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新平
見楊慧珠之前,只知道她是搞石油勘探的,而且她所持有的油勘理論在當今世界還是第一流的,好像是將李四光教授的理論提高了一大步。就這一點小小的并不完全準確的先期認識,便堅定了我要采訪她的決心。因為以我一點僅有的對于理工界的常識,我當然知道作為一個極年輕的女性,要在理工的王國里擁有一塊屬于自己的天空,已屬不易;而要成為其中眾望所歸的佼佼者,則更為困難。何況,她的背景也確有異乎常人之處:1979年畢業(yè)于臺灣清華大學,1984年獲得美國加州大學機械系博士學位,同年進勞倫斯—柏克萊實驗室,任副研究員。1989年回臺灣,在臺灣大學應用力學研究所任副教授,主持多項尖端科技項目的研究;1991年初放棄已建立的良好科研條件和臺灣各界的高度重視,舉家遷至大陸,在清華大學工程力學系任副教授、教授;1992年4月,出任清華大學與石油勘探局“地震波勘探開發(fā)”聯(lián)合研究所所長至今……
剛見楊慧珠,我便急不可耐地向她求證她的理論和研究是否與李四光教授有傳承關系,她輕輕一笑,原諒了我對于她的專業(yè)的無知:
“李教授的研究是從地質(zhì)學的角度,結合力學原理,構建他的石油勘探理論的。概括起來講,就是地球板塊的擠壓運動,造成地球內(nèi)部地質(zhì)結構的變化和重新分布,通過對這種變化的研究,尋找儲油地質(zhì)。我則是從力學且是從動力學而非靜力學的角度出發(fā),用非天然即人工地震波場中波的傳播,來確認地球內(nèi)部某些細部的構造,作出探索性研究,如哪里是含油、含氣的構造,哪里屬于有油貯的地層。形象地說,這就相當于給地球作CT……”
解釋完這一切,楊慧珠沉默了一會,滿臉的鄭重其事:“有件事希望你能答應,請以后不要再將我與李四光教授相提并論。李教授以他的地質(zhì)板塊理論為中國摘掉貧油的帽子立下不朽功勛,他是我最為崇敬的一位地質(zhì)學家。與他相比,我真的覺得自己還很渺小?!焙孟駥橛∽C她的話,她特地取出一份電視報,“下星期重放電影《李四光》,我已經(jīng)打了記號,到時一定要再看一遍的。”
新竹,位于臺灣島西北部,頭前溪和鳳山溪下游沖積平原南側(cè)。清雍正元年設淡水廳,光緒元年改為新竹縣,為臺灣北部發(fā)展較早的地區(qū)之一。臺灣聲名顯赫的清華大學,就在新竹境內(nèi)。
1957年12月4日,在一對篤信基督的夫婦家里,降生了一個哭聲嘹亮的女嬰。也許“望子成龍、盼女成鳳”是普天下中國父母的共同心愿,父母經(jīng)過長久思考,為女嬰取了一個靈天秀地的名字——慧珠。
小慧珠是在父母的關愛與呵護中慢慢長大的。健全的心智,活潑、聰靈的天性,使她成為一個愛好廣泛、多才多藝的女孩。小學四年級即在《國語日報》上發(fā)表《梨山游記》一文;六年級參加全省小學生作文競賽,獲第二名;初中時又分獲全縣演講比賽第二名和書法大賽第三名,其繪畫作品還代表臺灣中學生赴秘魯參展。至于音樂方面,無論是流行歌曲還是傳統(tǒng)戲劇,都愛聽愛唱。在加州大學讀博士時,幾乎所有的貝多芬交響樂她都達到了耳熟能詳?shù)某潭取S腥苏f這和她是搞聲波研究的有關,聽覺特別靈敏。她卻說聽音樂得用心靈去感受,去捕捉,而不僅僅是用耳朵聽,因為只有那樣,才能真正將自身與音樂融為一體……聽其言,儼然一位音樂傳教士。
整個高中階段,楊慧珠對文學一直情有獨鐘,屢有習作問世。但在選組時,她還是選擇了理科。她自己對此的解釋是:“我是A型血,多愁善感,又天性追求完美,寫出的文稿稍有一點不如意,就會一遍遍撕毀重來。我想如果從文,我將會一輩子都處于一種痛苦的狀態(tài)。也許就是為了逃避罷,我到底還是選擇了1十1=2。”
后來的事實證明,她的選擇并沒有錯。因為如果她決定從文的話,很難說文學界就會出現(xiàn)一位才華橫溢的女作家,但卻可以肯定地說,理工界絕對會少了一位才智超群的女強人。像《應用力學》這種國際上最為著名的期刊也就少了一位經(jīng)常為他們提供一流論文的女作者。同樣,如果不是她所取得的突破性成就,也很難說彈性波傳播、壓電陀螺力學、水下聲學等領域,至今是否依然一片空白?
國際學術界無疑應該為此而彈額稱慶。
楊慧珠是一個懂得感恩的人。提起她目前所取得的成就,她首先將其歸于父母施于她的無限關懷和愛心。
中國古代有“孟母三遷”的故事流傳至今。為了楊慧珠的學業(yè),她的父母早就超過了“三遷”之數(shù)。上小學時,為了方便小慧珠,父母便在學校附近買了一棟房子。這是楊慧珠記憶中的第一次搬家。楊慧珠在臺北第一女中讀書時,父母又在臺北租了一棟房子,使得她放學之后,依然有一個溫暖的家在等待她的歸來。后來,父親干脆辭去公職,全家遷至臺北。高中畢業(yè),楊慧珠考入清華,全家再次搬回新竹。等楊慧珠到美國讀書,父母又遠涉重洋,去美國陪伴愛女……
“可以說,沒有父母的愛,就不會有我楊慧珠今天的成績。我總覺得我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報答他們施于我身上的無限恩惠。”楊慧珠說,目光里透出一往情深。
談起在學業(yè)上對她影響最深的導師時,楊慧珠自然而然地提到她在勞倫斯—柏克萊實驗室的老板Bogy教授。在此之前,楊慧珠是個長于思考的人,理論上往往走得很遠,卻缺少親自動手、更少下野外的經(jīng)驗。她的博士論文就是依靠在實驗室里搞些數(shù)字模擬和模型完成的。但Bogy教授在研究中是個要求絕對準確的嚴師,任何理論和數(shù)字都必須經(jīng)過嚴格求證,這就迫使楊慧珠不得不經(jīng)常親赴野外,采集巖石標本,回實驗室再作精密分析?!癇ogy教會了我一點,那就是,一個科研工作者不僅要成為理論上的巨人,同時也要成為一個熟練的技術人員。而就是這一點,使我在以后的研究工作中,受益無窮?!?/p>
1990年初,應國家人事部專家司邀請,楊慧珠來大陸參加學術會議。那次北京之行堅定了她回大陸的愿望。因為就是從那次會議上,她深切感覺到她的專業(yè)之于國家和民族的重要性。中國是一個擁有12億人口的泱泱大國,要提高國家經(jīng)濟實力,提高國民生活水準,能源工業(yè)將成為最為關鍵的支柱產(chǎn)業(yè)。雖然中國的石油勘探已經(jīng)取得很大成就,但是,仍然有大量的石油資源沉睡地下。目前,中國的石油勘探大多走重波勘探的路子,她深信她在彈性波方面的研究成果和有關多波勘探的構想,將會帶來巨大的開發(fā)前景。而在臺灣,她的研究成果只能束之高閣,最了不起也只能停留在學術探討的層次。因為臺灣“無油可探”。
當然,促使她放棄臺灣大學優(yōu)雅的環(huán)境,優(yōu)越的條件,優(yōu)厚的待遇,原因并非僅限于此。在臺灣,她教授過那里最優(yōu)秀的青年學子,在大陸,她首先選中了清華大學,內(nèi)心里她覺得那才是她真正的母校,她要在自己的母校里,培養(yǎng)一批大陸最優(yōu)秀的年輕人,使他們能夠在不遠的將來,傲立于世界學術之林。這是她深蘊于心底的愿望。
當筆者問及她在臺灣長大,又去美國讀書、工作過,來大陸后是否有不適應和陌生感時,楊慧珠笑道:
“我母親常說,臺灣和大陸一樣是自己的河山,自己的土地,自己的同胞。生活在自己的國度里,怎么會有陌生感,又哪兒來的不適應?當然,工作上也確實存在一些問題,如科研設備呀,條件呀,人事呀,都有一些。但我相信這都是暫時的,一切都會朝著好的方面發(fā)展。我堅信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