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尼·利尼亞耶杰 李大成
一艘摩托艇在荒廢的古運河中飛快地行駛。發(fā)動機在維季卡背后隆隆作響,均勻而有力地輕輕跳動。此時天色尚早,斜暉透過沿岸的小樹林,在被摩托艇激起的霓虹般的浪花中閃爍。
妻子寧卡坐在前面,腹部緊貼著船沿,不停地用手耍弄奔馳的河水。被陽光映得亮晶晶的水珠飛濺到維季卡的臉上。滴滴水珠帶著涼意,刺著皮膚;但維季卡并不埋怨妻子。他覺得痛快……
二十馬力發(fā)動機的手柄在手里震動,這感覺是很舒服的——這種大馬力的輕風(fēng)牌發(fā)動機在村子里還沒人有過!欣賞著眼前的妻子也是很愜意的……
薄薄的連衣裙緊裹著妻子結(jié)實的身軀,當(dāng)她伸手去夠水時,裙子的下擺便會向上繃起,露出乳白色的腿來。
維季卡轉(zhuǎn)身避開迎面吹來的風(fēng),點上一支煙,一縷青煙剎那間將他包圍,但立即便往船后逸去,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時摩托艇打了個偏,于是維季卡將它撥正,竭力讓它朝著遠處的藍色灌木林駛?cè)ァ?/p>
灌木林越來越近,顏色也迅速地發(fā)生著變化。一支煙還沒抽完,藍色的樹林中就已冒出點點綠色,接著嫩綠色枝條也清晰可辨了。
寧卡總是玩水,她這么作仿佛是逗弄自己的丈夫;而他雖然已同寧卡過了三個月的共同生活,卻還沒有習(xí)慣把她視為自己的妻子,所以現(xiàn)在突然感到手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繃緊了;摩托艇由于受這一無意識的動作的支配,便猛地一拐彎朝岸邊駛?cè)?。維季卡把已咬爛的煙頭往船舷外一啐——正前方已是嫣然微笑的綠草地和被太陽曬得暖烘烘的黃色沙灘。
“蛇!”妻子寧卡忽然叫了起來,從水中縮回了手。
摩托艇翹起的船頭擋住了維季卡的視線,使他看不見近處的水面;于是他稍稍欠起身,想弄清妻子究竟看見了什么東西……
尚未激起漣漪的前面平靜的水面上,浮著一條酷似彎鐵條的蝮蛇。
摩托艇從它旁邊馳過,它昂著惡狠狠的小腦袋在被摩托艇激起的波浪上可笑地晃動著。
寧卡猛地轉(zhuǎn)過身子,連衣裙一下子裹在了她那嬌健的腿上。她兩眼目光閃閃,顯得如此激動,于是維季卡便毫不猶豫地掉轉(zhuǎn)船頭往回馳去,想把蝮蛇從岸邊擠開。小艇幾乎與在水面彎成一個問號形狀的蝮蛇貼身而過。
“壓死它!壓死它,維——季卡!”寧卡大聲嚷著,急得直跺腳?!皦核浪?,親愛的!”
她緊握拳頭,敲打著船幫。
于是小船又猛烈地傾斜著掉了個頭,在后面激起一道半圓形的霓虹色水霧。為了能看準(zhǔn)蝮蛇的位置,維季卡站起身來駕駛摩托艇。
現(xiàn)在他也非常激動。他瞇縫著雙眼,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幾乎同身后猛烈震動著的馬達融為一體。
摩托艇以全身的重量向蝮蛇壓下去,把它壓在了下面。
維季卡回頭一看,只見河水在船后翻著白沫。
“烏拉!”寧卡叫道,并笑著蹦到船頭,“烏拉,維季卡!烏拉!”
于是,在緊張的追逐中繃緊了的肌肉立刻松弛下來,嘴唇也舒展開,露出了幸福的微笑——維季卡重又被妻子吸引住了。然而正在這時,一個黑色的東西突然在船幫上出現(xiàn),并笨拙地滑落在船底。
這一切發(fā)生得如此之快,維季卡還來不及感到害怕,便覺得操縱馬達的手討厭地哆嗦起來,與馬達的節(jié)奏很不協(xié)調(diào)。他死死地盯著蜿蜒在幾個籃子之間的蝮蛇,用不聽話的手把變速手柄一推,關(guān)閉了發(fā)動機。
由于慣性,摩托艇又往前滑行了幾米,然后停在運河靜靜的水面上。兩道波浪從船頭散開去,消失在岸邊的草叢中。
“你這是干什么?”寧卡詫異地朝維季卡轉(zhuǎn)過身來,但立刻尖叫著往后一退……
一條黑色的帶狀物正慢慢地蜿蜒著朝船頭爬來。寧卡整個身子都傾出了船體,死死抓住船頭鐵鉤的手指都變白了。
要是有一只槳就好啦!……
就可以用它來把蛇挑起,甩到船外去了……
然而沒有槳。
維季卡出發(fā)前在岸邊收拾發(fā)動機時,就曾叫寧卡回家跑一趟把槳拿來,但她不愿意回去,于是他們就這樣出發(fā)了,寄希望于萬無一失的“順風(fēng)”……
要是……
“喂,你愣著干嗎?!你愣著干嗎呀?!”寧卡在船頭大聲嚷著,想把還在那兒不慌不忙地考慮該怎么辦的丈夫喚醒?!澳愕瓜敕ㄗ樱敕ㄗ友?”
她的叫聲傳到了維季卡耳朵里,他便抓起放在船尾的斧頭,躡手躡腳地慢慢朝蝮蛇走去。
他在籃子邊停了下來。他想,如果用斧頭砍蛇,必然會把船底也砍穿,那樣一來,無論是小船,還是村里誰都沒有的順風(fēng)牌發(fā)動機,都會消失在這被廢棄的運河的污泥濁水之中。
唉!要是有只槳該多好!……
“鬧出事兒來了,”維季卡惡狠狠地說出聲來,“誰讓你懶得去拿槳!”
“你……你倒用斧頭砍它呀!”寧卡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突然一動不動的蛇說。她已經(jīng)嚇得顧不上丈夫的責(zé)難了。
“船底會砍透的……”維季卡審慎地回答道。“那樣就會把發(fā)動機淹了?!?/p>
他把發(fā)動機弄滅無疑是犯了個錯誤。他本來該讓小船靠岸,跳下船來,等待著這個不速之客自己登岸,萬不得已還可以在灌木叢里砍一根樹杈,這樣就可以從容不迫地把蛇弄死。
“啊——!”寧卡大叫起來,連眼淚都涌出來了蝮蛇停了一下,又繼續(xù)往船頭爬去。
它會咬……咬我的,親愛的……!”
寧卡的叫喊聲攪亂了維季卡頭腦中冷靜而正確的想法。他抓起一只空籃子,朝蛇擲去。
蝮蛇靈巧地一閃,爬上了籃子,并伸出細長的舌頭,咝咝地叫著。籃子經(jīng)它一壓突然失去平衡,從翹著的船頭朝船尾滾了過來。
維季卡急忙往后退,因為這時蛇已在他身旁,正朝著他爬來維季卡在往后退的時候偶然瞟了妻子一眼,不禁大吃一驚:她怎么這樣快就平靜下來了。她已經(jīng)不是蜷縮在船頭,而是整了整身上的連衣裙,想坐得舒服一些,那神氣如此從容不迫,簡直是忘恩負義。
就象這混濁的運河水一樣,一股怒氣頓時涌上維季卡的心頭。
“哼,笨蛋!”他嘶啞地吼叫著,“連槳都拿不來!”
“用槳干什么?”寧卡火上澆油地懶懶問了一句“再說,為什么就該我去拿?”
“住嘴!”維季卡叫道,同時爬到船尾,盤腿坐在那兒,手中照舊握著那把粗笨的斧頭。
“不管發(fā)動機了!”他又冷靜地想?!拔揖陀酶^砍……也許我們能游上岸。”
他掂了掂斧頭,把它握得更順手一些。
“好呀!”寧卡猜出了他的心思,叫了起來?!澳阋墒裁?,傻瓜?我又不會游泳。你要干什么?!把發(fā)動機泡了,我可不給你買新的!”
“我自己買!”維季卡說著把握住斧子的手往后一縮。
“你?!”寧卡驚奇萬分,甚至忘了自己現(xiàn)在是與蝮蛇在同一條船上,連聲音都變得尖利起來,就象往常在家里吵架一樣?!澳阗I?!”
她放肆地沖著丈夫哈哈大笑起來。
“要是我媽不給你錢,你現(xiàn)在還靠兩支槳劃船呢?!?/p>
“我會買的,”維季卡一面說,一面仍然瞧著蝮蛇?!耙遣淮驽X給你買過冬的大衣,就可以去賒購一臺發(fā)動機?!?/p>
維季卡雖然沒有瞧著妻子,但從眼角仍然瞟見她聽到這些話時,身子一下子蜷縮起來,嘴巴也不自然地張著……不,并不是說她變得難看了,而是顯得疏遠了;共同生活三個月以來,她的統(tǒng)治權(quán)似乎是第一次在維季卡身上失去了作用。感覺到這一點,他輕松地喘了口氣,仿佛這如此意外地取得的在妻子面前的獨立性,把他變得連蛇也不怕了。
這時蝮蛇已爬到尾艙的積水里停了下來。
“現(xiàn)在它就要往回爬,朝你身邊爬了……”維季卡意味深長地說?!霸趺崔k?還要不要過冬的大衣?”
果然不錯,蝮蛇兜了半個圈子又慢慢地掉回了頭。
“卑鄙!”寧卡又退到船頭,飛快地說,“你算什么男子漢?真正的男子漢早就用手抓住蝮蛇,把它扔到船外去了。而你……唉,你呀……還是我媽說得對,……叫我別嫁給你?!?/p>
“啊哈!”維季卡氣得神經(jīng)質(zhì)地舔了舔嘴唇,“你和你媽都夠狡猾的。原來我對你來說還不如一件大衣。好哇!別指望我會救你……咬她!”
“你這個壞——蛋!”寧卡憤怒地說?!昂喼眽耐噶?要知道,你可是跪在地上求我嫁給你的……怎么,已經(jīng)忘了,是嗎?!”
“我?我跪著求你?!”維季卡羞慚得滿臉通紅?!澳遣贿^是因為我醉了,所以才跪下的,是你和你媽把我灌醉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媽的錢是打哪兒來的嗎?好哇……把我當(dāng)傻瓜……你也一樣……我在部隊賣苦力的時候,你和所有的小伙子都鬼混過。”
“而你……你……”寧卡的臉紅一陣,白一陣?!澳恪恪闶莻€寄生蟲,就是寄生蟲!”
維季卡慢慢地轉(zhuǎn)動了一下腦袋,仿佛想從套索勒住脖子般著猛烈窒息中掙脫出來。此時此刻最好是抓起腳下的蛇,把它朝面前這個壞蛋的臉上扔去!
他用眼睛搜尋,希望看見這條蛇。不!如今他再也不怕赤手抓蛇了。
但船上已經(jīng)沒有蛇的蹤跡……
它身子一伸展滑到了河里。船舷外響起一陣輕輕的濺水聲。
維季卡好不容易才讓視線離開了這條不慌不忙地在泥水中蜿蜒游動的蝮蛇,然后用顫抖的手指抽出一支煙,捏住它,不知為什么仔細地看了看,把它扔進了水中。接著他朝發(fā)動機轉(zhuǎn)過身,把起動器的手柄猛地一抬,大馬力的順風(fēng)牌馬達立刻嘟嘟嘟地響了起來。
摩托艇猛地向前一沖,掉過頭,朝著維季卡住家的小村子馳去。
被廢棄的運河兩岸一片誘人的蒼翠景色……
(曉芳摘自《世界傳奇文學(xué)》)
(插圖:李曉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