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群

告別幽靜的校園，踏入紛繁的社會，在這人生轉(zhuǎn)折的緊要處，帶給人們的往往是數(shù)不清的煩惱與思考。

瞧，我的這伙子朋友只要湊到一塊，牢騷也叫他們發(fā)出了水平。幾乎就沒一個對現(xiàn)實處境感到稱心如意的。這個怨“懷才不遇”，那個嫌“大材小用”；這個覺得“寂寞”、“孤獨”，那個覺得周圍的人“太俗”；這個嚷嚷著要去考研究生、留學生，體體面面地換個環(huán)境，那個叫著要托門子挖窗戶，調(diào)動工作，找個好去處。

我倒是理解他們。他們都是走上工作崗位一兩年的大學畢業(yè)生。在學校那陣子，個個胸懷大志，血氣方剛，并非庸庸碌碌之輩。只是在步入真正的生活道路時，缺少足夠的心理準備和實踐能力，碰了點釘子，變得“頹廢”起來（這是我們之間的常用詞，實際并不那么嚴重）。

我也真想勸勸他們。但我知道，大道理他們不聽，小道理他們不服。無奈，我去求助另外幾位朋友，這些人爽快得很，倒豆子似地講了各自的經(jīng)歷和生活體驗，并讓我轉(zhuǎn)述給那些“煩惱的人們”。這或許會起到某種啟發(fā)和幫助的作用。于是，我便這樣做了。

一

把自己的命運拴在客觀環(huán)境的大樹上，你永遠是被動，當別人已植根于營養(yǎng)充盈的泥土之中，你卻在“理想”的天國里衰老。

——青年工長楊龍的話

楊龍，26歲，男性公民，1982年畢業(yè)于重慶建筑工程學院。

四年前，他到中國建筑第一工程局報到，心里充滿著壯麗的夢幻。他要當一名有影響的建筑大師，他要給子孫后代留下眾口皆碑的“名勝古跡”。

他上任了，到連公共汽車都不通的某施工工地當了一名工長。工長與大師之間相距遙遙。楊龍開始嘗受生活的艱辛：住的是簡陋透風的板房，吃的是不合口味的飯菜，干的是繁雜撓頭的瑣事；每天最早一個來到工地，最晚一個回到工棚。夜幕降臨，等待他的又是難以忍受的寂寞。真是倒霉透頂，難道四年的大學寒窗換來的就是這么一份苦差事？他的心里象打翻了五味瓶。

不過，小伙子到底還有個男子漢的勁兒。“看看前后左右，那么多老工人和技術員南征北戰(zhàn)，吃的苦比自己不知要多多少倍，他們怎么就忍受得了？他們的經(jīng)驗比我豐富得多，可為什么上來就讓我當他們的頭？再細想想，只按自己的要求去挑工作、挑地方，任何工作和地方都能挑出不合自己口味的毛病來，那你就都不干，都呆不長，這樣顛沛流離一輩子，終將一事無成?！毙』镒酉聸Q心“在實踐中忍受，安心干兩年再說”。

他從一項項小的工程干起，干得很賣力，也很出色，結果他得到的是更大的信任。中國丹麥醫(yī)學生物學進修生培訓中心工程工期緊迫，按定額工期應該是18個月交工，現(xiàn)在只給7個月，沒有退路。這項工程完成得好壞，不僅關系到工程處和公司的聲譽，還直接影響著中丹兩國人民的友誼。領導希望他來挑大梁。小伙子果然不負眾望，緊緊依靠領導和工人師傅，使工程如期峻工。剪彩那天，丹方培訓中心負責人彥森博士高興地說：“這在丹麥也是件了不起的事，密斯特楊起了了不起的作用。”

每當回憶起這段經(jīng)歷，楊龍總是頗有感觸地說：“回過頭去看看，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的今天與昨天已經(jīng)不一樣了?！?/p>

二

清醒的人要學會揚己之長，補己之缺，避己之短。要學會以己優(yōu)勢攻其劣勢，在夾縫中求生存，在薄弱處求成功。

——一位工農(nóng)兵學員的感受

這是我走訪的第二個對象，在地震分析預報中心工作的尹建生。一看就是當過兵的。別瞧他貌不驚人，經(jīng)歷卻富有傳奇色彩。

我1971年入伍到總參測繪局。一個偶然的原因，歪打正著，我和計算機結了緣。復員后，我自找門路，被收留在地震局計算機室；1978年，又成了北京大學數(shù)學系最后一批工農(nóng)兵學員。

我年輕，常常心血來潮，不知觸動了哪根神經(jīng)，我做起了當文學家的夢。離考試還有三天，我怎么也忍不住，跑回家寫了一篇小說，叫《祝福的酒》。拿給一位老師看，老師“損”了我一頓，又轉(zhuǎn)給同學陳建功，照樣挨了一頓“損”。我發(fā)現(xiàn)自己不是這塊料，便見好就收了。

畢業(yè)后，戴著工農(nóng)兵學員的帽子，心里感到很壓抑。我憋著勁要考研究生，和“正牌”的比試比試。領導和朋友們都給我潑冷水：基礎畢竟不如在校生厚實，年齡也不占優(yōu)勢，賭氣耽誤了工作和時間，得不償失。

好，那就改一條路：搞尖端成果。我連地震基本理論都沒學過，卻異想天開：起步晚了，干脆直奔“二米四零”。國內(nèi)的書不看，看外國的；別人搞過的不搞，搞世界最先進的?；撕艽蠊Ψ?，我從各種數(shù)據(jù)中拼湊起一個數(shù)字模型，洋洋得意地請別人鑒定，可是經(jīng)不住人家三問兩問就破綻百出，我也成了糊涂蟲。

文學家當不成，尖端搞不成，折騰了兩年，耽誤了兩年。我意識到再也不能這樣東一榔頭西一棒子跟著瞎湊熱鬧了。我開始想到要發(fā)揮自己的優(yōu)勢，揚長避短，量力而行。經(jīng)過反復權衡，我選擇了利用計算機搞管理的發(fā)展方向。我們國家管理科學落后，用計算機進行管理更是微乎其微。搞這東西關鍵在新，而某些新并不難，只是過去沒人重視，沒人發(fā)現(xiàn)。這是一件好漢不愛干、懶漢干不了的事情，憑自己的知識結構和工作經(jīng)驗很可能從這里突出去。路選對了，勁使到了，也就辦成了一點事情。1984年，我的“通用人事管理軟件”獲全國計算機協(xié)會ZD系列二等獎。1985年1月，我的“辦公室自動化程序軟件包”通過了技術鑒定，被上報為科技普查成果……

好一個尹建生，在艱難的尋找中，他發(fā)現(xiàn)了自己，發(fā)現(xiàn)了事業(yè)。

三

從來就沒有不付出代價的一舉成名，只有在失敗與痛苦中孕育著的步步成功。

—一位博士生喜歡的格言

這位在校的博士生不愿披露自己的姓名，因為他的夢還沒有實現(xiàn)—他立志要成為中國第一個獲得諾貝爾獎的人。

他天真，喜歡幻想，他說科學的幻想是創(chuàng)造的源泉。上中學時，他問同學，現(xiàn)在我們學“牛頓第三定律”，以后會不會有“牛頓第四定律”？同學回答，有。他說，不，第四定律不再是牛頓的，而是你的，我的。讀了研究生，他不喜歡跟著導師循規(guī)蹈矩地做學問，竟“口吐狂言”，要給導師開辟點新路子。他告訴我：“不尊重自己的幻想和好奇心，就無法發(fā)現(xiàn)自己的天才。也許一個人在生理上無法延長這幻想的童心，但在心理上卻要使童心不泯?！?/p>

他又很深沉，腳踏實地。他不是曾“口吐狂言”，要給導師開辟點新路子嗎？可是研究生學習兩年一晃而過，他自己搞的課題并沒有什么新的發(fā)現(xiàn)。導師發(fā)話了：“看來你不行啊，還是我給你個實驗做吧。”他羞愧之極。但他并不放棄自己的選擇，他自信自己的課題更有價值，因為這是基于充分準備的科學選擇。他一肩挑起兩個實驗，既努力做好導師交給的任務，又不懈地偷偷搞著自己的實驗。終于有一天，他的實驗趨于成熟。向?qū)焻R報，導師毅然決定，讓他放棄自己交給的課題，專心致志地去攻克新的“堡壘”。是啊，“一個企望有所成就的人，必須具備苦干與機敏的素質(zhì)，承受與消化苦難的能力，初衷永注的信念。見異思遷，投機取巧，尋求捷經(jīng)，都不會有出息的?！边@就是他的生活體驗。

四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我為自己立了一條座右銘：凡事不后悔。并且體面地稱之為“君子風度”。

——一程瀟的話

程瀟，一位洋溢著青春活力的小姑娘。我在一張小報上發(fā)現(xiàn)了她，便敬請上門，請她詳細談談她的“君子風度”。

她笑了：“我不過是遇事想得開些，不鉆死胡同。我想，一個人不能老是在后悔中生活。老為已經(jīng)過去的事情懊悔，就會影響做前邊的事情。有人講，人類總是千百萬次地發(fā)現(xiàn)自身的渺小，一個人也是如此。如果為暴露了渺小而后悔就無法完善自身。大學四年，我主攻的是兒童文學專業(yè)，并為今后能從事這方面工作寫了洋洋灑灑的好幾大篇論文?？沙霭嫔鐓s把我分到了資料室。我負責編輯的《學術情況討論匯集》，每期薄薄幾張紙，不對外發(fā)行。社里知道這份刊物的人也不過半數(shù)，用心一讀的人更是寥寥無幾……一同分來的同學都進了編輯室，資料室嘛，為編輯服務的，自然要低一等，我相信百分之九十的人都這樣看。迎著許多雙疑問、同情的眼睛，我?guī)缀趼湎聹I來。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先干起來再說。在人事處長面前我沒說半個不字。你別說，我還真把這刊物辦得有了點特色。回過頭來想，如果當時我為自己分錯了單位而后悔，為學錯了專業(yè)而后悔，為不如別人而后悔，我注定要被后悔折磨死的?！?/p>

……

“對了，在現(xiàn)實生活中，我的‘君子風度又有了新的發(fā)展。”

“是嗎？再說說看?！焙退徽勥€真點意思。

“這就是為人要寬容。乍從書齋里出來的人，一般不會協(xié)調(diào)人際關系，苦惱往往由此而生。在這方面，我也沒有什么經(jīng)驗，但生活教會了我要學得寬容些。在與別人接觸時，盡可能發(fā)現(xiàn)別人的可愛之處。正象每個人身上都有不足一樣，每個人身上也都有不少長處。你總盯著去挑人家的毛病，就會這也看不慣，那也不順眼，最后只好活活氣死。相反，你要是更多地發(fā)現(xiàn)別人的長處，就會時時感到自己的不足，也就不會火冒三丈了。我們這茬人還有個弱點，就是要求別人尊重自己多，而自己給予別人的尊重少。其實就象自己的自尊心需要滿足一樣，別人（包括領導）的自尊心也不愿意受到傷害，因此，我們應該學會尊重，學會尊重比得到尊重要難得多?！?/p>

程瀟的“君子風度”果真耐人尋味。

五

在企業(yè)，最需要的是既有書本知識又有實踐能力的“健全”人才；最有希望的是敢于實踐，不忌諱暴露和糾正自己缺點的青年知識分子。

——一位企業(yè)領導者的談話

“企業(yè)最需要什么樣的人才？”我問道。

和我談話的是某廠年輕的黨委副書記，雖是女性，卻不乏男子漢的大刀闊斧和精明干練。她對我提出的問題挺感興趣——

說到人才，應該對什么是人才這個問題有個完整的概念。我以為，真正的人才是那些能夠掌握某種理論知識，并運用這些理論知識去能動地改造社會的人們。對企業(yè)來說，就是那些善于把書本知識同企業(yè)千頭萬緒的生產(chǎn)實踐結合起來的人們?？墒?，一段時間里對人才的判斷似乎多少有點偏頗，好象只要有了文憑就成了人才。這就造成一些青年知識分子只以有書本知識為榮，不以無實踐能力為恥，其連鎖反應，就是在他們身上常常表現(xiàn)出來的，讓他們大吃苦頭的“自我感覺良好”。我們廠分來一個學管理的大學生，自我估價著實不低：學士學位，有事業(yè)心，男性，憑這些起碼也得當個副廠長。廠里考慮，還是先從最基本的工作干起，也考察一下他的才干，就把他放到一個車間當計劃員。計劃員本來是車間主任的參謀，產(chǎn)品計劃完成到什么程度，哪一個班組、哪一道品種應采取什么措施，他要比車間主任還清楚?？蛇@老先生倒好，什么全不明白，把人家的帳弄得一塌糊涂，沒法看。車間主任氣得說什么也不要他了。他又要求去計劃科，計劃科更是說什么也不要他?？伤麉s不以為非地說，我是學企業(yè)管理宏觀理論的，對企業(yè)的微觀事務不感興趣，這里沒有施展我才能的地方。他鬧著要調(diào)動。

還有一種人，除了所學的書本知識外，別的事情都不會做。他們片面強調(diào)專業(yè)對口，總想找個和自己所學專業(yè)可丁可卯的工作，差一點也不行。這些人往往知識狹窄，才能狹窄，在企業(yè)也不大受歡迎。

在企業(yè)里，最有希望的人是敢于撲下身子實踐的知識分子。雖然他們會碰許多釘子，有一兩次失敗，但他們有潛力，有較系統(tǒng)的理論知識，只要一旦補上實踐這一課，就比缺少理論指導的實踐者更有發(fā)展前途。相反，沒有耐心去彌補自己的“缺陷”，那他就永遠是一條腿。這種不健全的“瘸腿”人才很有可能被淘汰。

最后我要告訴想到企業(yè)來的青年朋友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做好吃苦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