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 朋
獲有劃時代成就的藝術大師,往往難于得到同時代人的承認。直到他預示的思想和方法為社會所接受時,人們才認識他是一位先驅(qū)。然而到了先驅(qū)者的才能和貢獻被人稱頌的時候,他要么已到垂暮之年,要么凋謝多時了。羅丹生前曾向他的友人和學生論述過這番道理,并且舉出普桑、華托、夏爾丹、格累茲、普呂東、庫爾貝和柯羅等等著名美術家的經(jīng)歷為證,說明這是“創(chuàng)造者和引導者”難于避免的命運。在瞻仰了羅丹博物館之后,重讀《羅丹藝術論》,我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粗心。羅丹的話說在1900年,當時,法國藝壇對他正以白眼相加,這話里是不是也含有幾分自況呢?好在這無關緊要。我們應該看重的,是他由此得出的結(jié)論:
“為人類做好事,不會沒有責難”。1840年11月12日,羅丹生于一個窮困的下級公務員家庭。早年為了糊口當過木匠、修道士,但他酷愛雕塑,全靠堅持不懈的自學最終成為近代一位偉大的雕塑家。羅丹博物館,坐落在巴黎市區(qū)的瓦雷納大街,深宅大院之中一座老式的兩層小樓,看上去平平常常,樓前擁有草坪、樓后帶有花園,占地共約8萬平方米。這里收藏著弗朗索瓦·奧古斯特·羅丹一生的絕大部分作品。進入博物館大門,迎接觀眾的是現(xiàn)代世界最著名的雕塑《思想者》(1880—1890年),草坪一側(cè),是三米高的《巴爾扎克》(1897年),另一側(cè)是《加萊義民》(1884—1886年)和《地獄之門》(1880—1917年)。后者是以但丁的《神曲》為藍本、包含186個尺寸不等的人物、費時30余年的未竟之作。站在這里,我被帶到100年前。那時候,整個法國畫壇為因循守舊的學院派所統(tǒng)治,雕塑藝術毫無生氣,遙遠的希臘神話、呆板的寓言人物以及超凡的英雄主宰著雕塑的主題,米開朗基羅時期的光輝消失殆盡。19世紀70—80年代,羅丹的作品出現(xiàn)了,它“好似一道閃電”,震驚著雕塑藝壇。室內(nèi)的大量展品,便是“一道閃電”的集中體現(xiàn)。作品按創(chuàng)作年代順序陳列,一件緊挨一件。青銅、大理石、石膏、紅泥,不管哪種材料,經(jīng)羅丹之手都獲得了生命。他沖破了學院派的束縛,開創(chuàng)了新的主題。少女、母親、情人、作家,一個個形象從他手里誕生,有思考、有希望、有亢奮、有壓抑、有沉醉、有悔恨,人類的種種感情,經(jīng)由他的刀斧,貫注到泥石之中。羅丹的朋友葛賽爾說,他的作品“表現(xiàn)了最幽深、最奧秘的心靈”。后人說,他把雕塑藝術“引出了茫茫的荒原,領上了希望之土”。無疑,后一評價更為精當。
歐美國家的個人博物館為數(shù)不少,但是能在生前享得這種榮譽的實在寥寥。而羅丹還在世,他的博物館就建立起來了??墒牵@里面包含著他的多少苦心呵!在創(chuàng)作生涯中,爭議一直伴隨著他;隨著時間的推移,來自國外的承認越來越多——英、美、德國的慕名者來信,甚至只寫“法蘭西共和國奧古斯特·羅丹”;但在國內(nèi),爭議依然不減。現(xiàn)今的羅丹博物館就是當時爭議的熱題。在18世紀,它原是一座幽靜的城堡,后來一度改為修女院,再后才成為比隆公寓。1880年,羅丹不象從前那樣拮據(jù)了,他租用了樓下的幾個房間作為工作室。同住這里的房客還有伊莎多拉·鄧肯——美國的女舞蹈家、現(xiàn)代派舞蹈的創(chuàng)始人。這里也住過“野獸派”的代表畫家馬蒂斯。在某些人眼中,羅丹的裸體模特兒,鄧肯的自由舞蹈等,對這座前修道院,不啻為一種瀆圣行為。種種閑言碎語,見諸報端,再傳到街頭巷尾。逐客令可能隨時發(fā)出。而71歲的羅丹,大概感到已臨垂暮了,急于把自己的作品捐獻給法蘭西共和國,請求政府將比隆公寓就地辟為羅丹博物館。誰知事情一僵就是幾年,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后,就更無人過問了。羅丹聽從當時擔任法國總理的普恩加萊的私下勸告,在1915年,違心地為教皇本尼迪克十五世塑了頭像,誹謗的聲波由此稍減。1916年9月13日,當羅丹重病昏迷而復醒之后,法國美術部派人到病床前,與他共簽協(xié)議:羅丹捐獻青銅、大理石作品各56件,石膏作品193件,泥塑100件,草稿和素描2,000多件,另有他收藏的古希臘作品和法國畫家德加等人的作品多幅。眾、參兩院經(jīng)過辯論,各以391票對52票、212票對27票通過決議,接受羅丹的捐贈,改建比隆公寓為羅丹博物館。羅丹的心事從此了結(jié)了,到翌年十一月,他在饑寒之中與世長辭。在羅丹博物館里,當然沒有責難者的歷史位置,觀眾只感到大師的貢獻長存。
(摘自《世界知識畫報》總第2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