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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偵土專家——“馬神仙”

1986-09-25 10:20崔亞斌張伯星
啄木鳥 1986年5期
關鍵詞:玉林犯罪分子足跡

崔亞斌 張伯星

唁電

內蒙古自治區(qū)公安廳政治部并昭烏達盟公安處:

驚悉馬玉林同志不幸病故,十分痛惜。馬玉林同志在創(chuàng)建和普及我國的步法追蹤技術中做出了重要貢獻。他的逝世,使我們刑事技術隊伍失去了一位富有實踐經驗的好同志,好戰(zhàn)士。我們表示深切哀悼,并向馬玉林同志的親屬表示衷心慰問。

公安部政治部

公安部三局

一九八一年一月二十七日

一、“神眼”辨蹤

一九七三年春,河南省安陽地區(qū)安陽鐵礦銀行分理處發(fā)生了一起兇殺搶劫大案。

這天清晨,當有人來到安陽鐵礦銀行分理處的時候,驚駭?shù)匕l(fā)現(xiàn):值班員躺在血泊之中,身上有多處銳器傷痕。金柜被人用鑰匙打開,里面的五萬六千三百元現(xiàn)款不翼而飛!

犯罪分子手段殘忍,被劫現(xiàn)款金額巨大,此案在社會上引起了震動。

河南省公安廳及安陽地區(qū)公安部門立即派出由主要負責同志帶領的刑偵人員前往發(fā)案地點?,F(xiàn)場勘查中發(fā)現(xiàn):銀行分理處的屋墻是用土坯砌成的,犯罪分子于夜間將挨近屋門的土坯抽出兩塊,伸手進去,扳開暗鎖,然后闖入室內殺人行搶?,F(xiàn)場發(fā)現(xiàn)足跡一枚,經鑒定為“回力牌”膠鞋。河南省公安機關隨即開展了偵查工作。此案案情重大,除省、地區(qū)公安部門外,還調用了鄭州、開封、洛陽、新鄉(xiāng)等地公安部門的力量近三百人配合偵查。二十多天過去了,雖然發(fā)現(xiàn)了一些線索,但破案工作進展不利。

其時,正值李先念副總理陪同外國來賓參觀林縣紅旗渠,來到這里。李先念同志對這一案件十分重視,聽取了有關部門的匯報。他明確指示:這起案件性質極其惡劣,影響很大,必須迅速偵破,給犯罪分子以嚴厲打擊。

根據(jù)李先念同志的指示,公安部門認真進行了研究,重新作了部署?,F(xiàn)場上的足跡是犯罪分子遺留下來的主要犯罪痕跡,是最直接、最有利的偵查線索,應該從足跡上取得突破。為此,特邀請內蒙赤峰縣公安局的馬玉林前來協(xié)助破案。

馬玉林和助手苗春青到了安陽,稍事休息,聽了當?shù)匦虃扇藛T的案情介紹,便趕到已封閉二十八天的現(xiàn)場。馬玉林仔細地查看了地面上的那枚“回力牌”膠鞋足跡。他發(fā)現(xiàn),在那枚膠鞋足跡的上面,影影綽綽重疊著一枚布鞋的足跡。他判定,犯罪分子是兩個人。同時,對那個穿“回力牌”膠鞋的人做出了鑒定:性別:男性;年齡:二十一二歲;身高:一米六七。他還指出,根據(jù)足跡前端邊緣不實、向上撅嘴等分析,這個人是小腳穿大鞋,那雙鞋很可能不是他自己的。

馬玉林對犯罪分子的鑒定和分析,極大地鼓舞了刑偵人員,增加了破案的信心,重新對嫌疑人,包括以前被排除嫌疑的一些人進行偵查。在鐵礦南面不遠的一個生產隊里,有一名下鄉(xiāng)知識青年,案發(fā)后在排查嫌疑人時,曾對他進行過偵查,但不久就把他排除了?,F(xiàn)在根據(jù)馬玉林對現(xiàn)場足跡的鑒定,同他的情況極為相似,而且在發(fā)案前他曾向別人借過一雙“回力牌”膠鞋。刑偵人員密取了他的足跡,讓馬玉林鑒定。馬玉林看后,毫不含糊地說:“就是他!”

于是,刑偵人員立即傳喚了那個下鄉(xiāng)青年,發(fā)動了政策攻勢。那個青年作賊心虛,終于交代了殺人搶劫的罪行,并供出了同伙——另一個還鄉(xiāng)青年。那個同案犯乘火車外逃,在新鄉(xiāng)被捕獲。他們已揮霍掉三千元贓款,其余五萬三千多元也打上了蠟,妄圖埋藏起來,沒想到雙雙落入法網。

這起特大殺人搶劫案,在馬玉林到達安陽的第二天便被偵破了。

人們不由贊嘆:真不愧是“馬神仙”。

二、“碼蹤”的牧羊人

馬玉林是怎樣練出這一手追蹤和鑒定絕技的呢?這要追溯他過去的成長經歷了。

他于一九○六年九月出生在內蒙赤峰縣安慶溝鄉(xiāng)元茂隆村。他十二歲起就給幾家財主和本家富戶放羊,扛小活,餐風宿露,受盡了凌辱和打罵。皮肉和胃腸受苦倒不要緊,馬玉林最怕的是羊只離群丟失或被盜遭劫。按財主立下的規(guī)矩,丟了羊是要由他賠償?shù)?。于是,出于防護和自衛(wèi),也是為了消除長期放牧生活的寂寞,他以羊群為對象,練起了當?shù)胤Q之為“碼蹤”,即追蹤的本事來。一群羊,要想在它們之中進行識別,除了以大小、肥瘦、毛色或某些缺殘?zhí)卣鞯葹橐罁?jù)外,最牢靠的辦法是辨認羊的蹄印和步法。馬玉林雖然沒念過一天書,但他平時注意觀察,善動腦,肯鉆研,漸漸練就了一手識別羊的蹄印的功夫:放牧時不用數(shù)羊,他跟在羊群后面查看地上的蹄印,便知羊丟沒丟。羊丟了,他順著蹄印追蹤,不論路程多遠,從沒有撲空過。

一天,他在放羊時跑回家辦了點事,回來時發(fā)現(xiàn)一只花臉羊不見了。他趕忙找來從小在一起長大的好朋友趙愛華,把鞭桿交給他說:“花臉羊叫人偷了,我得趕快去找!”

趙愛華聽了,不禁一怔:“不會是偷吧?可能它自己跑丟了?!?/p>

“不,”馬玉林搖了搖頭,語氣很肯定,“它最老實,從來不離群的?!?/p>

“別急,”趙愛華安慰道,“那只羊的臉花里胡哨的,好認,誰偷去了也密不下。你放心地去找吧!”

同羊群中的任何一只羊一樣,花臉羊的蹄印是馬玉林所熟悉的。他趁著天還沒黑,循著蹄印快步追蹤,一氣追出十五六里。忽然,花臉羊的蹄印消失了。他心里很急,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追下去,便在原地轉起磨磨來。過了一會兒,他頭腦漸漸冷靜下來,抬頭向四周眺望,看見東面影影綽綽有個村子,想了想,便向那里走去。走著走著,他發(fā)現(xiàn)了一群羊的蹄印,里面混雜著他那只花臉羊的蹄印,而那個放羊人的足跡和步法也是他認識的。他心里馬上明白了八九。原來,這個村里有個牧羊人,比馬玉林大三歲,人稱楊老疙瘩,雖然也是窮苦人,但因平時總好偷雞摸狗,名聲不太好。

馬玉林加快腳步,很快便找到了楊老疙瘩,開門見山地說:“喂,把花臉羊還給我!”

楊老疙瘩把臉一扳:“誰見你的花臉羊了?”

“看這!”馬玉林指著地上的一枚蹄印,“我的羊我認識,它就混在你的羊群里,你給偷走了!”

“嘖嘖!”楊老疙瘩傲慢地把眼睛一翻,“天底下一樣的東西多了,怎么就知道那是你的羊?”

馬玉林不愿再同他廢話,幾步沖進羊群,把一只母羊拽住了??墒撬屑氁豢?,不禁愣了:那羊不是花臉,而是黑臉。

“好你馬玉林!誣良為盜,我跟你沒完!”楊老疙瘩一下子得理了,吵兒八火地撲了過來。他們扭打了一會兒,被趕過來的農人拉開了。一個要羊,一個不給,二人吵吵嚷嚷,被人們簇擁著進村找高人評理。馬玉林邊走邊端詳著那只黑臉羊,在心里暗暗琢磨:明明那是我的花臉羊,怎么變成了黑臉呢?莫不是……忽然,他意識到了什么,轉身對一個老漢說:“大爺,求求你,有沒有大堿,給我一點兒?”

“你要堿干啥?”

“有用,給我用水化在盆里?!?/p>

那位老漢挺好說話,回家取了一塊堿,用溫水化開,端著盆來了。馬玉林牽過那只有爭議的母羊,用堿水往它臉上洗了幾把,很快,盆里的水變成了黑色,那只羊露出了黑白相間的本來面目。

站在一邊的楊老疙瘩傻眼了。

馬玉林牽著花臉羊回來了。他把找羊的經過對趙愛華講了一遍,趙愛華聽了笑道:“說真格的,你碼蹤是有兩下子,在咱們這一溜出名了。聽人說,你有法術,會鬧狐仙,所以碼蹤回回不落空?!?/p>

馬玉林“撲哧”笑了:“我鬧啥狐仙?會啥法術?你也信那些?純粹瞎扯!等遇上狐貍,我抓它一只!”

馬玉林并非在說大話,因為他在放牧中,足跡幾乎遍布家鄉(xiāng)周圍每一處草原、丘陵、山溝,除了豬羊和大牲畜的蹄印、人的足跡外,還??匆娨矮F和鳥雀的爪印。時間一長,他對它們也很熟悉了。

馬玉林給財主放羊,也耪青、扛小活、干零雜。趕上秋季莊稼成熟,財主怕果實被人偷,就讓馬玉林護青。

這天清早,馬玉林照例在一塊苞米地頭查看,忽然,幾個陌生的足跡出現(xiàn)在眼前。他預感事情不妙,順著垅溝觀察一番,果然發(fā)現(xiàn)有十幾穗青苞米被人掰掉了,不遠的地上還掉下一穗。一種失職的內疚和被人藐視的激怒在心中升騰起來。他罵了一句,暗想:敢來偷我?看我不追你老窩去!他仔細辨認足跡,發(fā)現(xiàn)偷苞米的人約有十四五歲,穿著成年人的布鞋。這種足跡對馬玉林來說,追蹤易如反掌。他趁著早晨行人稀少,足跡清楚,便順著足跡追起來。他發(fā)現(xiàn),那人好象氣力不足,走一段路,便把那些苞米放在地上,歇一歇,前后歇了四五次。這樣追出六里來地足跡通向一座土房,消失了。馬玉林打量這座房子,心里不禁一沉。他家住的那座房頂漏雨、墻縫透風的小土房就夠慘的了,可是眼前這座土房比他家的房子還要破爛,一望便知是戶窮苦人家,馬玉林看見,房門口有一堆苞米葉子,那顯然是從剛剛偷來的苞米上剝下來的;再看那根歪斜的煙囪,已經冒出了縷縷青煙——手真快,苞米已經下鍋了。

馬玉林沒有聲張,悄悄繞到房后,立刻嗅到一股煮苞米的香味。屋里有人說話,他側耳聽了起來。

“……媽,熟了吧?我先吃一穗?!币粋€少年的聲音?!拔茵I壞了,行了。半道上,我還啃了一穗生的哩?!?/p>

“我也要!我也要!……”兩個更小的孩子的吵叫聲。

“大柱呀,就這一回吧,媽不放心……”女人的話聲顫抖著,“要是叫人抓住了,還不打死你呀!”

“打死,也比餓死強。”少年唏唏嚕嚕地啃著苞米,發(fā)出很響的咀嚼聲,“媽,你別怕。我能挺,打不死我?!薄?/p>

馬玉林頓覺心中一陣刺痛,眼角濕潤了,轉身悄然離去……

一九四七年農歷四月十八日,赤峰解放了。馬玉林的追蹤技術受到了當?shù)毓矙C關的重視,被邀請參加座談,介紹經驗,參與偵破案件的工作。

三、試用“追蹤員”

一九五九年,經上級批準,已經五十三歲的馬玉林被調到赤峰市公安局治安股,任追蹤員(試用)。說起這件事,有一個很不尋常的故事。

一九五九年臘月二十九日夜,人們正忙著準備過春節(jié),赤峰市公安局刑警隊突然接到報告:水地公社分銷店發(fā)生了一起盜竊案件。頭天晚九點半,這個分銷店的工作人員都回家準備過年,沒留值班人員。犯罪分子乘機用鐵鎬將店門上的鎖鼻子撬壞,盜走現(xiàn)款三百多元,棉布四匹,以及煙、糖、豆油等物資。

刑警隊長史海濱聞訊后,立即帶領刑偵技術人員奔赴現(xiàn)場??辈橹邪l(fā)現(xiàn),現(xiàn)場上有兩種可疑的足跡,一個穿膠鞋,一個是光腳。由于報案及時,足跡清楚,追蹤條件很好??墒?,刑警們追到分銷店門口,就追不出去了。當時是夜間,足跡辨認困難,急得大家團團轉。

這時,張云貴走到史海濱身邊說:“有個人,追蹤最拿手?!?/p>

史海濱問:“誰?”

“安慶溝的馬玉林?!?/p>

史海濱以前聽說過馬玉林這個人,但沒見過面。他不相信人們關于他的那些神乎其神的傳聞。但是,眼下破案心切,急需這樣一個追蹤能手,安慶溝離這里又不遠,他想了想便說:“快,把他找來!”

張云貴連夜趕到安慶溝盧家營子,借了頭毛驢,把馬玉林請來了。

張云貴和史海濱不同,深信馬玉林有非凡的追蹤本領,他請馬玉林協(xié)助破案已經不是頭一次了。五十年代,他在基層當公安特派員,和馬玉林就很熟了。遇到棘手的案子,他便請馬玉林幫一把,居然有案必破。他見馬玉林家中生活困難,便向上級請示,從“力量”的角度,每年補助他幾十元錢。其實,馬玉林并不把這點錢放在心上。為了幫助公安部門打擊刑事犯罪,他樂于無償?shù)孬I出自己的一切。

天還沒亮,馬玉林到了水地。史海濱向他介紹了案情,然后誠懇地說:“老馬,聽說你會碼蹤,才把你請來。你把能耐都使出來吧!今天是三十了。要是破不了這個案子,我們都過不好年哪!”

馬玉林抹了抹眉毛上的霜水,干咳了兩下,然后笑道:“我……唉,就試一試吧!”

史海濱領他來到現(xiàn)場,由技術員孟繼承指給他看了可疑的足跡。馬玉林蹲下身,皺緊眉毛看了一陣,伸出手,去量那光腳的足跡。

孟繼承遞過去一卷皮尺:“用這個?!?/p>

“不,我使手就中?!瘪R玉林謝絕了。他用手先量了量光腳的足跡,又量了量膠鞋的足跡,然后沉思起來。他斷定:兩個作案者,光腳的人大約四十來歲,身高一米七;穿膠鞋的人不過二十歲,身高一米六五左右。

天漸漸亮了。馬玉林再次端詳那兩種足跡,牢記在心,便向外面走去。有人建議吃完飯再追蹤,他說:“不行,碼蹤要緊。天大亮走動的人就多了,還是趁早好?!?/p>

他走出屋,來到分銷店門口,四處尋覓著。忽然,他兩眼盯住一個土包,看了好一會兒,指著它對大家說:“這是那個穿膠鞋的腳印。鞋是新的,才穿不幾天。下手前,他站在這個土包上,朝店里偷看呢!”

治安股長王金明聽了,湊到前面去看。他見馬玉林說得活靈活現(xiàn)的,仿佛親眼看見一般,不敢相信,只是輕輕一笑。

接著,馬玉林追蹤了。他走到一棵小樹前,“咔嚓”,折了根樹枝,然后返回來,在地上一個圓圈兒接一個圓圈兒地向前畫起來。史海濱等人在后面緊緊跟隨。大家注意到,明明沒有足跡的地方,馬玉林也畫了圓圈兒。

孟繼承問:“老馬,這里面啥也沒有,你畫個圓圈兒干什么?”

“有。”馬玉林答道,“你沒看見那顆石頭翻白了?那是壞人踩的?!?/p>

眾人齊視,果然,在他剛畫的那個圓圈兒里,有一顆小石頭,朝上的一面有濕土痕跡,朝下的一面卻是光潔的。

史海濱暗暗稱贊:好眼力!

馬玉林繼續(xù)畫圈兒追蹤,腳步微瘸,身子搖擺,但走得卻很快,仿佛有一條無形的線在牽著他似的。走了一會兒,王金明也不解地問:“咦,有的圈兒里既沒有足跡,也沒有踩翻白的石頭,又是怎么回事?”

馬玉林站下,笑了笑說:“你沒看見壞人腳印,其實我也沒看見??墒?,我畫了圈兒的地方,是他應該留下腳印的地方。要是不畫,就不能準確地找到第二個地方。我畫他十個看不到的腳印,就能在第十一個地方看到他的腳印了。這樣找得準,亂不了套。”

王金明聽了,似懂非懂,心想:好家伙,越說越玄了!

說話工夫,馬玉林又追出了很遠,大家緊隨不舍。

前面出現(xiàn)一個村子,村名叫黃土梁子。馬玉林腳不停步,順著膠鞋的足跡追到村里。來到一家門口,他站下了,向院里看了一眼,稍顯猶豫。

史海濱問:“這家?”

“這家不是?!瘪R玉林轉過身,又朝另一個方向追去。不過,他現(xiàn)在追蹤的對象改為光腳的足跡了。追了一段,他又站下了,臉上微微露出了憾意。

史海濱問:“足跡沒了?”

“嗯。”馬玉林點了點頭,“沒關系,跑不了他,就是這個村里的人。隊長,你把村里人都召集齊吧,我給你認出來。女的不要,老人、孩子也不要?!?/p>

史海濱聽了,將信將疑。他細看馬玉林,馬玉林那飽經風霜的臉上的表情是嚴肅的,充滿了自信。于是,史海濱讓生產隊長把全村的成年男子都叫到了場院,共有七十多人。明明說了不讓老人、小孩和婦女來,可是,這些人還是冒著嚴寒,好奇地來了,站在一邊看熱鬧。這樣,黑壓壓二百多人站滿了場院。

場院周圍的土墻有個豁口。孟繼承按照馬玉林交代的意思,用鍬鏟來一些干土,在豁口前薄薄地撒上一層,然后端起一把掃帚,站在一邊。

一切準備好后,由生產隊長指揮,每五個人為一組,踩著薄土走出豁口。馬玉林站在一邊辨認。

這種捉賊法,可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不論是村民還是刑偵人員,都既感到新奇,又感到緊張。村民們緊張的是,大過年的,萬一被那個老頭子錯認了,吃場冤枉官司,豈不倒霉!刑偵人員們緊張的是,不用說造成錯案,即使鬧出點什么笑話來,也非同小可??!

刑警隊長史海濱,當然比任何人都更為擔心。他干半輩子公安了,從來也沒使用過這種奇特的偵查鑒別手段。那個馬玉林能行嗎?這個方法有效嗎?看,這些人中沒有一個光腳的,那個穿膠鞋的犯罪分子即使在里面,也早就換了鞋……可是,事已至此,史海濱只好咬住牙,狠下心,放手讓馬玉林搞下去。

此時的馬玉林,成了人們視線的焦點,二百多人幾乎目不轉睛地望著他。他,一個放了半輩子羊的老羊倌,不識一字的大老粗,現(xiàn)在一下子成了一個至高無上的權威,一個法律的化身,一個嘴一張就能給人帶來禍患的克星。

然而,馬玉林的面容還是顯得那樣和善,謙卑和自然。不過,和善中含著威嚴,謙卑中透著冷峻,自然中隱著急切。

第一組五個人走過去了。馬玉林神色不動。孟繼承揮動掃帚,掃平了薄土上的足跡。

第二組、第三組,馬玉林仍然沒有開口。

六十多個成年男子都走過去了,最后剩下了五個人。

孟繼承再也沉不住氣了,悄聲問馬玉林:“這可是最后一撥了,要是犯罪分子沒在里面,怎么辦?”

“你別急,”馬玉林也悄聲說,“這種人心里有鬼,不愿先走,總煞后。你瞧我的吧!”

孟繼承似信非信地看了馬玉林一眼,又用掃帚掃平了薄土。

這時,生產隊長朝那五個人揮了揮手,喊道:“哎!就剩你們幾個了,過來吧!”

那五個人一字排開,朝這邊走了過來……

還沒等他們走近土墻的豁口,馬玉林騰地跳起來,追上前去,伸手拽住其中一個四十來歲的漢子,叫道:“就是他!”

那個中年漢子吃了一驚,繼而發(fā)怒了,一面掙扎,一面咆哮著大罵起來:“好哇馬玉林,你太不是人了!你……”

馬玉林死不撒手:“你罵吧!不管你怎樣罵,水地分銷店的案子就是你干的!錯了挖掉我的眼睛!史隊長,把他捆起來!”

史海濱當機立斷,派人將那個中年漢子看管起來。然后,問生產隊長:“這個人怎么樣?”

“他叫張××?!鄙a隊長答道,“能是他嗎?他剛被釋放回來,因為盜竊判了八年。”

史海濱心中一動,決定立即就地對他進行審訊。

可是,那個姓張的刑滿釋放犯在公安人員面前毫無懼色,拒不承認,并理直氣壯地反問道:“我剛得到自由,還想回去?這八年監(jiān)獄我都白蹲了?你們說我偷了分銷店,有啥證據(jù)?”

“你的足跡和步法就是證據(jù)。”

“那是馬玉林瞎扯蛋,你們就信他的?他把你們都給唬了!捉賊要贓。說我是賊,那么,我偷的東西在哪呢?”

在如此反詰之下,審訊者感到束手無策了。就這樣,僵持了三天。

雖然進行了搜查,但是沒發(fā)現(xiàn)任何贓證。

這個人究竟是不是犯罪分子呢?馬玉林認得準嗎?……參與偵查的公安人員,包括史海濱在內,都被這個問題困擾著,焦急而又苦惱。的確,這個春節(jié)誰也沒有過好。

馬玉林也很焦急,又似有難言之隱。家里人幾次求人捎口信給他,要他回去過年,可是他沒有回去。公安人員們的事他插不上手,他只能一再堅持說:沒錯,犯罪分子就是那個姓張的家伙。倘若錯了,他去反坐!

王金明不相信馬玉林真有那么大的神通,為了改變這種僵持狀態(tài),另辟蹊徑。他針對作案者之一穿的是新膠鞋,同其他刑偵人員對全村有新膠鞋的人進行摸底調查。這項工作的進展似乎使人感到樂觀,偵察范圍已縮小到四戶。

正在這時,史海濱來找馬玉林談話了:“老馬,不是還有一個穿膠鞋的足跡嗎?你為什么不追了呢?照我看,追蹤穿膠鞋的,應該比追蹤光腳的容易呀!”

一箭中的。馬玉林的臉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顯得有點尷尬,繼而又笑了:“史隊長,我憋了好幾天了,現(xiàn)在對你實說了吧!那個穿膠鞋的不是別人,按輩算是我的一個外甥。他姓徐,今年才十七歲。三十那天,我就追到他家門口了。我倒不是有意包庇他,他是家里唯一的勞動力。要是把他抓起來,他媽吃不上飯,就會來找我呀!……唉!”

哦,原來是這樣。史海濱沉思片刻,說:“老馬,你不要有顧慮。如果小徐能坦白交代,會得到寬大處理的。你要協(xié)助我們,把工作做到底呀!”

史海濱沒有說一句責怪的話,顯得通情達理,這使馬玉林心里熱乎乎的。他說:“好吧,我這就去開導開導他?!?/p>

很快,在馬玉林的工作下,小徐交代了作案經過。原來,那個姓張的中年漢子刑滿釋放回來后,不思悔改,又謀劃起偷竊的勾當來。他多次攛弄小徐,小徐經受不住他的引誘,答應了。他們把偷來的東西藏到別人家的草垛里。

王金明和孟繼承從起出的贓物中拿出一匹布,“叭”!摔在那個死頂硬抗的主犯面前,厲聲喝問:“你看看,這是啥?”那個家伙大驚失色,“咕咚”跪下了:“我交代……”

事后,史海濱想:馬玉林這人是個人才呀!如能把他吸收到刑偵隊伍中來,不是更能發(fā)揮他的專長,有力地打擊刑事犯罪嗎?于是,史海濱向上級起草了報告,要求將馬玉林調到刑警隊里來。一九五九年七月,經上級正式批準,馬玉林為赤峰市公安局刑警隊追蹤員(試用),不算干部,不穿警服,月薪三十三元五角。

就這樣,當了大半輩子羊倌的馬玉林,風塵仆仆地走進了人民公安警察隊伍。

馬玉林到公安局工作以后,經常接觸案子,逐漸學著用一些刑偵術語來代替自己那些說慣了的土語?!按a蹤認人”變成了“步法鑒定”,“吃勁兒”變成了“壓力面”,“腳印”變成了“足跡”。不過,他還是不能一下子說出更多的根據(jù)和道理。

當了追蹤員以后,馬玉林偵破了一起又一起案子。他之所以能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追蹤能手,不僅在于他從多年的牧羊生涯中練出了一手獨特的辨認人、獸蹤跡的過硬本領,還在于他具備著刑事偵察人員應有的良好素質:嫉惡如仇,責任心強,觀察敏銳,善于分析,而且遇事當機立斷,不從個人角度患得患失。

四、知音話衷腸

一九六二年冬,錦州鐵路局公安處邀請馬玉林到錦州介紹追蹤技術和經驗,并做了出色的表演,轟動了錦州市。后來,朝陽、興城等地的公安部門也清他去傳經送寶。隨著馬玉林在赤峰市(縣)連連偵破包括許多大案、要案在內的各類刑事案件,以及外地對他的高度評價,引起了昭烏達盟領導的重視,感到應該對馬玉林的追蹤技術和經驗予以肯定并進行總結,在本地區(qū)推廣開來。不過,耳聽是虛,眼見為實。他們聽別人把馬玉林的本事說得神乎其神,不敢相信都是真的,便決定設一個假現(xiàn)場,讓馬玉林實地表演一次。這樣既能心里有數(shù),也能開開眼界。

赤峰城北有座大山,山石呈紅褐色,名曰“紅山”,“赤峰”由此得名。山下有條英金河,河邊是一片開闊地。模擬案現(xiàn)場就設在這紅山腳下、英金河畔的空地上。以盟委書記為首的五百多人,觀看這場表演。

這時,趕巧從中央警校來了一位主任,被邀請參與設計這個“兇殺”模擬案,另由一名偵察員和兩名警犬訓練員充當“兇手”。馬玉林的任務是:通過追蹤,找出三名“兇手”“殺人”后掩埋的“尸體”和“血衣”,并在五百人中指認出“兇手”。

由經驗豐富的刑警學校的教官巧布機關,由專同形形色色犯罪分子斗智競勇的偵察員和警犬訓練員充當對手,要偵破這一模擬案,可見其難了。特別是要從五百多人中認出三個“兇手”,這對馬玉林來說,更遠不是他在黃土梁子村從七十人中指認罪犯那樣輕而易舉的了!與其說表演,不如說是考驗。即使馬玉林曾經偵破過無數(shù)起案件,有多么大的聲譽,如果在這次模擬案面前出現(xiàn)失誤和紕漏,那么,他那獨特的追蹤技術也要在人們心目中大打折扣了。

然而,馬玉林是冷靜而自信的。別看他沒有文化,也不會說不會道,但他相信實踐,堅信自己從四十多年追蹤實踐中獲得的技術和經驗,是經受得住任何形式的檢驗的。

這天下午一點半,當盟委書記等五百多名觀眾來到紅山腳下時,三個“兇手”已經作“案”潛逃了。馬玉林開始追蹤。

馬玉林發(fā)現(xiàn),三個“兇手”中,有兩個人的足跡很奇特:一個足跡邊緣不實,另一個足跡后面有拖痕。他微微一笑,繼續(xù)追蹤。

追著追著,足跡消失了一個。途中,又發(fā)現(xiàn)一泡尿跡,他不禁“撲哧”一笑。追到一家門前,發(fā)現(xiàn)足跡突然不見了。向四周一望,見墻邊有棵大樹,他點頭又笑了笑……

馬玉林一直追到六里外的平頂山,其間經過了河灘、草地和石砬子等等各種復雜路段,先后準確地發(fā)現(xiàn)了“兇手”們埋藏“尸體”、“血衣”的地方。

馬玉林回來了,迎接他的,是全場一陣陣暴風雨般的掌聲。

有人問他:“‘兇手足跡上有什么特點?”

他笑道:“那兩個人都很鬼:一個是小腳穿了大鞋,另一個穿了條長褲子,想騙過我的眼睛?!?/p>

“追到半路,有什么變化?”

“那是一個人把另一個人背起來了。其實這會使足跡壓力增大,一看就知道?!?/p>

“你看見那泡尿笑什么?”

“這使我知道了他的年齡。因為年輕人撒尿哧得遠,坑也深。當然,還要結合足跡一起判斷?!?/p>

“追到那家門前,你又笑什么?”

“我猜著,‘兇手沒有走門,是用繩子拴在樹上,從墻上悠過去的。他們這些招子,都是對付我的……”

馬玉林講起其中奧妙,談笑自若,人們贊嘆不已。不過,更難的一關——指認“兇手”,還在等待著他。

五百多名觀眾都在內,每十人為一排,在馬玉林面前走過去。河灘地土質松軟,人們走過之后,留下的足跡倒是清晰的,可是,在五百多人中找出三個“兇手”,這是容易的嗎?何況,他已被告知,“兇手”們都換過鞋了。

人們一排接一排地從馬玉林面前走過去,好象接受他的檢閱。他不動聲色地辨認著。

紅日西沉,天色轉暗??墒?,馬玉林還沒認出一個“兇手”。馬玉林著急,人們也在為他著急。說實話,大家都希望他一下子就把那三個人全認出來?!皟词帧本烤故悄膫€,大家也不知道,有人因此對馬玉林失去了信心:已經有四百三十多人放過去了,難說里面沒有混雜著那幾個“兇手”。

又一排人走過來了,馬玉林看了看,毫不猶豫地走過去,指著其中的兩個人說:“你,就是那個穿大鞋的;還有你,就是那個穿長褲子的!”

掌聲響起來了,領頭鼓掌的就是那兩個“兇手”——與馬玉林素不相識、來自中央警校的警犬訓練員。

偵察員楊俊川,這最后一個“兇手”,也被馬玉林指認出來了。

紅山腳下破模擬案,馬玉林大獲全勝!

表演過后,盟委書記等負責同志接見了馬玉林,稱贊了他卓越的追蹤、鑒定技術,并詢問了他的家庭和生活情況。事后,在上級的關懷下,馬玉林的待遇有了一些改善,工資被提為七十元,并獎給他一支“五四”式手槍。

馬玉林用手輕輕撫摸著那支“五四”,躺在獨身宿舍的炕上翻來覆去,久不成寐。

這支“五四”手槍,馬玉林后來始終也沒用它射擊過一次,因為他那套神奇的追蹤技術便是他打擊刑事犯罪最有力的武器。不過他清楚地知道,這支手槍是黨給他的,它在精神上為他添膽助威,給他增加了無窮無盡的智慧和力量。

黨啊,黨!……一個曾經是朦朦朧朧、忽隱忽現(xiàn)的念頭,現(xiàn)在變得非常清晰而堅定了,強烈地沖擊著他的心房。他忽地坐了起來,穿上衣服,決定去找縣公安局政治協(xié)理員、秘書股長楊峻岐。他心里有什么話都愿對楊峻岐講。

楊峻岐是赤峰縣公安局的政治協(xié)理員、秘書股股長。他早在赤峰市公安局工作時,就曾同刑警隊長史海濱一起,參加過水地公社分銷店盜竊案的偵破工作。他親眼目睹了馬玉林用他那神奇的追蹤技術破案的全過程,對馬玉林很是欽佩。后來,史海濱提出把馬玉林調到刑警隊工作時,他表示了完全的支持,并親自審查了馬玉林的家史和身世。馬玉林感到楊峻岐沒有架子,待人誠懇,所以經常和他談心。

一次,馬玉林向財會借了十元錢,過段日子,他把錢還了??墒且驗椴欢攧帐掷m(xù),忘記收回那張借條了。后來,會計發(fā)現(xiàn)了那張借條,還向馬玉林要錢。馬玉林一聽急了,說:“我已經還了嘛,為啥還要錢?”會計每天忙于財務上的瑣事,忘了他曾還過錢,指著借條說:“你如果還了錢,為啥條子還在這里?可見你沒還?!瘪R玉林氣憤地說:“難道我說謊嗎?就是還了!”兩個人爭吵起來。

過后,楊峻岐發(fā)現(xiàn)馬玉林悶悶地坐在宿舍里,傷心地落淚,便過去打聽。馬玉林把事情講了一遍。楊峻岐來到會計面前說:“你趕快把現(xiàn)金和帳面清點一下,看看馬玉林到底還沒還那十元錢。老頭都急哭啦!”會計詫異道:“那么大歲數(shù)了,為十元錢還哭鼻子?”楊峻岐說:“他家生活困難,十元錢不是個小數(shù)目。再說,這不僅是錢的問題,也關系到他的名譽呀!”會計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趕緊清點,發(fā)現(xiàn)現(xiàn)金多出了十元,證明馬玉林的確把錢還了。他紅著臉向馬玉林交還了那張借條,道了歉。雖然這是件小事,但馬玉林很感激楊峻岐,把他當成了知心人。

后來,錦州鐵路局公安處請馬玉林介紹追蹤經驗,馬玉林產生了畏難情緒,不愿去。領導上派楊峻岐同他一起前往,他才去了。在錦州,兩人同住一室,常常談至夜深。由于楊峻岐反復做工作,鼓勵他,他卸下了思想包袱,使這次表演取得了很大成功。馬玉林覺得,有楊峻岐在身邊,他的追蹤技術能得到更好的發(fā)揮,他甚至想收楊峻岐為徒哩。

一天,在表演間隙中,他們來到錦州市的一家百貨商店買東西。楊峻岐發(fā)現(xiàn),貨架上、櫥柜里的那些五光十色、琳瑯滿目的商品并沒吸引住馬玉林,他的兩眼同往常一樣,仍然總看著地面,還有無數(shù)只走動著的腳。楊峻岐問:“老馬,你看啥呢?”

馬玉林道:“腳印?!?/p>

“啊?”楊峻岐驚異了,“這是水磨石地面哪,溜溜光光的,你也能看出腳印來?”

“能。只要細看,就能看出來。”

“那我怎么看不出來?你的眼睛和別人的不一樣?”

馬玉林笑了:“有啥不一樣,都是肉做的。你到我這看,就能看出來了?!?/p>

楊峻岐好奇地走過去,站在馬玉林剛才的位置上,順著他指示的方向看,果然,在光線的作用下,隱隱約約看到了人們在水磨石地面上走過后留下的足跡。楊峻岐這時才明白,怪不得馬玉林在現(xiàn)場上勘查,有時斜著眼睛看,有時趴在地上看,原來這里面還包含著光學的科學道理呀!

馬玉林見楊峻岐那種認真的樣子,咧開大嘴笑了:“你想學嗎?你要學,我教給你?!?/p>

“學,學!”楊峻岐笑道,“我就拜你為師啦!”……

此刻,楊峻岐正躺在值班室的炕上看報,忽聽有人輕輕敲門,起來一看,是馬玉林,不由一怔:“老馬,有事?”

“嗯……沒啥事,想和你說說話,睡不著……”馬玉林走進來,吞吞吐吐地說,在炕沿上坐下了。他點著一支煙,吸了一口,嘴唇顫動著,過了好一會兒才又說:“你看我這個人……能不能……也入進黨里?”

楊峻岐心里一喜,笑道:“你有這個要求,太好了!不過,入黨還有一些手續(xù),本人要寫申請書,然后通過組織審查,黨員討論,夠格就中。”

馬玉林囁嚅著說:“我偽滿時……入過‘大團(偽村公所),干過一年的團員,跑了不少地方……我這樣的人,也能行?”

其實,早在調馬玉林到市公安局來之前,楊峻岐就已經將他這段歷史查清了。那是他被脅迫,當了一年“大團”的團員,用他那一技之長追匪擒盜,屬于一般歷史問題?,F(xiàn)在見他將這個問題講了出來,十分高興,說:“你在舊社會是苦大仇深的,現(xiàn)在又是追蹤能手,上級對你很重視。有這段歷史問題不影響入黨,努力爭取吧!”

很快,馬玉林求人寫了一份入黨申請書,交給了楊峻岐。

五、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馬玉林遞上入黨申請書,工作上更加積極了。他成年累月地住在公安局的獨身宿舍里,過著撇家離親、清貧節(jié)儉的生活。閑時,他拿個板凳在公安局門口一坐,一邊聽半導體收音機,一邊觀察行人的走路姿勢,苦練他的基本功,往往一坐就是一兩個小時。每當有案子,他就把炕上的行李往上一卷,頭一個做好出現(xiàn)場的準備,從不貽誤戰(zhàn)機,破案率頗高。

在案件的偵查過程中,并非總是一帆風順的。往往由于案情復雜,條件的限制,以及犯罪分子作案手段的狡猾等等,使馬玉林常常遇到很多棘手的難題。但是,他在這些難題面前沒有后退,而是迎難而上,使偵查中輟或面臨失敗危險的案子獲得轉機,使一個又一個詭詐狡猾的犯罪分子俯首就擒。

一年春天,正是備耕大忙時節(jié),大營子公社第三生產隊的一頭四歲耕牛被人偷走了。當時,赤峰縣正在開三級干部會,當?shù)氐母刹柯犝f這件事,十分著急,會也開不下去了,跑到公安局報了案,要求迅速偵破。

破案任務又落在馬玉林的身上。他和幾名偵察員來到丟牛現(xiàn)場,從足跡上發(fā)現(xiàn)偷牛的是兩個人。由于報案及時,犯罪分子的足跡和牛蹄印都比較清楚,便立即追蹤。

大營子公社位于赤峰市西北,約五十里。馬玉林循跡追蹤,發(fā)現(xiàn)兩名犯罪分子趕著牛往赤峰市走了,心里暗叫“不妙”。因為步法追蹤是需要一定條件的,即足跡清楚。雖然對馬玉林來說,這個條件不一定苛求,有許多場合,即使在犯罪分子的足跡不甚清楚完整,或者發(fā)生變形、呈現(xiàn)間斷等等情況下,他也能準確追蹤;然而,畢竟有其難度。特別是進入市區(qū)后,瀝青路面難以印留足跡,加上行人、車輛頻繁經過,足跡雜亂重疊,常使追蹤半途而廢,前功盡棄。馬玉林擔心的正是這一點。

他擔心的事情果然發(fā)生了。兩個偷牛人從北大橋進入了赤峰市區(qū)。由于行人、車輛增多和路面變化,足跡辨認不清了。馬玉林在附近圈了許久,仍然沒發(fā)現(xiàn)可疑的足跡和牛的蹄印,最后不得不遺憾地停了下來。

隨行的人也停下腳步,都很沮喪:已經追出了四十多里,難道要放棄嗎?

時間一分、一分地過去了,馬玉林還站在那里,苦思苦想,尋求破難之策。他時而佇立在一個地方,時而倒背雙手,低著頭往返走動著,苦苦思索。

偵察員們誰也沒過去打擾他,耐心地等待著。他們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了。

忽然,馬玉林停下腳步,朝大家抬起頭說:“咱們離開這里,再上西大橋。”

“為什么?”偵察員們很感意外。步行四十多里,好不容易才追蹤到這里,為什么要去西大橋呢?

“壞蛋的去蹤追不下去了,咱們變個法,再找他們的來蹤!”馬玉林解釋著,烏黑的兩眼靈活地眨動著,閃耀著睿智的光芒,“犯罪分子有個特點,他們來時象尋食的鳥,走時象受驚的雞。他們作案后跑得急,也常做些偽裝和假象迷惑我們;但他們來時,因為還沒作案,心情和行動就不一樣了。只要我們碼到他們的來蹤,就能一下子追到他們的老窩去!”

“到西大橋能找到他們的足跡嗎?”

“反正從赤峰往這個方向走,主要是這兩座橋,咱們去找找看?!?/p>

可是,這時天已經晚了,只好暫時結束追蹤。

次日一早,馬玉林和幾位偵察員便來到赤峰西大橋,仔細尋找。馬玉林具有驚人的記憶力,一旦在腦中記下某人的足跡和步法特征,便長久不忘。他們出西大橋,奔農研地區(qū),終于,馬玉林在北梁的土道上發(fā)現(xiàn)了那兩個偷牛人的足跡。為了驗證這是否為他們偷牛的來蹤,便順著足跡追了下去,一氣追到大營子公社第三生產隊的丟?,F(xiàn)場。成功了!

兩天來,馬玉林和同志們徒步追蹤的路程約有一百多里,終于通過抓犯罪分子來蹤的辦法,發(fā)現(xiàn)了他們居住和經?;顒拥膮^(qū)域,然后用三天時間就地開展調查。他們從群眾中了解到,當?shù)赜袀€叫柳樹林子的地方,經常有人在那里屠宰牲畜。馬玉林和偵察員們沒有停歇,迅即直奔柳樹林子。當他們來到柳樹林子時,兩個犯罪分子已經把那頭牛殺掉了,剔下的肉裝在大盆里。于是,當場人、贓俱獲,牛肉也作為贓證端到了公安局。那兩個破壞農業(yè)生產的盜竊分子受到了應得的懲處。

馬玉林調入公安機關工作后,在赤峰地區(qū)破案無數(shù),威名大振,致使一些不法之徒聞風喪膽,不敢輕舉妄動。但也有些犯罪分子處心積慮,絞盡腦汁地在作案中變換手法,進行偽裝,妄圖瞞過、騙過馬玉林的一雙銳目。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初頭郎公社曾發(fā)生過一起盜糧案,現(xiàn)場上只見罪犯的來蹤,卻不見去蹤,追不出去,使許多人感到迷惑不解。

馬玉林趕到后,仔細勘查了現(xiàn)場,蹲在地上,對那些足跡端詳了好一會兒。然后,他站起身,對大家說:“這家伙真壞,是把鞋倒穿著走的。鞋跟朝前,鞋尖朝后。”

有人問:“怎么看得出來呢?”

馬玉林又蹲下身,指著足跡說:“你們瞧,他把鞋倒穿著,想騙過我們的眼睛??墒牵麉s改變不了腳尖和腳跟的壓力,形成鞋尖踩得重,鞋跟踩得輕,而這是反常的。特別是他還背著很重的糧食,就更明顯?!?/p>

有人還沒十分明白:“把鞋倒穿著……那可怎么走呢?”

馬玉林莞爾一笑,又指著足跡說:“這不是,他用一根繩子綁著鞋哩!”

眾人再仔細看,果然,在那鞋印的中間,隱約有一道橫印。

“好了,咱們別為他磨牙了,”馬玉林站起來,朝屋外走去,“這趟朝這邊走的鞋印就是他的去蹤,順著它追沒錯!”

眾人跟著馬玉林追蹤,走了一程,進入一個村子,來到一家院子前面。馬玉林站下了,又指著地上的足跡說:“看,這小子到家了,以為完事大吉了,把鞋正過來了?!?/p>

偵察員找當?shù)厣a隊干部了解,那家戶主名叫馬××,平時表現(xiàn)不好。當晚,偵察員就地傳訊了馬××,馬××垂首交代說:“糧是我偷的,藏在柴禾垛里了。”

偵察員問:“你作案搞了什么偽裝?”

“我……把鞋倒穿著走的?!?/p>

“為什么要這么干?”

“那你們還不知道?”馬××有氣無力地說,“公安局里有個老馬頭,專門能碼腳印,我怕他跟到家來,就……”

除偵破這起倒穿鞋實施偷盜的案件外,馬玉林還偵破過犯罪分子利用其它形形色色方法進行偽裝的案件,如:在鞋上捆綁東西,用腳尖行走,擦拭中心現(xiàn)場的足跡以及故意往草地、沙石路、河水等不易留下足跡的地方行走,等等。每當談到這個問題時,馬玉林便常常輕蔑地一笑,說:“俗話講:若叫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壞人去干犯罪的勾當,總得用他的兩只腳走路吧?只要一走路,就不能不留下足跡。不管他的鬼點子怎樣多,足跡、步法怎樣變化,那都是暫時的,早晚總得露餡兒,把他的特征顯出來。問題在于我們要細心觀察,多動腦筋。”

六、滿目青山夕照明

時光荏苒,馬玉林已經六十多歲了,但這時卻是他一生中步法追蹤技術達到鼎盛的時期。特別是赤峰市、縣分開后,組織上考慮到他的追蹤技術更適用于農村、牧區(qū),將他分配到赤峰縣公安局治安股任追蹤技術員,連續(xù)偵破了很多大案、要案。至于由他偵破的一般刑事、治安案件或未經立案的案件,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在保護人民生命財產、維護社會治安中立下了汗馬功勞。據(jù)一些老同志估計,經他用追蹤技術和足跡鑒定偵破的案件,約占縣公安局破案總數(shù)的一半以上。

馬玉林的入黨申請書遞上去后,受到了黨組織的重視。黨支部責成楊峻岐和杜鴻勛作為他的培養(yǎng)人。

往常,如果沒有案子,天一黑,馬玉林就躺在熱炕頭上。寒腿的酸痛減輕了;打開那個半導體收音機,聽聽他喜歡的京劇段子,很是愜意??墒乾F(xiàn)在,他的心全被明天上午將要進行的那場談話占據(jù)了——為了他的組織問題,縣委書記將親自找他談話。他思潮翻滾:沒有共產黨,不要說我這個放羊的能當上人民警察,受到群眾尊敬,一家人有了溫飽,恐怕連我這條老命也早就斷送在土匪的手里了!因為共產黨好,我才要求入黨??墒?,我這樣的人也能入黨嗎?

翌日上午,馬玉林神情緊張地出現(xiàn)在縣委書記面前。他拘束地坐在那里,等候對方發(fā)問。縣委書記同他聊了些家庭、工作和生活上的一些事,然后問:“偽滿時,你在‘大團里干過一段吧?”

馬玉林的心“格登”一下子,猛烈地跳動起來:“干……過,一年……”

“你怎么入的‘大團?在里面都干了些什么?以后還去過哪里?……”

在一句接一句語氣嚴肅的問話面前,馬玉林惶亂不已,答非所問,支支吾吾,連自己也不知都說了些什么??h委書記是忙人,這場談話好歹結束了。馬玉林邁著沉重的腳步離開了。

縣委書記找來楊峻岐,嚴肅地說:“馬玉林這個人對黨不忠實,現(xiàn)在不能發(fā)展他,再考驗吧?!?/p>

楊峻岐既失望又懊惱,抹身就去找馬玉林,氣憤地問:“你是怎么說的呀?”

馬玉林愧赧滿面,無言以對。

“過去的那些事,怎么干的就怎么說唄,為啥不講呢?為啥還說謊呢?”

“我尋思……”馬玉林干咳了兩聲,“要是把過去的那些事都講了,我還能入黨嗎?他是縣委書記,說了算呀!”

“唉,你這人哪!”楊峻岐急得直跺腳,“過去的那些事你不是都給我講過了嗎?還瞞著干啥?這回可好,你落了個……”鑒于組織紀律,他才沒說下去。

入黨培養(yǎng)人抱怨、嗟嘆不已,馬玉林自己也對入黨失去了信心,這件事便撂下了。他這個已經六十多歲的人,還要繼續(xù)接受著黨的“考驗”。

在那個年月,事情就是這樣的古怪:明明馬玉林已經將自己過去的經歷——純屬一般政治歷史問題——都對政治協(xié)理員、入黨培養(yǎng)人全盤托出了,可是僅僅因為在縣委書記面前沒有再復述一遍,他便被加了個“隱瞞歷史”、“對黨不忠實”的惡名。它象一塊堅固的巨石,擋在馬玉林的前面,阻止他邁進黨的大門。

但是,馬玉林以追蹤絕技連連破案的生動事跡和影響,不僅沒有因為他“對黨不忠實”而銷聲匿跡,相反,他的名氣越來越大了。內蒙古自治區(qū)公安廳以至公安部,都要他去做追蹤技術表演,傳授經驗。馬玉林開始走向全國。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赤峰,本是地處祖國北疆,比較偏遠的一個小城,在全國眾多的名城大都中是排不上號的??墒?,由于出現(xiàn)了追蹤能手馬玉林,使這個小城在全國公安干警的心目中成了一個學習步法追蹤的“圣地”。一批又一批有志于學習步法追蹤技術的人來到赤峰或呼和浩特,向馬玉林請教。馬玉林過去做夢也想不到,他這樣一個剛剛學會歪歪扭扭寫自己名字的大老粗,一下子有了好幾百名學生。

與此同時,全國各地公安機關常常將本地區(qū)偵破受阻的大案、要案現(xiàn)場上的犯罪分子足跡,通過照片、石膏等形式寄到赤峰,請馬玉林鑒定。不過,它們大多是單個足跡。僅憑一枚足跡就對一個人的性別、年齡、身高、步態(tài)、體態(tài)甚至職業(yè)進行鑒定、“畫像”,談何容易?這對馬玉林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但是,馬玉林想到,現(xiàn)場上的足跡常常是犯罪分子遺留下來的主要罪證,應該使足跡鑒定成為揭露和打擊犯罪的有力武器。求援的單位破案心切,必須在足跡檢驗方面下大功夫,取得突破。于是,他和苗春青等人一起,積極開展了這方面的研究,獲得了很好的效果。

上海市在一段時間內,曾發(fā)生數(shù)起入室盜竊案件。公安部門經過綜合分析,認定是同一個犯罪分子所為,并案偵查,但一直未破。他們將現(xiàn)場上提取的犯罪分子足跡的照片寄給馬玉林,請求鑒定。馬玉林對這枚足跡反復研究分析,最后寄回了鑒定結論:該人為男性;年齡:二十六歲左右;身高:一米七;體態(tài):不胖不瘦;職業(yè):外線電工或消防隊員,有登攀能力。上海市公安局不久即將犯罪分子捕獲,證明馬玉林所鑒定的各項都是正確的,該人是個被開除的消防隊隊員。

北京維尼綸廠曾發(fā)生一起盜竊案,放在金柜里的七百元現(xiàn)款不翼而飛。公安部門勘查現(xiàn)場時,在犯罪分子出口處,發(fā)現(xiàn)了留在凳子上的兩枚塑料涼鞋的足跡,照像提取后送馬玉林鑒定。后來,以他的鑒定為偵查線索進行排查,很快便抓獲了勞教分子張××。

除上海、北京外,馬玉林還為遼寧、吉林、江蘇、河南、河北、山東、陜西、寧夏、青海等地公安部門送來的單個足跡進行鑒定,給犯罪分子畫像。破案后證明,除少數(shù)在年齡上有所差異外,其余在性別、身高、體態(tài)、行走姿勢等各項都基本準確。十幾年來,馬玉林、苗春青等人收到外地和本地區(qū)送檢的石膏、照片或提取的實物等單個足跡,涉及約一千二百多起案件,經他們檢驗鑒定,為偵查工作提供范圍,指出了方向。其中有七百多起案件起到了作用。

七、疾風知勁草

一九六六年,一場曠日持久的內亂開始了。

馬玉林在大半輩子放牧生涯中,經歷過無數(shù)次內蒙草原上的風暴。那風暴鋪天蓋地,飛沙走石,刮得羊只跌跌撞撞地“咩咩”亂叫,他也不得不匍匐在地上躲避。土生土長,天長日久,也習以為常了。然而,這場冠之以“文化大革命”漂亮名稱的政治風暴,卻使他駭然了,震驚了。社會上的一切都亂了套,作為專政機關的公安局里也有人造反了,奪權了,要“砸爛”了。人妖顛倒,是非混淆。史海濱被逐出了公安機關,楊峻岐被押起來了,就連他自己——一個舊社會苦大仇深的老羊倌,在黨的提拔關懷下成長起來的老民警,也被說成是大逆不道、十惡不赦的“內人黨”!

他過去的一些同志,甚至包括一些過去曾口口聲聲稱他為“老師”的學生,此刻都臂纏袖標,挺胸腆肚地站在他面前,唾沫橫飛地教訓著、怒斥著他:“馬玉林!你必須站在我們造反派一邊,揭發(fā)走資派,和走資派劃清界限!……”

“我不會寫字,寫不了大字報?!瘪R玉林說。

“你還有嘴嘛,在會上用嘴說!”

“拙嘴笨腮的,我說也說不好。”

造反派們被激怒了,在群眾大會上把他給“揪”了出來,口號陣陣,揮拳吶喊:“馬玉林,你是有罪惡的!在偽滿你甘心充當?shù)刂麟A級的狗腿子,解放后你又忠實地執(zhí)行修正主義路線,搞擴大化,到處迫害無辜群眾。你只有起來揭發(fā)走資派,立功贖罪,才有出路!不然……”

不難聽出,這些話中有打有拉,打是為了拉,很嚇人,也很有誘惑力。

在聲嘶力竭、震耳欲聾的叫囂聲中,只要馬玉林稍作姿態(tài),揭發(fā)“走資派”一個問題,他便也立即成為“響當當”的造反派,甚至解決入黨問題??墒牵麤]有那樣做,緊閉著嘴,不再說什么了。他象當年放牧時面對那些牲畜一樣,保持著緘默。

他沒有文化,講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是,他認準了一條:作為一個人,要誠實,要講良心,即使刀按在脖子上,也不能說假話。

造反派們黔驢技窮,實在拿他沒有辦法,便悻悻地將他批判、申斥了一頓,轉而去打派仗、攻大目標去了。

馬玉林在精神上陷入了極大的困惑和痛苦之中。一個好端端的國家,秩序井然的社會,為什么要讓她亂起來呢?把專政機關砸爛了,壞人豈不要乘機作亂嗎?難道過去我抓的那些殺人犯、搶劫犯、盜竊犯都抓錯了?……

他百思不解,冒著被批判、斗爭的危險,到商業(yè)部門找史海濱去了。

馬玉林和這位前任刑警隊長有著深厚的友誼。現(xiàn)在,史海濱被逐出公安機關,改行經商,馬玉林并沒有忘記他,曾多次來看望,把憋在心里不能對別人說的話全掏了出來:“史隊長,你說,咱們國家這是怎么的了?上邊的領導人是不是糊涂了?”

史海濱望著眼前這位純樸、正直、剛強的老人,凄苦地一笑。是的,馬玉林雖然沒有文化,但他的腦子是充滿智慧的,許多被刑偵技術人員視為難解之謎的案子,他每每從一個細微的痕跡和現(xiàn)象上著手,順藤摸瓜,便得以偵破。然而,對這場異常復雜的“文化大革命”,三言五語又怎么能說得清呢?史海濱只得安慰道:“老馬,不管社會上刮什么風,也不管有些人怎么說,建國以來公安工作是正確的,成績是巨大的。咱們過去抓的那些壞人都抓得對,你也是有功的人。你在公安局里呆一天,就要當一天戰(zhàn)士,可不能松懈了斗志??!”

馬玉林覺得心里有了底,點了點頭。他又去看楊峻岐了。

楊峻岐在“文化大革命”中倍受折磨,被造反派們長期關押,甚至停發(fā)了工資。他的“罪”名太多了??墒?,馬玉林卻不避嫌疑,來看望他。馬玉林還象過去那樣,把自己的入黨培養(yǎng)人當成知心人。

楊峻岐一見馬玉林,心里倏地一熱:“老馬……你這陣子可好?”

“我好,可你……唉!”馬玉林感傷地嘆了口氣,把手伸進里面的衣服,摸索了一陣,拿出兩張拾元券人民幣,“這點錢,你拿著花吧?!?/p>

楊峻岐一見,喉頭哽噎,眼圈兒也紅了。他望著那二十元錢,感慨萬分。馬玉林的家庭生活狀況他是最了解的。由于拮據(jù),馬玉林平時即使手頭剩下一分錢,也要交到家里,去維持一直同疾患和貧窮作著斗爭的一家人的生活??墒乾F(xiàn)在,他卻把二十元錢拿出來救濟自己了。

“老馬,我不用……”楊峻岐將錢推了回去,“把它補貼家里吧。”

“這錢你一定收下,算是我借給你的?!瘪R玉林又將錢遞了過來,堅持道,“你現(xiàn)在沒有工資,我好歹也比你強呀!”

楊峻岐謝絕不成,只好把錢收下了。

接著,兩個人推心置腹地談了起來。楊峻岐身處逆境,難得有人來看他,此時見到馬玉林,心情格外激動。他知道,造反派們對馬玉林施加了巨大的壓力,但馬玉林始終沒有對他“揭發(fā)”一個字?;茧y之中才更能考驗和認識人哪!他深情地望著馬玉林,說:“老馬,你是個誠實的人?!?/p>

馬玉林用粗糙的手摸摸下頦的胡槎兒,欣慰地笑了。是呀,他要的就是這句話。雖然他至今沒能成為一名共產黨員,但是,他要做一個正直而誠實的人,永遠跟著黨走。

社會動亂,世風日下,赤峰地區(qū)各類刑事、治安案件多了起來。馬玉林既沒有跟著一些人去造反,也沒有呆在一邊悠閑逍遙,仍然保持著旺盛飽滿的戰(zhàn)斗意志堅守崗位,哪里發(fā)生了案件就到哪里去,以實際行動維護著人民警察的尊嚴,盡最大努力為民除害。

一九六七年十月,隨著武斗升級,在派性影響下,赤峰市內發(fā)生了第一起搶車案,一家醫(yī)院的一輛小面包車在賓館門前失蹤了。馬玉林聞訊后,立即趕到了賓館。

有個公安人員問:“老馬,碼腳印你行,碼輪胎印行嗎?”

馬玉林微微一笑:“會推磨就會推碾子,一碼事!”說完,他辨認了那輛小面包車停留在地上的痕跡,然后坐上汽車,循跡追蹤。

“看樣子,偷車的人象個老手,”一個公安人員分析說,“你看,這車印挺直呢!”

“不,”馬玉林糾正道,“是個新司機?!?/p>

追出赤峰后,那車轍往南下去了。追著追著,小面包車那嶄新的輪胎印跡變得模糊,以至消失了。馬玉林停車下來看了看,指著兩條模糊的轍印說:“這就是?!?/p>

“不對吧?”那個公安人員搖搖頭,“那是舊輪胎印?!?/p>

“它沾上土了,”馬玉林笑著解釋,“把土甩掉,車印就變新了?!?/p>

人們半信半疑,照著馬玉林的意見繼續(xù)追蹤。果然,那兩道車轍不久又變得清晰了。

大家估計,偷車人的去向有三個:平莊,寧城,敖漢。經與這三個地方公安部門聯(lián)系,終于在敖漢截獲了那輛小面包車。原來,偷車人是赤峰二中的,并非什么老司機。

從此,大家才深信,馬玉林辨認痕跡的才能不僅僅限于人、畜足跡,而是多方面的。第一件搶車案的破獲,有力地打擊了當時的無政府主義氣焰。

一九六七年盛夏深夜十一點,赤峰市公安局治安科指導員蘇國林等七位同志還在研究工作。突然,有人用電話報案:位于市中心的紅山區(qū)祥順旅社剛剛發(fā)生一起搶劫案。蘇國林等人立即行動,只用四分鐘便趕到了現(xiàn)場。

祥順旅社夜間有兩名打更人,一姓張,一姓盛,都是年過花甲的老人??斓绞稽c的時候,張大爺坐在小賣部前整理東西,忽然從屋外走進一個三十左右歲的男子,拿著一支三節(jié)電池的手電筒,皮笑肉不笑地說:“喂,把院子大門打開,我要出去。”張大爺抬頭辨認那人,覺得有些面熟,但又不象是在這里登記住宿的人,心想:可能是來會客人的。他離開座位,取出鑰匙,去開大門。正在這時,他猛然覺得頭上挨了重重的一擊,喊了一聲便失去知覺。呆在西屋的盛大爺聽見喊聲,跑出來一看,張大爺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知道有了壞人,也高喊起來,隨即用電話報了案。

蘇國林等偵察員們及時趕到,一面將張大爺送往醫(yī)院搶救,一面勘查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小賣店的東西和裝錢的櫥柜沒有被翻動的跡象,旅社內的其它物品也沒有丟失,斷定犯罪分子搶劫未遂。由于大門未開,報警及時,出現(xiàn)場迅速,估計兇犯可能沒有逃走,藏匿在旅社里。于是,偵察員們封閉了院子,對三十多個房間逐一進行搜索??墒牵瑑蓚€小時過去了,沒有發(fā)現(xiàn)嫌疑人和什么可疑跡象,登記住宿的人也一個不少。有人分析,犯罪分子可能已經逃走,建議工作到此為止。

但是,區(qū)公安局負責同志也來到了現(xiàn)場,在聽取匯報后認為:被害人說那個兇犯有些面熟,可能在這里住過宿,這說明兇犯對旅社的情況和環(huán)境比較了解,未必遠逃,要繼續(xù)搜索。他派人去請馬玉林。馬玉林在熟睡中被人喚醒,立刻便趕到現(xiàn)場。他聽了情況介紹后,打亮五節(jié)電池的手電筒,在旅社門口查看足跡,邊看邊問:“那個壞蛋進沒進屋?”

偵察員答道:“據(jù)被害人蘇醒后說,那個人沒進屋,是在門口站著的?!?/p>

“那就對了???,這就是他的腳印?!?/p>

一束強烈的電光照射到一處地面上,幾個偵察員都湊過去看,可是,誰也沒看出來什么。

“看,這不是他跑的步子嘛!”馬玉林往前走著,邊照邊說,“要不是跑,步子能有這么大?”

人們又順著電光望去,還是看不出什么。但是,他們相信,馬玉林確實看見兇犯的足跡了。他這位已經六十多歲的老人的眼睛,比他們這些青年人、中年人的眼睛還銳利!

馬玉林不再說什么了,全神貫注地搜索著地面,向南面的土墻走去。十分鐘工夫,他追蹤了五十米,最后將電光照在土墻上,說:“他是從這里跳出去的。”人們這次看清了,土墻上有蹬踏的新鮮痕跡。

“看,這不是那個壞蛋嘛!”馬玉林又用電筒向墻外照去,電光下,一個人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偵察員們一擁而上,可是又怔住了:那是一個男子,天當被,地作床,伸展四肢,發(fā)出呼呼的鼾聲,正在大睡!

馬玉林用電筒向那人的腳上照了照,頓時氣滿胸膛,走過去朝他身上踢了一腳:“媽的,你裝什么大瓣蒜?起來!”

那個男子驚恐地睜開眼睛,一轱轆坐了起來,揉揉惺忪的睡眼,問:“你們這是……干啥呀?”

偵察員綦文華問:“你趴在這里干什么?”

“旅社沒地方了,”那人說,“我在這里對付一宿?!?/p>

馬玉林氣憤地說:“小綦,別跟他磨牙,就是他!把他銬上!”

在偵察員中,馬玉林的話具有極大的權威性。他們此時已毫不懷疑,眼前這個人就是兇犯。于是,綦文華取出手銬,把他銬住了。

經過審訊,該人名叫趙××,遼寧義縣人,因為倒騰買賣賠了本,萌生惡念,想搶劫旅社小賣店的財物。他以前曾在這家旅社住過宿,對周圍地理環(huán)境比較熟悉。行兇打傷值更人后,人們吵吵嚷嚷,他心慌意亂,跳過土墻,在暗處隱藏起來。后來見公安人員迅速趕到,更不敢活動了,便趴在地上裝作露宿,想等公安人員撤回后再逃??墒侨f沒料到,馬玉林夜間追蹤,徑直追到了他的身邊!

有人計算,從馬玉林來到現(xiàn)場,直至捉獲兇犯,前后僅用了一刻鐘。

這件事過了不久,馬玉林在偵破另一起盜竊案件中,更顯示出他晚年的才智有增無減,人們稱贊他料事如神,不愧為“馬神仙”。

十年動亂中的馬玉林,以暮年病殘之軀,堅定地挺立在打擊刑事犯罪斗爭的第一線,降惡祛邪,擒兇捉盜,功績斐然。有人統(tǒng)計過,他僅在六九年一年中,即破案六十多起,約占全縣破案總數(shù)的三分之二。其中有一天,他到哈拉道口、河南營子等地走了一趟,就偵破了各類刑事、治安案件七起。

犯罪分子畢竟是狡猾的。為了對付馬玉林,他們在作案中更加謹慎和詭詐了。晚年的馬玉林,面臨著新的挑戰(zhàn)。

一九六七年秋,木頭溝公社四道梁大隊圓倉里的谷子被盜了。馬玉林和他的學生傅金才前往偵查。

在盜糧現(xiàn)場,馬玉林發(fā)現(xiàn)作案者是兩個人,一個穿壓底棉靰鞡鞋,一個穿布鞋,都有四十多歲。足跡清晰,二人立即追蹤。

“你在前面吧,”馬玉林說。他有意鍛煉一下這個年輕人。

“好吧?!备到鸩判念I神會,順著足跡追了起來。

一路上,凡是足跡清楚的地段,馬玉林都讓小傅追在前面;如果小傅追蹤受阻,或是足跡消失了,他便接過來繼續(xù)追下去。師生二人就這樣反復交替,最后追進了一個村子。

眼看大功告成,小傅心里暗暗高興??墒?,正當他順著那布鞋足跡向一家農舍走去的時候,又發(fā)現(xiàn)那足跡離開了農舍,往東一拐,向村子后面的山上延伸了?!袄蠋煟憧催@……”小傅猶豫起來。

馬玉林沉思片刻,說:“再看看那棉靰鞡鞋的。”

小傅接著圈蹤,又順著棉靰鞡鞋的足跡追了起來。可是,奇怪的事情又發(fā)生了:那足跡也同樣拐向村后的大山!不同的是,他是往西。

馬玉林好象已經意識到了什么,但沒有說破,想了想,毅然道:“走,盯住那個穿布鞋的,咱們也上山!”

小傅抬頭望了望山,有些遲疑:“這么高的山,您年紀……”

“沒事。壞蛋能上去,我們就不能上嗎?走吧,你還在前面!”

小傅見馬玉林臉上顯出堅定的神情,便繼續(xù)向山上追去??墒?,追了一小段,他就停下腳步,茫然四顧了。原來,這是一座石山,山上到處光禿禿的,很難留下足跡。他“掉線”了,只好等著馬玉林上來。

馬玉林艱難地跟上來了。雖然在大半輩子的放牧生涯中,他不知爬了多少山,走了多少崎嶇不平的山路,可是,歲月不饒人,他已經年過花甲,此時再爬這樣高的山,委實感到吃力。不過,他還是跟上來了,問:“怎么不走了?”

小傅面露難色:“足跡沒了?!?/p>

“怎么沒了,那不是嗎?”馬玉林手指石頭上的一塊青苔說,“這地方沒人來,那青苔怎么劃破皮了呢?不就是那個壞蛋踩的!”

小傅順著馬玉林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見在一塊青苔上,有輕微的腳踏痕跡。他臉一紅,繼續(xù)向前追去??墒?,追了一會兒,他又站下了。

“又怎么了?”馬玉林走近了問。

“足跡……又沒了。”小傅說,又加了一句,“這回真的沒了?!?/p>

馬玉林低頭尋覓,果然,山石上不僅沒有足跡,連青苔也沒有了。他不禁皺起眉頭,彎下腰,在地上觀察起來。忽然,他驚喜地叫了一聲:“小傅,快來看!”

小傅趕忙走上前,只見馬玉林向地上伸出粗糙的手指,象撿針似地,小心翼翼地捏起了什么東西,放在另一只手掌上。小傅看清了,那是兩顆圓圓的谷粒。

“看見沒有?”馬玉林咧起大嘴笑了,“這谷子粒就是那個穿布鞋的壞蛋鞋上掉下來的。這里就是他的足跡,沒錯!再追!”

可是,小傅卻表示懷疑:“可能嗎?他從現(xiàn)場起,走了這么遠的路,鞋上即使沾些谷粒,也早就掉光了,還能掉到這里嗎?”

“你說得有理,”馬玉林道,“不過,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在現(xiàn)場上就看出來了,這個穿布鞋的家伙,鞋底上打了前掌,那前掌綻開了,這谷粒就是被他帶進前掌里的,所以能帶出這么遠?!?/p>

聽了這入情入理的解釋,小傅從懷疑轉為贊同了。他望著馬玉林那深邃而炯然有神的眼睛,心中驚嘆不已: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人,居然能在這崎嶇不平的山石上發(fā)現(xiàn)兩顆小小的谷粒!這是一雙什么樣的眼睛呀?名不虛傳的神眼哪!

“小傅,”馬玉林又說,“你知道這兩個家伙為啥上山嗎?這是他們的一個大陰謀!”

小傅一怔:“怎么?”

“他們這是甩蹤呀,想迷惑我們,把我們騙過去?!瘪R玉林氣憤地說:“實際上,他們就住在剛才那個村里。你看吧,等我們下山,他們準再回村里。哼,兩個鬼家伙!”

傅金才聽了,頓時醒悟。在馬玉林的指點下,他繼續(xù)追蹤。果然,那個布鞋的足跡下山后,又拐回村里了。他們繼續(xù)在村外圈蹤,不久又發(fā)現(xiàn)了那個棉靰鞡鞋的足跡。最后,這兩趟足跡分別進入了兩家農舍里。

經過傳喚,這兩個人承認了偷盜大隊圓倉糧食的行為。他們一個是土改時的農會主席,一個是村長,合謀干了這件偷盜勾當。如果不是馬玉林追蹤到家,人們很難懷疑到他們身上。他們交代:把糧食偷回來交給家人后,又故意分頭上山,以為這樣可以迷惑住馬玉林,沒想到被馬玉林看穿詭計,丑事還是敗露了。人們齊聲贊揚馬玉林寶刀未老,銳氣不減。

然而,馬玉林畢竟到了晚年,七十歲以后,他的身體漸漸垮下來了。早年身受的苦難,家庭的牽累,長期營養(yǎng)的缺乏,十年動亂中遭受的坎坷,長年風塵仆仆活躍在偵察第一線的辛勞……這一切都使他的身心受到摧殘,身罹多種疾病:氣管炎,關節(jié)炎,肺氣腫,高血壓……但是,即使這樣,他也閑不住,一有案子就出去,從未因自己的病貽誤過偵查工作。

深秋的一天晚上,外面北風陣陣,寒氣襲人。馬玉林渾身筋骨酸疼,躺在宿舍的炕上起不來了。他一面抱怨天氣,一面用拳頭捶打著腰腿。

門開了,和他同住一室的內勤楊樹本走了進來,看見他愁眉苦臉的樣子,心里明白了,說:“我這就燒炕,叫你暖和暖和!”小楊手腳麻利,很快,爐膛里閃起紅紅的火苗,炕上漸漸溫熱了。

小楊說:“馬老師,你年歲大了,以后再有那些一般案子,就不必到現(xiàn)場了,讓別人去吧!”

馬玉林沒說話,只是笑了笑。他舒展筋骨,閉上眼睛瞇著了。

門又開了,年輕的偵察員牛文忠匆匆走進來,對楊樹本說:“剛才穆家營子派出所報個案,咱們得去一趟?!?/p>

楊樹本趕緊示意小牛禁聲,然后轉臉看了看馬玉林??墒牵R玉林已經睜開兩眼,坐了起來,問:“什么案子?”

小牛會意地看了看小楊,歉疚地笑了笑,但又不得不說:“沒啥,就是丟了一只小豬?!?/p>

馬玉林二話沒說,把被褥往炕里一卷,就要下地。楊樹本趕緊上前阻攔說:“嗐!外面可冷了,炕剛燒熱乎,你就躺著吧。再說,一只小豬才值多少錢,也用著你去?”

馬玉林邊穿鞋邊說:“錢再少,也是一件案子呀!壞蛋今天偷只豬,明天就可能偷匹馬……我得去?!?/p>

“領導不是有話嗎,一般案子不讓你出去?!?/p>

“我要是不去,那豬就找不著哇!”馬玉林朝小牛一揮手,“你把劉仁方也喊上,咱們仨一塊兒去!”

楊樹本見阻攔無效,只得由他了。

馬玉林帶著小牛和小劉,騎著自行車,頂著寒風,蹬了一刻來鐘,來到丟小豬的社員家里。他在豬圈邊發(fā)現(xiàn)了偷豬人的足跡,指著足跡對小牛、小劉說:“他是把小豬抱著走的,好認。把‘底蹤好好看看,記住了,咱們追吧!”

說完,三人循跡追蹤。馬玉林放著正路不走,忽而走上曲曲彎彎的小路,忽而踏上荒草叢生的干草地,雖然步履蹣跚,走得還是很快。忽然,他站下了,看了看跟隨著的兩個青年,意味深長地說:“我讓你們跟我出來,不光是為了破這個小案子,也是想讓你們多一些跟我追蹤的機會。唉,我歲數(shù)大了,這樣的機會,怕是不多啦……”說完,用手指著一處地面,問:“這枚足跡,你們看見了嗎?”

小牛彎下腰,仔細辨認,搖了搖頭:“看不見?!?/p>

馬玉林又問小劉:“你呢?”

小劉也趨前觀察,同樣搖搖頭。

“唉!”馬玉林嘆了口氣,有點火了,“這不就是腳印嗎,明擺著,你們還看不見?”

機靈的小牛趕緊又彎下腰端詳,忽然叫道:“噢,看見了,看見了!”說著,暗中用手碰了碰小劉。小劉也隨聲附合:“對,挺清楚嘛,看見了!”

馬玉林轉慍為喜,微微笑了:“對,不能粗心,得細點看嘛。我都七十多歲了,難道還讓我把這點本事帶進棺材里去?你們得用心學呀!”

小牛和小劉互望了一眼,兩人的臉上都有點發(fā)熱。面對一位事業(yè)心極強的老同志,他們深感愧疚。

三人追了二里多地,馬玉林在一個住戶的墻外站下了,說:“我不進去了,你們去把那小豬找出來吧!”

小牛和小劉知道馬玉林又在有意鍛煉他們,便進院了。那家的男主人不在。他們里里外外找了好久,也沒發(fā)現(xiàn)小豬的影子。他們沒有辦法,出來找馬玉林。

馬玉林問:“草垛找了嗎?”

兩個年輕人趕緊返回院子,從草垛里搜出了那只小豬。然后,他們來到生產隊場院,見到那個偷豬人,兩人眼里冒火,上前一個絆子,就將那人撂倒了。

“你們……這是干啥?”那人爬起來,悻悻地叫著。

“干啥,你自己干的事還不明白?”

“我……不就是……一只小豬嘛!”

“一只小豬怎么的?”小牛氣憤地說,“為了你這個案子,我們馬老師那么大歲數(shù)帶著病出來的,你知道不知道?”

那人無言以對,低下了頭。

一九七九年,馬玉林病情轉重,組織上將他送進醫(yī)院,住院治療。病情稍有好轉,他就要求出院了,繼續(xù)住在縣公安局。遇有案子,便象過去一樣地出現(xiàn)場偵查。這時,他已是七十三歲高齡了。天寒地凍,他的氣管受不了,便身揣一把小酒壺出現(xiàn)場,間或喝上一口酒,支撐著工作。而他平常是不喝酒的!自行車蹬不動了,他便讓前面的人用一條繩子拴住他的車,帶他一把力,趕到目的地……

一九八○年末,馬玉林病情加重,再次住院治療。

馬玉林的健康狀況,牽動著赤峰地區(qū)很多人,特別是廣大公安干警們的心,盼望著他早日康復。

自一九五九年走人人民公安警察隊伍后,二十多年來,馬玉林一直撇妻離子,長住公安機關。妻盲子病,家中生活困難,但他從未向組織叫過苦,討過價,也從未以職務之便占過公家和群眾的任何便宜,常年如一日地節(jié)衣縮食,清貧度日。他離卻了家庭的溫暖,割舍了天倫之樂,始終兢兢業(yè)業(yè),埋頭苦干,戰(zhàn)斗在打擊刑事犯罪斗爭的第一線。

他有豐富的實踐經驗,但卻是個文盲,這是歷史造成的悲劇。但是,這并沒影響他把自己的追蹤、鑒定技術和經驗毫無保留地奉獻給黨和人民。他走遍了大半個中國,表演示范,實地偵查,傳經送寶。他通過講課和帶徒弟培訓了數(shù)百名學員,桃李滿天下,活躍在全國各地刑偵戰(zhàn)線上。由他口授、經人代筆總結編寫了許多種步法追蹤技術資料和教材,上面沒有他的署名,沒有他的版權,也沒有他一分錢的稿費或其它形式的報酬——他把自己的一切都獻給了祖國,獻給了社會。

病臥在床上的馬玉林,彌留之際還諄諄叮囑著守候在他身邊的學生:“步法追蹤技術有用,可不能扔?。 ?/p>

一九八一年一月二十三日五時三十分,塞北高原上的寒風,裹著沉重的沙沙聲,緩緩吹過古老的赤峰城。馬玉林,這位從舊社會的放羊倌成長的新時代的刑偵土專家,永遠合上了他那雙神奇的眼睛,享年七十五歲。

公安部為馬玉林的逝世發(fā)了唁電。

馬玉林對我國刑偵技術的貢獻是巨大的。即使在刑偵科學飛躍發(fā)展的今天和將來,他的功績也是不可磨滅的。他為人民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革命精神,他的艱苦奮斗、助人為樂的高貴品質,他的深入實際、實事求是的工作作風,是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堪為楷模。他的形象是高大的,可欽可敬的,是人民警察的杰出榜樣。

正確估價和認識同時代人,往往是困難的,特別是這個人僅僅是個小人物。對馬玉林事跡的宣傳,至今還鮮為人知。但是,這只是時間問題。神匠魯班,神醫(yī)華佗……都是后人為他們超凡的技能賦予了神話的色彩;“神眼”、“馬神仙”和他那傳奇般的動人故事,是塞北高原上神妙的歌,也必將為后世廣為傳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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