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貴
近一年多來,我有一種切切實實的體驗:不教之后,而每每激情難抑。
激情難抑之時,我又每每埋怨語言這東西,何以如此貧乏,竟至尋不出如實描繪心中情感的詞句,而愧對日記呢?
遺憾之余,我就琢磨這激情一詞,其涵蓋究竟是什么?是久旱后的期盼終于盼來了喜雨,而心花怒放呢,還是苦苦相思忽然喜結良緣,而心潮澎湃呢?
我不是農(nóng)民,未經(jīng)歷過燥熱難耐的旱象之痛;婚姻亦無周折,不曾嘗得相思之苦,自然就無法領略痛苦之后,那是一種怎樣的愉悅、開心和浮想聯(lián)翩了。
但我是教師,經(jīng)歷過唇焦口燥乃至聲嘶力竭,也未曾博得學生們會心的微笑之悵惘;同時還體會過伏案批改無邊的作業(yè)時,而手指、手腕酸麻,也不見成效的無奈。久久地,仿佛心中堵塞著一團亂麻或變質(zhì)的干菜那般難堪。
我不免自嘲:愧為人師難成表,欲功無計肝膽焦。
然而,自嘲有什么用?為什么無計呢?三國上不是說帽頭一皺,計上心來嗎?你眉粗黑且根根直立而上揚,以至課堂上有學生膩煩了你的口若懸河,就用眼睛專注地研究你的眉毛,看那意思好像是說,咋也就不皺一回呢?于是我省悟:皺吧!
我眉頭一皺,想到葉圣陶,想到老先生那句教是為了不教的名言。我還想到在什么刊物上瀏覽過戰(zhàn)前日本的一幢不教體制的小學校,追蹤調(diào)查表明,該校畢業(yè)的學生大都成了有用之才。
這一說一做,大約同時。說在中國,做在東瀛,也不必嘆。華夏有幸,鄧小平同志的三個面向的問世,其旨在于引發(fā)能力。能力之引發(fā)則不外乎是眼動、腦動、口動、手動,動則能力增。
然而,有些傳統(tǒng)之教,是學生的耳朵受寵,教師不僅壟斷了課堂,就是課余也得讓學生聽話、聽教誨、聽絮絮叨叨。真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何用之有?不如不教。
此時,我眉頭又一皺,果然計上心來。何謂之?謂之不教之計。
斯計已施整整三個學期了。其間甭說悵惘、無奈已煙消云散,連心境也一碧萬頃洶涌連天,竟至一次次地激情難抑了。
在那多少難忘的課堂上,都被我認真地記錄于教案一我真的不教了。我竟成了我所任教的班級里一個1特別的學生。凡有政治課,我就走進教室找個空位坐下來,去享受那特別的感覺。一如站在戲臺下,情不自禁地為精彩唱段叫好;亦如坐在電視機前,不能自已地為趣味鏡頭喝彩。怪哩,不刮臉就生出滿腮胡茬兒的我,竟也和十六七歲的少年一起忘情地笑,任意地美。
班里有一位別出心裁的劉藝同學。記得她那回是第四次上臺講課,采用的是提綱、圖示法。雖然已經(jīng)講得挺夠味了,但她余興未盡,突然喊出三名男生,耳語了三分鐘后,一出顯示第三產(chǎn)業(yè)意義的課堂小品就出臺了。她那個逗呀,戲后總結時,還稱那位扮演農(nóng)民的同學為喋大爺;我那個樂呀,完全顧及不到是任課教師的身份了。
劉藝第七次登臺是充當主持人。主持人不僅要組織課堂,而且要完成當堂鞏固的教學計劃。于是,她擬了八道題。讓誰回答呢?她一不抽簽,二不喊學號,也不搞告鼓傳花,特別地選了反口令動作。她喊:喂!不要低頭。大家都趕緊低下頭去,包括我在內(nèi)。她喊:都把頭抬起來!大家都不動。她喊:全體起立!猛地前排站起一個男生,全班嘩地都樂了。好!你來回答第一題……哦樂著想著,這是多好的逆向思維訓練呀,難為她咋就想得出來?她又喊了:好!都坐下。唰地一聲,學生全站起來了,惟有我還在愣坐著。劉藝說:好!請李老師坐著回答我的提問,同學們就站著聽。這些安排,也隨行就市哩!
像劉藝這樣優(yōu)秀的講課者和最佳主持人,哪個班級都有七八個。我常想,他們將來若能報考師范大學,可就再好不過了。當然,去電視臺,也不致弱于某某明星。何以能如斯?因為解放了學生的思想,天性使然;如若從實招來,則不教是假,教才是真,真教的是:教給學生科學的思考方法和自學與創(chuàng)新的能力。
咋個閱讀,昨個分析,昨個歸納,咋個備課、講課、評課、主持課,咋個調(diào)查采訪,我都必須選好時機,拋出塊磚頭去。于是,一連串散發(fā)著芳香的美玉就踴躍而至,不然憑啥激情難抑呢?
俗話說假做真時真亦假,我這里卻是真做假時假亦真。不教是假,但我又真的不教了。45分鐘,如今是很難有我插嘴的縫隙了。不僅不教,而且連課后作業(yè)也不曾留,可謂輕輕松松,又快快樂樂。君若不信,不妨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