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作榮
我愿意讓靈魂赤裸著
我愿意讓靈魂赤裸著無須遮遮掩掩,
象拎一床棉絮,讓沉重的目光敲打聚集的塵灰。
讓正直的我,不因為缺鈣而屈膝于地,故作低矮,
讓善良的我,捧出一顆心來和創(chuàng)傷一起滴血。
真實的,真實的我啊,
赤裸,赤裸得有如泉水,
帶著野性,滴著污濁
還有那近于獸類的粗蠻。
與其讓靈魂發(fā)霉,
不如置于陽光下曝曬,
讓舌尖剖割,讓陽光刺穿,
赤裸的靈魂也許丑陋卻是真實的自我。
將丑陋藏匿,卻不會隨糞便排泄;
將虛偽拋卻,
萎黃也罷,蒼白也罷終不是慘綠色的磷火……
夢幻中有一座島嶼
夢幻中有一座島嶼,
一片被遺忘的闊野蠻荒。
風(fēng)如透明的薄翼,水中游魚可數(shù),
昆蟲躍動著清亮如水的翅膀。
碧葉青枝擎一島勃勃生機(jī),
野花簇簇輻射縷縷花瓣的光芒,
蜷曲的藤蔓攀附株株古樹,
有如委婉的旋律,清歌繞梁。
林木無須躲避鋸斧的鋒利,
年輪捆縛不住對陽光的渴望;
鳥兒不辨流彈,魚兒不識羅網(wǎng),
草莖的琴弦中有夏蟲的啼唱。
荒無人跡,便沒有憂患、懊惱,
生生死死,也沒有喜悅、悲傷,
一片野性的土地,只有獸類駐足,
沒有童話,沒有角逐,沒有殿閣的輝煌。
有兇殘、吞噬,有吸血的本性,
可吞食之后卻沒有虛假的頌揚(yáng);
有絕壁、深谷,卻沒有陷阱,
最險惡的深谷,只在胸壁間包藏……
夢幻中有一座島嶼,
一片被遺忘的闊野蠻荒,
清晨,從癡迷中醒來,走出夢幻,
我的靈魂卻仍在幻夢中游蕩……
另一種微笑
甜蜜會釀成淚水。
痛楚也會有微笑。
那是木然的笑啊,讓嘴角的皺紋于恬靜中安然,
瞳仁里,卻熄滅了燃燒的火星。
聲音的波動于低沉中萌生著針刺,
冰冷的氣流,于痙攣中凝一層霜雪。
你嗅到草藥的氣息了么?
盡管耳根仍牽動面頰的肌肉,
可那笑聲渾黃,粘稠如血飄散著刺鼻的苦澀。
也許,狂喜之后有悲哀的迷戀,
哀痛之極也會有凝固的笑紋切割著神經(jīng)。
笑紋,是情感爆裂的傷口已失去如注的血流;
悲哀是悲哀,可意識不到悲哀卻是最大的悲哀!
紅衛(wèi)兵墓園
陷落了??駸岢寥爰澎o的最底層。
血肉已朽,靈魂已朽
用血把世界染得紫黑的真誠已朽
沒有墓碑,沒有花圈,
只有瑟瑟的風(fēng)里枯草抖動的聲音。
為了偉大之最偉大而永遠(yuǎn)橫臥,
由于目光清淺而永久閉上了眼睛;
當(dāng)這一切靜靜地沉入泥土,
年年月月,只有墓草萋萋。
墓園,靜靜的,燥熱的風(fēng)已流逝,
沒有蟲鳴,沒有鳥語,
倏然飄過的不是蝴蝶而是一片枯葉。
哦,蜃景消失了。暮鴉環(huán)繞于隆起的泥土,
凄厲聲里,蒼白得失血的月亮
滴下流星大顆的淚。
無名,并非沒有姓名,
那顆顆漢字,葬于心田一橫、一豎,
都是鋒利的刀戟……
我不知道為什么
我不知道為什么,
心與心那么遙遠(yuǎn),人與人卻離得很近。
如廟堂斑斕的油彩涂抹著蟲蛀的靈魂;
向佛祖頂禮膜拜屈膝于泥塑的全身。
夕陽下,影子拉長,人卻渺小口若寒蟬,冷氣襲人;
語言象柔軟的炊煙,
隨著風(fēng)向,彎彎曲曲蕩起如水的波紋。
習(xí)慣于橫著走路因為后背長不出眼睛;
牙齒改變了功能,用槍刺的柵欄封阻著真話離唇。
摩肩接踵,耳輪似風(fēng)車旋轉(zhuǎn),
吹氣如蘭,撲面卻如霜浸;
握手近于肉搏,目光如炬警惕著暗器近身。
老人,學(xué)著兒童步履蹣跚,
孩子卻失去了天真,
虛假的真誠聰明得愚蠢,
長胡子的語言卻帶著稚嫩。
十年,在漩渦中打轉(zhuǎn),
心如落葉,在激流中翻滾,
可頭要爆裂,胸要窒息,
靈魂要逃離軀殼,耐不住耐不住這身心的蹂躪……
我不知道為什么,
心與心那么遙遠(yuǎn),人與人卻離得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