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光

那年，丈夫回家探親，

好不容易才忍住淚

多年前的孫靈芝是位美麗善良的姑娘。在遼寧東港市某酒廠，她既惹人注目又極有人緣。曾有很多熱心的同事牽來紅線，都被她一一婉言謝絕。偶然中，有位軍人向她走來，并以其熱情、質(zhì)樸和率直敲開了她的心扉。初次會面是在一間土屋里進行的，他告訴她：找個軍人會受苦的！她微笑著點點頭，又使勁搖了搖頭。

他叫遲志江，是二炮某部一位青年軍官。他7歲喪母，父親趕了一輩子馬車。在他的記憶中，父親是沉默的，從早到晚不停地吆喝著牲口追趕生活，含辛茹苦地為他掙來衣食學費，也換來一份做人的尊嚴。幾多艱澀的歲月，過早地讓老漢駝了背白了頭。參軍后，遲志江發(fā)誓 ，要讓年邁的父親早點過上舒心的日子。相識沒幾天，他就把這些如實地告訴了孫靈芝，寓意不言自明。她頗為感動，對他也多出一番敬意。遲志江假滿歸隊時，她對他說：誰都有老的時候，你就放心走吧！

第二年，兩人在部隊舉行了簡樸的婚禮，接著便開始了長達18年的分居生活?；楹?，孫靈芝節(jié)衣縮食，把每月定量的大米白面省下來，留給公爹。她知道老人腸胃不好，吃不得粗糧。每個廠休日，她都要跑20多里路，給公爹洗衣做飯陪著說話。

一個風雨之夜，老漢突發(fā)高燒，上吐下瀉，神志不清。恰好在家的孫靈芝一個人跌跌撞撞地把公爹送到醫(yī)院。當老人病情好轉(zhuǎn)時，她卻躺倒了，高燒不止。醫(yī)生對老漢說：你這個女兒真孝順！老漢嘴唇顫了顫沒說話，她也沒說話，但那一刻都真切地體驗到了一種父女親情。

經(jīng)歷了這件事，孫靈芝覺得再不能這樣下去。老人快70歲了，身邊沒個人照應不行。思來想去，她決定在酒廠附近建一個新家。不久后，有一家住戶搬遷，她來不及寫信與丈夫商量，就借錢買下了房子，順便又買了磚石瓦木。她要自己動手，把破舊的房子整修翻新。每天下班后，她就和親屬同事一道，和泥壘墻，上梁蓋瓦。她快速地瘦弱了，天天都疲憊不堪，周身酸軟，有時吃飯竟捏不穩(wěn)筷子。但她苦苦撐著，既沒請假，也沒讓丈夫知道。一個多月后，三間瓦房站了起來。

她將公爹接來住 下，隨即又開始了另一番勞作——先后買了幾頭豬和一些雞，種了不少青萊。她要把這些都變成錢，好還清債務。

第二年初春，遲志江回家探親。他呆呆地站在院子里，看明亮的瓦房，看破土而出的菜苗，看父親樂呵呵的臉和妻子里里外外忙碌的身影，他看得百感交集，最后走到墻角，使勁擦了擦眼睛，好不容易才忍住淚。

生活并不總是微笑，她對自己說：不能倒下

孫靈芝是個理智而大氣的女人，同所有的軍人妻子一樣，默默忍受著離別之苦，不同的是，她以自己的方式，遠離了寂寞和孤獨。在分居的日子里，她竭盡全力地照顧公爹，撫育幼子，把每一天都安排得充實而有趣味。每次寫信，她都盡言好事，讓丈夫了無牽掛。然而，生活并不總是微笑。長期的辛勤勞作使她患了婦科??；兒子剛生下來就得了肺炎，一有風吹草動，就會頻頻發(fā)作。但在她看來，這些實在算不了什么，誰家沒個三災兩難呢！可是，更大的人生波折卻在悄悄地向她逼近。

1982年的一個冬曰，天氣特別冷，剛6歲的兒子在街邊玩耍，不幸被車撞傷，當即休克。好心的鄰居立即把傷兒送進了醫(yī)院。她聽到消息，一下子癱倒在地，幾經(jīng)掙扎才爬起來，哭泣著踉蹌著奔向醫(yī)院。在急救室里，她盯著昏迷中不時抽搐的兒子，心如刀絞。廠領導、親屬和鄰居都來了，都說這么大的事兒，說啥也得打電報讓遲志江回來。她望望大家，又

望望兒子，含淚默念著：遲志江，你快回來吧，快回來看看咱們可憐的兒子吧！但最終，她還是改了王意，萬一部隊有任務回不來怎么辦，那還不把他急死？她冷靜地說服眾人，自作主張地封鎖了消息。經(jīng)過醫(yī)院全力搶救，兒子終于走出險境。出院那天，她牽著兒子的小手，緩緩向家中走去，心里還在后怕：萬一兒子有個三長兩短……途中，她給兒子買了一支玩具槍，兒子早就喜歡這個，她卻一直沒給買。

公爹身板硬朗，兒子一天天長大，欠的債也都還清，但她的病卻日益嚴重。1986年初，她去醫(yī)院檢查，診斷結(jié)果是子宮頸癌。她一下子懵了傻了呆了，軟著身子去了另兩家醫(yī)院，結(jié)果仍是一樣。她瞞著公爹、兒子，也瞞著丈夫，偷偷地大哭了幾獲。醫(yī)院讓她趕快住院手術。醫(yī)生說：這樣，或許還有一點希望。她住院了，一個人孤零要地躺在病床上，淚水，濕了枕巾床單，也濕了原本明媚的日子。后來，她想開了，人生早晚如此，哭也無益怕也無益。她止住眼淚，在心底對自己說：不能倒下！武裝部的同志聞訊前來看她，決定馬上通知她丈夫，正好醫(yī)生也要找她丈夫簽字，以便手術。在武裝部同志的幫助下，電話通了。她原本很鎮(zhèn)靜，但手一觸話筒，心里卻突然倒海翻江起來。她使勁忍住嗚咽，對數(shù)千里之外的丈夫說：“我得了點小病，要手術?！?天后，遲志江心急火燎地趕到醫(yī)院。一見面，孫靈芝止不住雙淚長流。遲志江安慰她：“都說好人一生平安，你不會有什么事的！”緊接著，兩人去了北京，在婦嬰醫(yī)院做了全面細致的檢查，結(jié)果排除了患癌的可能。那天，兩人坐在醫(yī)院門前的臺階上，相對無言，抬頭，是好大的一個藍天，陽光、空氣、行人都散發(fā)著勃勃生機，都讓人覺得活著真好。于是，他倆去了前門烤鴨店，奢侈地吃了一只烤鴨。

她果敢地走出自己的從前，千里迢迢到了大山溝里

二十幾年里，遲志江由“小遲”變成了“老遲”，由普通軍官成了師職干部。但孫靈芝毫無夫貴妻榮之感，也很少與人談及丈夫的職務和待遇。她一直都在奮力追求屬于自己的人生價值。她最初以臨時工的身份走進酒廠，不久就成了正式職工，以后不但被破格提為干部，還當上了廠黨委副書記兼工會主席。這期間，她得到的榮譽多得自己都說不清，在縣、市乃至省的報紙電視上頻頻露臉。她還自學并獲得了遼寧電視大學中專文憑和東北財經(jīng)大學的大專畢業(yè)證書。酒廠像家一樣，有她的心血她的價值有她得以站立的一切，她太愛自己的廠子了。為此，她曾多次放棄探親假，也一直沒有隨軍。作為女人，作為一個軍人家屬，她有理由自豪。但是，在1991年5目，她卻作出了讓很多人都想不明白的選擇。

這一年，遲志江當了旅政委，該旅駐地是山區(qū)，條件相當艱苦，部分干部戰(zhàn)士不大安心。因此，遲志江建議黨委作出決定，要求領導干部帶頭扎根山溝。事情明擺著，只有把家搬來，才能帶動別人。就這樣，孫靈芝收到了丈夫的一封信，里面有一大段談的是關于扎根話題。讀完，她笑著對公爹說：“遲志江跟我繞圈子呢！”

第一個反對她去扎根據(jù)的是80歲的公爹。他說，我這把年紀了，出去還能回得來？親友也都唱反調(diào)，都說那哪是人呆的地方，讓遲志江回來得了！廠領導、同事及上級主管部門領導也都對她表示遺憾。她連解釋帶說服，最終還是辦了手續(xù)。行前，很多人都來送別，她流了很多淚。她果敢地走出了自己的從前，帶著公爹和兒子千里迢迢地到了大山溝里。

她在偏僻山鄉(xiāng)的一個銀行辦事處里落下腳來，崗位是出納員。面對陌生的面孔陌生的語言和同樣陌生的業(yè)務，她沒有抱怨，只是買了一大摞書，逐日苦讀。半年后，在縣支行組織的技術考核中，她獲得了散把單指單張點鈔三級能手稱號，并被市行聘為助理會計師。她還有很多打算，她知道人生旅途艱難迢遙，她明白女人其實也是太陽，所以，她很自信，自信自己永遠比別人多一種美麗。

責任編輯：彭明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