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 磊
蜜月里,“金”把我倆的紅黃銅鎖掛在了酒吧的墻上,每每有客人問起,“金”便不無得意地說起這一個關于我們的定情信物的愛的故事……
相逢在美麗的麗江
六年前,我從武漢大學新聞系畢業(yè)后,只在北京《信息宣傳報》呆了8個月,就轉而加盟北京信息廣告公司;一年多后,我又打道回府,在武漢紅桃K集團公司呆了僅半年,就被派往云南大理———公司駐大理辦事處工作。
一天上午,我在路上看見三個女孩攤著一張地圖,比劃著,顯出著急的樣子。我思忖她們是日本游客,便過去用日語問她們需要幫忙嗎?立刻就有一位女孩用英語回答我:“我想我們三個是迷路了?!睅腿藥偷降?,我索性當起了這三位來自北京語言文化大學的韓國女孩的導游。
在大理飽覽了迷人的景致后,入夜,我才和那位講英語的“金”姓女孩及其同伴分了手。第二天一早,我趕到車站,為她們安排去麗江的坐位。當我的目光同“金”交會時,我突然想起也許今生不再有重逢的機會,我的眼眶無端地濡濕了。
汽車遠行后,我半晌都覺得心思也隨之而去了。到了午后,難以抑止再見“金”一面的熱切愿望,我終于坐上了從大理開往麗江的快車。
那是1997年6月12日,我到了麗江,就去文具店買了白紙,借了毛筆,寫了20份尋人啟事,分別貼在那些外國人常去的酒店的大堂里。
貼完最后一張尋人啟事,看到四合的暮色,心里堵得慌,我漫無目的地走向附近的黑龍?zhí)豆珗@。當我站在公園門口時,驀然看到了“金”及其同伴。與此同時,“金”也看到了我。那一刻,突如其來的驚喜漲滿了我們的胸膛———她沒想到我竟來麗江了,我沒想到這么快就找到她了。我們激動地互喊著對方的名字,沖向對方,緊緊地拉住對方的手。她的同伴見狀先行離開,我們就這樣手拉著手逛完公園,又逛街道,一塊去吃本地的風味小吃,愉悅和鐘情一直充溢在我們的心間。
當我送她回她下榻的“三合酒店”時,眼看她就要錯過大堂那張赫然貼著的“尋人啟事”,我迅速喊住了她,裝作漫不經心地說:“嗨,瞧,是找你的。”“金”滿臉驚訝地望向“尋人啟事”,眼睛立刻梨花帶露了起來。
和“金”在一起,有種說不出的熨帖
距麗江120公里的寶山石城,是“金”向往已久的神秘觀光地。盡管麗江發(fā)往寶山的班車在行距寶山6公里時,因橫溝擋道無法通行,我和“金”還是決意徒步前往。地多人稀的高山峻嶺之中,空氣清新得叫人疑心時光倒流。天藍藍,云悠悠,那種大地上久違的純凈的光輝與闊大的美麗,叫人分明有一種遠離塵世的感覺?!敖稹鼻椴蛔越貙χ炜?,對著夕陽,合十祈禱。黃昏的光影籠罩著“金”,女孩周身散發(fā)出的寧靜與純真,令我的心急跳。
當我們抵達寶山縣城,晚霞將盡。在餐店用餐時,店老板告訴我們到石頭城還有20公里的路程。這時,“金”幾乎脫口而出:“牟磊,有你在,我不怕走夜路的?!蔽耶敿春汀敖稹壁s向商店買膠鞋、手電筒,又花了90元錢請了位向導,一行三人邁開大步直奔那座只建在一塊獨立的蘑菇狀巖石上的古城。
當我們踏上通往石頭城的唯一的一條羊腸小道時,金沙江就在腳下奔騰咆哮,向導在前面開路,手電照明著,我拉著“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赤壁如削的一尺來寬的小道上,翻過了第一道山脈。
攀登第二道山時,路越來越差,我來不及拉穩(wěn)“金”,她一腳就踩上從山巔往下流水的小溝里的卵石,險些滑個跟斗。手電的光亮實在是太微弱了,剛爬過一道坎,我和“金”就雙雙跌入水坑,泥漿飛濺了我們一身,膠鞋里也入了泥水。盡管污泥沾身,可黑暗中我覺得和她在一起,有種說不出的熨帖。
跋涉了五個小時,我們終于在零點將近時,到達石頭城?!敖稹迸d奮得蹦得老高。向導離開后,我和“金”坐在臨江的大巖石上,小水珠和著夜風,撲面而來,沁入我們的心脾。微明的天光中,“金”輕歪著頭看我,眼睛里蓄滿溫柔和期待。我閉起眼睛,摸索她的臉,攬她入懷。我的姿勢如此自然,仿佛夢中已演習過多回。幸福不知時辰過,“金”的頭就這樣靜靜地靠在我如江水激蕩的心房上,好似瞬息晨熹已明。
納西先民建造的巍巍石頭城,在一片曙光中展現(xiàn)在我們的眼前。庭院中的巨石或者被鑿成水缸,或者被修琢成石床,幾乎所有的家庭用具都就巖而鑿,一種接近生命底色的文化是這樣神秘而奇絕?!敖稹鄙钌钗M一口氣,展露笑靨:“床沿都磨得這般滑溜,真不知這石床已傳承了多少代人?”正在把玉米剝成碎粒的老阿媽笑瞇瞇地看著我們,伸出兩個大拇指打成鉤狀,“金”像明白了什么,臉上突地飛起了紅暈。
當夜,我們返回麗江大研鎮(zhèn)。只見古城四方街上,情緒高漲的人們正燃起篝火,跳起了歡快的民間歌舞“打跳”?!敖稹绷⒖汤壹尤肓藷狒[的人群之中,隨著曲調的變換,嫻熟地變換起舞蹈的節(jié)奏與步伐。
一曲舞罷,我嘆氣:“金,遺憾的是,明天我就得回大理處理公司事務了。”“金”的神色倏地黯淡下去。送她回酒店的路上,即臨的分離像一塊鉛壓在我們的心口,誰也不肯多說一句話。當我在房門口同“金”道再見時,她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變得高興起來:“牟磊,其實我不用再在麗江玩下去,我可以跟你去大理,幾天后,再和同伴會合去西雙版納。”我們擊掌而樂,為接下去的幾天相處的時光。
紅銅鎖和黃銅鎖是我們的定情信物
在大理呆了三天后,“金”按照約定,和同伴去了西雙版納。臨行前,我剛掏出在麗江古城四方街偷偷為“金”買下的紅銅鎖放進她的手心,我的手心也多了一個拖著金黃穗子的黃銅鎖?!敖稹迸d奮地說:“我送你的黃銅鎖,代表如意;你送我的紅銅鎖,一定是吉祥了?!蔽翌h首,心中有無限依依?!坝浀么螂娫捊o我?!蔽业那а匀f語,竟只有這一句話。
可是,我足足等了十天,才等到“金”的電話,她已從西雙版納回北京了。聽到她的聲音,我唏噓:“我以為你不會打電話來了?!甭曇舭l(fā)顫得似受了萬分委屈?!拔抑皇窍朐囋囀煲院?,你還記不記得我,還有沒有月黑風高的熱情?”電話那頭,“金”為我通過了她的情感測試。然后,她神秘兮兮地說,“你知道你為什么想著我嗎?因為我學會了放‘蠱?!蔽乙苫螅敖稹备窀竦匦Γ骸靶M是西雙版納傣家姑娘的絕活,是一種咒語,我念了,你就會一天到晚地想我念我?!闭娴?,聽到“金”的聲音,纏綿,甜美,幽靜的夜空下,我真有種中蠱的感覺。
僅僅兩個星期下來,我和“金”在大理、北京兩地付出的電話費已是一筆不菲的數(shù)字。我跟“金”算計,把每天一聊就兩個多小時的電話費省下來,可以兩三個月天天去泡我們都愛去的酒吧,可以買下兩趟往返大理、北京的雙程機票……
然后,我突發(fā)奇想,建議“金”不如放棄在北京的學習,來麗江教育學院繼續(xù)完成學業(yè)?!敖稹绷⒖添憫骸昂煤?,麗江離大理很近,這樣,我就可以時??吹侥懔恕!薄敖稹背闪他惤逃龑W院中文系的學生后,幾乎每個周末,都來大理看我,一邊為我替她做的半鍋竹筍烤豬肉大快朵頤,一邊嘖嘖稱贊:“簡直就是蘇東坡的那一鍋?!庇袝r,公司有事耽擱了,我回得遲了,她一見到我,就逮住我用她學到的中國古文癡癡地問:“式微、式微,胡不歸?”“金”是這樣活潑、可人,以至于我老覺得,每個周末的短暫相聚之后,總是留下更濃更密的相思,深深地吞噬著我,有一個周末,“金”臨時有事不能來看我。夜晚,我獨自去了咖啡廳,可音樂和咖啡,沒能沖淡我對“金”的思念?;丶业穆飞?,突然就想到詞里的“夢長君不知”,不禁動了辭職的念頭,與其覺得和“金”在一起的時間還是太少,不如去麗江發(fā)展,以便能和“金”朝朝暮暮長相廝守。
就這樣,“金”讀了三個月書后,我離開了紅桃K集團公司,在麗江大研鎮(zhèn)四方街上籌資開張了古城的第一家酒吧———櫻花歐式酒吧。
盡管酒吧營業(yè)的最初半年生意很不好,但是“金”天天都能和我在一起,上午她去上課,下午就到酒吧來,原本都喜歡泡酒吧的我們,在自己的酒吧里約會,說些兒女情長的話語,更有一種了然于心的滿足。
到了1998年6月,“金”從學院畢業(yè)時,我的酒吧生意開始好做了。來旅游的外國人、麗江教育學院的留學生們都喜歡光顧櫻花酒吧?!敖稹比σ愿暗睾臀乙坏澜洜I酒吧。她辭退了中國廚師,親自掌勺。“金”有主廚的天賦,只要她吃過的菜,西餐或日本菜、韓國菜,她都能做出來,很受外國客人的歡迎。
沒能領到結婚證,我們抱頭痛哭
在酒吧營業(yè)走上正軌的同時,當?shù)毓簿掷姓{查出長期居留此地的外國人就“金”一個。為了獲得合法的居留身份,我們想到了領取結婚證。
我請朋友照看酒吧,返回武漢辦理未婚公證手續(xù),“金”則回韓國開具未婚證明和家庭證明材料。1998年底,我們滿懷憧憬地踏上北京的土地,但是,我們萬萬沒有料到,在中國外交部和韓國駐中國大使館,我們被告知因材料欠缺,不能辦理結婚證書。如同當頭一棒,我們都呆住了。“金”更是以為不能和我結婚了,當即淚如泉注,抱住我,全身顫抖得像一片風中落葉。
終于,“金”平靜下來,撫著濕了我一片的襯衫前幅,傷感地說:“原本我不想告訴你,這次回韓國,我是瞞著家里去開結婚證明的。因為我是家里的老幺,爸媽盼望我能留在他們身邊。”回麗江后,我們的情緒一直很低落。有一天晚上,酒吧來了五六個我的朋友,喝了兩瓶啤酒,大約八九塊錢,但他們因為同我相識,要求打折??伞敖稹眻詻Q不肯,她覺得啤酒利潤薄,況且他們又沒有點菜,絲毫沒有打折的理由。朋友們覺得沒面子,叫我出來,這種情形下我只好不吱聲。朋友看我這樣,有點不高興,更是非打折不可,我于是開口說:“金,算了,算了,可以通融就通融?!边^后,“金”憤憤不平,同我大吵了一通:“我一個外國人在這邊,受中國人欺負,我最親密的人卻不幫我……”我沒有吱聲?!敖稹眳s不饒我,她宣布:“我不要嫁給你啦?!蔽也豢鲜救?,第二天,便故意同“金”不辭而別,去大理看望舊同事。舊地重游,心中不再逞能,“金”種種的好,像一只溫柔的手,在我的心尖上搔呀搔。黃昏時分,我一邊想著“金”可真心狠,一邊急著返回麗江和“金”重歸于好。沒料到,車在高速公路撞到分離帶上,碎玻璃飛濺而來,劃破了我的臉龐和手臂。
回到麗江后,已是夜深。“金”見到我受傷的樣子,心疼得眼眶潤濕,緊緊地攬住我的腰。
看得出來,“金”已經不同我計較昨夜的事。我露出笑容,誠心跟她解釋:“金,其實你知道,我是個很傳統(tǒng)的中國男人,當妻子和朋友發(fā)生沖突時,傳統(tǒng)男人總是站在朋友這一邊的。”“金”迅速掩住我的嘴,滿臉嬌羞,“妻子?現(xiàn)在,我還不是你的妻子?!?/p>
久久磨難之后的久久好合
一個月后,“金”再度回國,索取有中國駐韓大使館蓋章的身份證明材料。但是“金”走后,頭兩周里我們還時常通電話,到了第三周,再也沒有她的任何音訊。她不再撥打我的手機。我撥她家的電話,是“金”的姐姐接的,她用英文跟我下最后通牒:“我們家里人都反對妹妹嫁給你?!泵康骄瓢纱蜢?,我就將自己裹在煙霧里。想起一度在酒吧里放的爵士樂《煙霧迷住了你的雙眼》,“金”探問我:“要是有一天,你來參加我的婚禮,你會不會讓煙霧迷住你的雙眼?”我但笑不語,暗想不會有那么一天的。
可是,世事難以預料,有誰會知道一段情緣就到了落空的邊緣。我無計可施,度日如年??扇芎?,“金”打來電話,說母親不再投反對票,兩個哥哥支持她,父親似乎也松了口,最難說服的是姐姐。
我和“金”的戀情又有了轉機!幾天后,“金”直接飛往北京,我趕去同她會合。這一次,我們領到了盼望已久的結婚證。那一天是1999年9月9日,燦爛的陽光下,“金”捧著大紅的結婚證書,大滴的眼淚再度滾落。我拍拍她的肩,又拍拍她的臉,說:“笑笑,今天是1999年9月9日,中國有句老話,叫久久好合,久久磨難之后的久久好合?!边@時,“金”抬起淚眼,突然冒出一句:“我和最疼我的姐姐決裂了,為了我的婚姻。”2000年6月,我和“金”相識三周年的紀念日里,我們在麗江舉行了簡樸的婚禮?!敖稹钡母赣H寄來他保存多年的“金”從小到大的照片,作為一個父親送給女兒的最珍貴的嫁妝?!敖稹钡哪赣H和哥哥們在電話里捎來祝福:“你們把握了你們兩個人的幸福,因為同一國籍的人結為伴侶,有時也可能沒有幸福?!泵墼吕?,“金”把我倆的紅黃銅鎖,掛在了酒吧的墻上,每每有客人問起,“金”便說起關于我們的定情信物的愛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