存在對自己的親朋好友提供支持，并從中賺錢的情況。而在馬來西亞，我們不單為自己的朋友提供生意上的支持，而是為所有馬來西亞人提供支持。

關于反政府學生

王：我們了解到一些馬來西亞學生曾經(jīng)在阿富汗接受訓練，這個消息已得證實。閣下能否透露政府將對這些人怎么辦？

馬哈蒂爾：我們已經(jīng)在馬來西亞逮捕了一些人。這些人說，他們?nèi)グ突固故菍W習宗教，從那里他們自愿到阿富汗同俄國人作戰(zhàn)。在阿富汗，他們接受射擊、制作炸彈等方面的訓練。他們也被煽動企圖在馬來西亞建立“伊斯蘭政府”。所以，他們回到馬來西亞，想著能夠武力推翻政府。他們搶劫警局，獲得武器，制造了一些爆炸事件，他們還殺害了一位州議員。我們現(xiàn)得知，他們的企圖是使用暴力建立所謂“伊斯蘭政府”，反政府的就是這些學生。

關于全球化的質(zhì)疑

王：從閣下的一些國際性演講中，不時提到“新亞洲”的概念，閣下所說的“新亞洲”是一個什么樣的局面？

馬哈蒂爾：亞洲可以像西方國家一樣表達自己的意見。我們可以持有自己的看法，我們可以擁有自己的政策。我們希望不被強迫接受西方人的觀點。比如說西方想讓我們接受他們有關民主的觀點，西方國家還經(jīng)常大談什么人權。西方國家關注我們的人權問題，但關注的僅是個人的人權，而不是集體的人權。所以亞洲人必須自己獨立思考問題，在設計體制方面，必須要使其適合自身價值觀念，不應該對西方言聽計從。

王：閣下曾警告發(fā)展中國家不要全盤接受西方人提出的“全球化”、“自由化”、“一體化”的概念，那么閣下所提出的“世界的世紀”與西方提出的“全球化”概念有何區(qū)別？

馬哈蒂爾：在我提出的“世界的世紀”的觀點中，沒有一個國家可以主宰其他國家。而“全球化”的結(jié)果，會使這些強大的國家取得世界霸權，這就是兩者的不同之處。我們想分享財富，而他們則想將財富全部占為己有。

關于中國加入WTO

王：中國即將加入WTO，隨著中國競爭能力日益提高，對馬來西亞來說有什么樣的機會和挑戰(zhàn)？

馬哈蒂爾：中國加入WTO意味著中國必須要開放其市場，這為我們提供了天賜良機，向13億中國人口銷售我們產(chǎn)品的機會。中國為了吸引大量外資，要打開市場，這使我們有機會向中國出賣更多的產(chǎn)品。

關于中國威脅論

王：西方有一種觀點，強大的中國對地區(qū)是一種威脅。而閣下不止一次地在國際上公開反對“中國威脅論”，認為應用新思維面對中國，閣下的新思維指的是什么？

馬哈蒂爾：從歷史上看，與大多數(shù)東南亞國家相比較而言，中國一直是個大國。中國雖是個大國，但中國從沒試圖對我們搞殖民化，歐洲人卻對我們進行殖民化統(tǒng)治。中國也從沒有冒險擴張，企圖統(tǒng)治其他國家，即使對她的鄰國也是如此。比如緊靠中國的越南，雖然中越有過邊境沖突，但中國從沒有對其實行殖民統(tǒng)治。我認為中國可成為大國，但只是在經(jīng)濟意義上的大國。作為經(jīng)濟大國，中國哪怕僅從預算中撥出很小的百分比用于防衛(wèi)就不少，但那僅是為了防衛(wèi)。我不認為中國想稱霸世界。所以，我們應該學會同非常富有且非常強大的中國和平共處。

關于西方的批評報道

王：西方報道馬來西亞時，時常出現(xiàn)一些極端的字眼，閣下認為是什么原因？馬來西亞與西方國家的關系如何？

馬哈蒂爾：我們的觀點是，我們有權批評我們認為是錯誤的東西。西方國家的媒體認為，我們不應該批評西方國家。正因為我們這樣做了，他們才這么起勁地反對我們，這是對我們進行不良報道的緣故。我們不靠西方的援助和貸款，所以只要西方國家做得不對，我們可隨時對其加以批評。

王：閣下在政治家中是一條硬漢，您的敢于直言，不僅在馬來西亞，在中國乃至世界都是聞名的。閣下一向反對西方對民主使用雙重標準，您對民主的定義是怎樣的？

馬哈蒂爾：“民主”概念中最重要的內(nèi)容就是：人民有權通過選舉選出政府。而現(xiàn)在他們給民主添加了不構(gòu)成基本要素的東西，像人權、新聞自由和類似的東西。這不同于我們的民主，我們也有新聞自由，但這種自由不可用來給國家制造麻煩。所以說，當他們講人權時，講得并不是民主的基本要素。

關于從政的秘訣

王：什么原因使閣下最終成為一名政治領袖，而不是一名醫(yī)生？醫(yī)生的訓練對您從政有幫助嗎？

馬哈蒂爾：比較而言，實際上我更像是個政治家，而不是醫(yī)生，我不想學醫(yī)。但醫(yī)學幫助我了解這個國家，醫(yī)生是被訓練來為病人看病的，就像生意人和部長們要解決他們面臨的問題一樣。如果病人生病了，醫(yī)生要向病人詢問病史，要體檢，要做化驗，然后你再作診斷，確定病人得的是什么病，最后才能對癥下藥，開出正確的藥方。拿貨幣危機舉例，我對危機的歷史進行調(diào)研，發(fā)現(xiàn)是因為貨幣交易造成的危機，于是對癥下藥，采取措施克服了危機。這一點很像醫(yī)生給病人治病。從政之道和從醫(yī)之道是一樣的。

王：閣下將來如果離開總理職位不再做政治家，會繼續(xù)從醫(yī)嗎？

馬哈蒂爾：我認為不會了。因為醫(yī)學已有了很大的發(fā)展，況且我已歲數(shù)大了，無法行醫(yī)了。

王：閣下是亞洲執(zhí)政時間最長的國家領導人之一，您20年穩(wěn)穩(wěn)地坐在這里的秘訣是什么？如果離開這兒您習慣嗎？

馬哈蒂爾：我不知道，我想我得學會如何去過新的生活。在民主條件下掌權的惟一方法，就是要確保你獲得大多數(shù)人民的支持，為此，我們必須先做那些人民要求我們?nèi)プ龅氖?，而不要去做那些人民不喜歡我們做的事。

關于扮演的角色

王：閣下是否愿意真的扮演“第三世界的代言人”這種角色？

馬哈蒂爾：我想，許多國家都想批評西方大國，可是卻無法做到，因為他們經(jīng)濟不獨立，要依靠西方大國。而我們不依靠西方大國，對有些事我們應提出自己的批評意見，但只是在必要的時候才會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