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琪
我們女兵分隊23人,最大的22歲,最小的才16歲。我們戲稱自己的住地是“太陽樓”—高高在上,這稱號有一點自豪感,也有些揄揚和自嘲。實際上,我們終年工作在缺少陽光的坑道里,那里面悶熱,空氣不流通,嚴重缺氧,一天工作8小時出來,臉都灰白灰白的,端起水杯手還抖。
來部隊前,我們都是爹媽面前的嬌娃娃,可現(xiàn)在都改頭換面,真象個大人了。在家穿的蝙蝠衫、春秋裝、牛仔褲什么的,通通給“封鎖”起來了,取而代之的是寬寬大大的軍衣軍褲,走起路來,真可謂“兩袖清風”,風一刮,褲腿吹得水桶般粗,甭說姑娘的線條了。可我們都覺得很美,面對面站著,大家總想笑,拿出參軍前的照片來看,都好象胖了許多。
我們是在海南島的最南端,天一晴,太陽就火球似的高高吊著,一天操練下來,一個個臉上都能撕下一把焦皮。很多人說,海南島是個鬼地方,“三只老鼠一麻袋,三只蚊子一盤菜,三只螞蝗當腰帶……”我們又多是城市兵,吃不了這份苦,可到訓練場上看,我們一點也不含糊,腰板挺挺的,頭昂著走。有一天,氣溫33℃,訓練場曬得燙人,腳一踩上去,渾身就起雞皮疙瘩。兩個多小時的訓練,分隊長黃惠芬喊得嗓子都變了調(diào),嘴唇起泡流血了,我們看著心都快碎了。臨近尾聲,16歲的小戰(zhàn)士布麗芬累得暈倒了,就在她倒下的一瞬間,還拼盡全力喊了聲“報告!”這分明表現(xiàn)了女兵的獻身精神。
許英是我們分隊的“女高音”,她的男朋友在地方歌舞團,每周都給她寫信。每當她接到信,都高興得唱啊跳的,一下子把班里的雜活全干了??墒撬蝗唤拥搅四信笥训慕^情信。那時正是16號強臺風襲擊海南島,我們的通訊線路全部被刮斷,站部人數(shù)不夠,我們女兵分隊也派出了一個巡線小組。許英第一個站出來當了組長,帶著我們3個女兵,頂著臺風,走進了莽莽五指山森林。那一片片遮天蔽日的叢林,象一頭頭俯臥的猛獸,猙獰而殘暴,海南的風雨真猛啊,穿著雨衣不好走,我們就干脆脫下來,高一腳低一腳在漆黑的山梁上爬,一根根被臺風攔腰斬斷的樹木砸斷了線,我們就用盡吃奶的氣力來搬,然后,我們還得爬上7米高的電桿接線。許英不會上桿,爬到一半就嘩啦一下落下來,摔得象個泥人似的??伤€是搶著上,衣服磨破了,露出了肉,冷風吹得牙齒格格地抖。她就說:“我上不了樹,就給你們唱歌吧!”她說著唱起了歌,唱我們的兵歌,唱我們家鄉(xiāng)的小調(diào)。也真管用,聽著她的歌,我們渾身都來了勁,還學著纖夫的樣子,一步一杭育地弓著腰,引著電話線,在山梁上爬。查完了23公里的線路,已是凌晨3點多鐘了。我們往回走,來時的小河已經(jīng)漲水了,山洪吼叫著瀉下來,斷了我們的歸路。我們又冷又餓,而且又怕,只好躲到巖石下面的凹穴里。風停了,雨停了,貓頭鷹出來了,在黑漆漆的夜里,一聲聲怪叫;小咬、蚊子也一群群圍上來,趕也趕不走,我們的臉上、身上頓時起了串串腫泡。有人哭了,大家也跟著哭,哭著哭著,許英突然喊:“身上怎么這么癢?”伸手一摸,竟在腿上摸出幾條拇指粗的山螞蝗,抓在手里,又粘又軟,扯都扯不掉,大家一摸,結(jié)果每個人的身上都沾了10多條,血鼓鼓的嚇人?!翱奘裁矗窟€是兵呢,沒出息?!辈恢l這么說了一句,大家也就真的不哭了?!胺凑沓鋈チ耍 贝蠹艺f著把頭抬起來,沿著小河拼命地走。這一走,直到第二天中午12點才回到連隊。姑娘們見了,一個個都呆了,過了好久,才抱在一起說:“想不到你們還活著回來了!”是啊,我們回來了,這回我們真的覺得自己象一個兵了。
新戰(zhàn)士秀秀,是個沉默寡言的小姑娘,家里只有媽媽和哥嫂。入伍前,哥嫂就給她找了個對象要她嫁出去,她才17歲,就瞞著哥嫂當了兵。因此,哥嫂宣布跟她斷絕關(guān)系。到部隊兩年,她才收到兩封家信,是她老母親寫來的,總共還不到200個字,可她天天看。今年2月,她母親病故,當分隊長含淚把電報送到她手里時,她仍是默默地擦機臺,一聲“您好!”“要哪兒?”還是那么甜,那么專注。大伙都說,小秀秀到底挺住了。晚上,夜深人靜,她來到營房后的小山崗,用手筑起一座小墳,插上一朵小白花,把母親的遺像放在上面,說:“媽媽,您受了一輩子苦,女兒最后也沒能見上您一面,真對不起您啦……”這呼喚,表達了我們女兵對母親、對故鄉(xiāng)的多少思念??!
沒有戰(zhàn)火硝煙的洗禮,沒有巾幗英雄的壯舉,但我們感到自豪,因為我們是一群這樣的女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