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剛
4月26日,也就是我的電腦被CIH病毒殘忍屠殺的那一天,比特的最后一次“情書征訂海報”覆蓋了校內(nèi)大大小小的海報欄、宿舍樓門口和學(xué)校的BBS網(wǎng)站。
李比特者,大理才子,段譽之同鄉(xiāng)也。原名李茆(這“茆”字我一直不知道到底念柳,還是念某,或是念兔,好像我都試過,他也似乎都糾正過,不過糊涂如我者太眾,他也疲于糾正,最后就只好聽之任之。),他同屋的骨龍(生自湘西,嗜讀古龍小說,平時老學(xué)古龍那套酸文假醋,更因其全身骨頭崢嶸,大家昵稱“骨龍”),從該字由“花”與“柳”名缺一半而受啟發(fā),稱之為“殘花敗柳”,這個昵稱很是盛行了一陣,直到“比特”膾炙人口。
比特就讀于力學(xué)系,他體格勻稱、身手輕捷,尤其是他的羽毛球技藝,骨龍先生贊之有“二王”行書風(fēng)范,殺球時矯若游龍,拉球時飄若浮云,時常引得幾個小女生背著拍子前來登門求藝。寢友們一見那幾個小妮子的眼神就知道她們是另有圖謀的。也不知道比特是裝糊涂還是太天真,跟她們談起《詩經(jīng)》里的愛情詩,幾個女生樂得借題發(fā)揮,但比特的興趣卻在考證,把《爾雅》、《說文》、《玉篇》翻得嘩嘩直響,理科女生們不想讓自己在文史方面的無知徹底曝光,遂紛紛告辭、“桃之夭夭”了。
大一下學(xué)期,大家發(fā)現(xiàn)比特第一次追女生。那妮子是“經(jīng)院十二釵”里的“探春”,給人印象好像是個自行車運動員,很少有人看到她步行超過20米的,而且騎車的時候,雙眼視野始終保持在兩米以上的距離,男生們幾乎得不到與她對視的機會。她是個英語狂,口語極酷,耳機似乎只有在耳朵發(fā)炎的時候才摘下來。很多人認(rèn)為“探春”只是俗世間的一個過客,不理風(fēng)月的。但比特卻自有妙招。在一次英語角的活動中,他拿出一手絕活,大段大段地背誦華茲華斯的田園詩,這是他自高中以來的一貫嗜好,今天終于用在了刀刃上?!疤酱骸边€從沒有發(fā)現(xiàn)別人的英語能比她說得更地道,最重要的是她竟然有一大半沒聽懂。比特瞅準(zhǔn)時機走過去,真誠地令人血壓驟升地說了句:“我可以再為您朗誦一遍嗎?”
“探春”的行動習(xí)慣就是從這天起開始改變的,因為她必須陪喜歡遛彎兒的大理才子在全校地形最崎嶇的部分聽他講英語詩。大家紛紛賭比特有戲,惟獨骨龍先生堅持認(rèn)為“探春”必定是個“容易受傷的女人”。
“探春”生日那天,比特準(zhǔn)備了一個巨大的禮盒,“探春”頭一次采取比較古典的裝束,兩個人很早就雙雙出去了??粗疤酱骸币荒樑d奮的樣子,大家都用憐憫的目光看著骨龍。大約晚上熄燈之時,比特卻惶惑而無奈地回來了。大家圍問究竟,“都是因為這封情書。”情書?眾人抱著獵奇心理紛紛搶閱,最后公推骨龍先生朗誦。比特不愧是大理才子,珠璣層出,佳句迭現(xiàn)。但讀到“能成為為你的舞姿而冥想的雕塑是何等的幸福啊,即使是坐在遙遠(yuǎn)漆黑你永遠(yuǎn)也覺察不到的臺下”時,大家都明白了,原來這封情書是寫給另一個長袖善舞的女生的……
骨龍一人成了大贏家,為此他連續(xù)幾個晚上像一個放高利貸的人不斷提醒,“你欠我一場電影”、“你欠我一條雞腿”……
但真正從中受益的并非骨龍一個,姑蘇慕容的老鄉(xiāng)小章拿了比特的情書仔細(xì)研讀了幾個日夜,發(fā)現(xiàn)果然是情書中的極品,深情而不煽情,褒贊而不逢迎,剛?cè)嵯酀?jì),樸華并茂,可謂追家之利器。于是他心生一計,請比特代庖,向那個他“輾轉(zhuǎn)反側(cè)”、“寤寐求之”的女孩發(fā)起攻勢。比特說他沒有更高的奢求,就是小章必須請那女孩到Blue moon(就是隨便一杯茶十塊錢的標(biāo)榜“情調(diào)”的地方)去泡吧,他會預(yù)先埋伏在里面,只有經(jīng)過充分的感受才會有靈感。當(dāng)然他的消費都由小章出。
果然是小李飛刀,“彈”不虛發(fā),事后小章對比特說那女生竟然將那份情書裱糊且懸持之,自此比特聲名大振,不時有同窗、朋友、熟人,以及同窗的同窗、朋友的朋友、熟人的熟人前來討教。比特終于過上了他所向往的幸福生活,成了職業(yè)的情書批發(fā)商,可以心安理得地欣賞各有千秋的女孩子……
直到大四。
那天,我們突然收到從美國加州理工大學(xué)寄給比特的一個大郵包。大家紛紛猜測,可能是比特的舊友寄來的腰果、無花果、雜志,也或許是奧斯卡獲獎影片正版VCD……耐不住好奇,大家就自行拆開了。哇噻!竟然是比特自出道以來所有情書的匯編,而且還有精美高明的注疏和點評。
比特第二天按照上面附著的E-mail地址和那位大洋彼岸的同道聊了一整天?;貋砗螅?jīng)發(fā)誓永不屑于登陸美國的比特馬上拉著我詢問TOEFL和GRE的詳細(xì)情況……
比特赴美后不到一個月,我們都收到了他通過Internet傳來的照片,一副得意之色。
至此,情書批發(fā)商終于把自己也批發(fā)了。
(李萍摘自《青年月刊》1999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