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 放
自從蘇東坡寫了《石鐘山記》后,鮮為人知的江西湖口縣石鐘山從此名聞天下,世人只知湖口有石鐘山而不知有大孤山,遂使大孤山冷落于石鐘山之外。其實,大孤山(又名鞋山)的勝境遠(yuǎn)比石鐘山雄險奇?zhèn)?,它位于鄱陽湖中,四面環(huán)水,一山獨立,沖風(fēng)擊浪,砥柱中流,堪稱天下第一奇山!
北宋詩人黃庶(黃庭堅之父)在《大孤山》詩中描述大孤山說:“彭蠡百里南國襟,萬頃蒼煙插孤岑。不知天星何時落,《春秋》不書不可尋?!泵鞔髮W(xué)士解縉更賦予大孤山美麗的神話色彩:“凌波仙子夜深游,遺得仙鞋水面浮。歲久不隨陵谷交,代為砥柱障中流?!?/p>
其實,早在唐代文宗(李昂)開成二年(公元837年)時,著名宰相李德裕就寫過一篇《大孤山賦》,這是目前發(fā)現(xiàn)最早描寫大孤山的文學(xué)作品,全賦僅278個字(包括序),卻狀盡大孤山的奇景,真是一篇不可多得的千古名篇,與蘇軾的《石鐘山記》相比,也毫不遜色,可謂珠聯(lián)璧合,妙不可言。
《大孤山賦》的問世要比《石鐘山記》早247年,但《大孤山賦》的流傳卻遠(yuǎn)不及《石鐘山記》的廣泛,文人的名氣竟然掩蓋了一代名相的光輝,這倒是一件極不公平的事情。蘇東坡寫《石鐘山記》是為了探討石鐘山命名的由來,那么李德裕寫《大孤山賦》是為了什么呢?
李德裕,趙郡(治今河北趙縣)人,是唐代宰相李吉甫的兒子,青少年時便胸懷大志,才華橫溢;進(jìn)入官場后,他以淵博的知識和突出的才干聞名于當(dāng)時。可惜自從他陷入“牛、李黨爭”之后,終生不得自拔,遭受了不少坎坷和打擊。
事情的緣起還得從他父親說起。唐憲宗元和三年(808),憲宗要選拔賢良方正直言極諫的舉人,伊闕尉牛僧孺、華州參軍李宗閔等人應(yīng)試。牛、李二人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在皇帝面前肆無忌憚的攻擊當(dāng)朝宰相李吉甫,而考官竟將二人列為上等入選。
李吉甫知道此事后,心懷憤懣,便在憲宗面前哭訴說牛、李二人是惡意攻擊朝政,考官徇私不公。憲宗依從了李吉甫的意見,不但將牛、李二人斥出入選之列,還把眾考官全部貶職,牛僧孺、李宗閔從此怨恨李吉甫,一直延及李德裕。
唐穆宗長慶元年(公元821年),李德裕已官升翰林學(xué)士了,深受皇上的信任。這年朝廷舉行科舉考試,中書舍人李宗閔的女婿蘇巢考中了進(jìn)士,此人才疏學(xué)淺竟然中了進(jìn)士,李德裕便和西川節(jié)度使段文昌在穆宗面前彈劾蘇巢,說蘇巢等人是靠買通關(guān)節(jié)考取的,沒有藝能,要求皇上復(fù)試。復(fù)試之后,蘇巢等人果然文才拙劣,全都落選,證明的確是走了后門。穆宗大怒,將李宗閔貶為劍州刺史,牛、李之間的矛盾又加深了一層。
唐文宗太和五年(公元831年),李德裕官升西川節(jié)度使了,成為封疆大吏。當(dāng)時吐蕃與西川交界,是唐朝的邊敵。李德裕在鎮(zhèn)守西川時,政治、軍事方面的成績都很顯著,邊患也減少了。這時駐守在吐蕃維州的副使悉恒謀請降于唐朝,并帶領(lǐng)降眾來到成都見李德裕。李德裕從保衛(wèi)邊疆,瓦解、削弱吐蕃勢力出發(fā),很高興地接收了悉恒謀的請降,并將此事報告朝廷。
豈知這件好事卻遭到已為宰相的牛僧藹的極力反對,他在文宗面前大放厥詞,說什么“得百維州何所用之!徒棄誠信,有害無利。此匹夫所不為,況天子乎!”昏庸的文宗聽信了他的話,責(zé)令李德裕歸還維州城,遣回悉恒謀降眾。悉恒謀降眾一回到吐蕃境內(nèi),便全部慘遭殺害,一個不留。
李德裕聞訊后,十分痛心,對牛僧孺不以國家利益為重的行徑十分憤慨!對牛僧孺的怨恨也愈加深重。從此,以李德裕、牛僧孺各自為首的兩派政治力量,開始了長期的斗爭,史稱“牛、李黨爭”。
兩年后,李德裕一度為相,但不久便被得寵的李宗閔排擠下臺。李德裕只好忍氣吞聲,委屈地離開京城到外地赴任。
李宗閔為相后,為了結(jié)黨營私,又在文宗面前極力薦引牛僧孺入京為相,唐文宗應(yīng)允,開成二年(公元837年)牛僧孺便得意洋洋地從淮南節(jié)度使任上回京為相,而接替他為節(jié)度使的恰恰是李德裕。這種有意的安排,無疑是對李德裕的嘲諷和作弄?;拭y違,李德裕交卸了為時八年的漸西觀察使的職務(wù),風(fēng)雨兼程地趕到揚州就任淮南節(jié)度使。
眼看著牛僧孺春風(fēng)得意而自己被長期排擠在外,李德裕此時的心情是難受的,一腔憤懣,無處發(fā)泄。當(dāng)他路過鄱陽湖時,只見煙波浩淼的湖面上,突然聳立出一座孤山,山勢峭拔,橫亙中流,不畏風(fēng)雨雷電,不怕波吞浪擊,真是橫空出世,鐵骨崢嶸。面對此情此景,李德裕感慨萬千,回想自己二十余年來的宦海生涯,倍受牛黨政敵的打擊和排擠,不覺陣陣心酸,激憒,就猶如這大孤山,遭受四面八方的襲擊而仍然能傲立中流,頂風(fēng)擊浪,笑傲煙霞,毫不氣餒,毫不退縮。如是他心潮澎湃,文如泉涌,揮筆寫下了千古傳誦的《大孤山賦》。
他在賦中形容此山:“勢莫壯于滟澦,氣莫雄于砥柱;惟大孤之角立,掩二山而桀豎?!庇终f“念前世之獨立,知君子之難遇;如介石者袁楊,制橫流者李杜。”袁安、楊震、李固、杜喬都是東漢反對權(quán)奸、正直敢言的名臣,李德裕將大孤山比做這些有作為的骨鯁之臣,其實也是他自己耿介拔俗、疾惡如仇的寫照。
當(dāng)時正是牛僧孺、李宗閔得勢得寵的時候,政治環(huán)境十分險惡,隨時都有被誣陷、貶謫的危險,這如大孤山隨時都在遭受風(fēng)浪襲擊的情況一樣;同時,李德裕也決心以大孤山的精神為榜樣,去戰(zhàn)勝政敵的攻擊,決不向齷齪的政治小人低頭讓步,表達(dá)了一個正直有為的政治家的胸懷。所以,《大孤山賦》就是李德裕當(dāng)時內(nèi)心世界的流露。
后來,李德裕又幾度沉浮,直至最終窮困潦倒,病死于849年冬天。李德裕死后,持續(xù)近40年的“牛李黨爭”結(jié)束,但作為“牛李黨爭”時的佐證的《大孤山賦》卻流傳至今。李德裕塑造的大孤山形象,至今仍有其震撼人心的鼓舞力量。
(責(zé)任編輯/韓春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