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份兒”,似乎說不清,但北京人心里又都知道“份兒”是怎么回事。沒到那個“份兒”,裝成那個“份兒”,人家會說“瞧那家伙份兒份兒的”;到了那個“份兒”,擺出那個“份兒”,人家也會說“看人家多夠份兒”。
熬到什么“份兒”上,就能有什么權利,享受什么待遇。你家老少三代住一間房,他們兩口結婚兩年了還沒房,人家一家三口住六間、五間、四間,因為你和他們兩口都沒有“份兒”,人家熬到了那個“份兒”上;你買的大蝦幾十元一斤,還都是破的爛的,人家買的大蝦,又新鮮又整齊,才幾元錢一斤,也是因為你沒有熬到那個“份兒”上;散場以后,十幾個司局級干部、幾十個處級干部、幾百名一般干部都去擠公共汽車,幾個副部級干部一人一輛轎車,“嘟”“嘟”屁股一冒煙開走了。你們不要氣不過,那是人家熬到了那個“份兒”上。
越有權,越有“份兒”,越有“份兒”,越有權,事情就是這樣。老百姓對此,已經(jīng)慣了。就像那幾年在大街上,“紅旗”轎車一過來,大家自動讓路,因為知道坐在車里頭的都夠“份兒”;也有上當?shù)臅r候,大家畢恭畢敬地讓開了路,結果從車上走下來的是個毛丫頭或二十幾歲的愣頭青小伙子,和街上的“小痞子”差不了多少。
對于“份兒”,常常表示不忿的人,不是普通老百姓,而是那些有點“份兒”又不夠“份兒”的人。比如前面提到散了場坐車的事情,對那幾個副部級干部坐小車,普通干部倒沒什么,只是那十幾個司局級干部一個個臉上忿忿然。心里說,不就是差一個臺階嗎,你們就是那個“份兒”,我們就是這個“份兒”!在某次會議上,一個不大不小的官員忿忿不平地說:新聞記者是怎么搞的,××人的發(fā)言摘了一大段,輪到我頭上,只說×××參加了會議,我沒有發(fā)言嗎?我不是也講了一大段嗎!怎么一句不摘?難道我講的都是屁話?記者們小聲在底下嘀咕,“你還沒熬到那個份兒上”!以后不知這句話怎么就傳到這位官員的耳朵里去了。他說,我沒熬到那個“份兒”上,以后我的講話,全文在我們的報紙上登。新聞界的幾個同仁背后議論說:在他管轄的那“一畝三分地”上,他是夠“份兒”的,在我們這一級報刊,他可就不夠“份兒”了!其實,新聞記者,尤其是搞會議的新聞記者,都是“份兒學”專家。誰夠“份兒”,誰不夠“份兒”,小本子上記得清楚明白,把夠“份兒”的落下,要寫檢查,把“份兒”低的寫到了“份兒”高的前頭,喧賓奪主,要挨批評,要被追查是什么動機。這就是我們的國情。上面提到的那位官員,沒摘他的發(fā)言就表示不忿,說明他雖然有點“份兒”,但卻不懂“份兒學”。其實,他要是沒那點“份兒”,連名字也不會提的。
有一點“份兒”,而又不懂“份兒學”的人,容易得暴發(fā)火眼,因為眼和肝臟是相通的,肝氣不舒,必然反映到眼上;嚴重的還要引起消化不良,黃皮寡瘦;最嚴重的,還可能造成肝硬化,到那時候,再吃“舒肝順氣丸”、“沉香化氣丸”就都沒用了。老百姓無所謂,做夢也沒想過那個“份兒”,誰能“份兒”就叫他們“份兒”去!面朝黃土背朝天,回到家睡個熱火炕,這就是自己的“份兒”;別的什么“份兒”,還是讓那些有“份兒”癮的人爭去吧!
1988年12月于金臺大院
(圖:劉江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