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鴻翼
一九八三年諾貝爾生物醫(yī)學獎頒給了巴巴拉·麥克林托克,消息傳來,無人感到意外。諾貝爾獎得主瓦特森說得好:“這次頒獎頒得大家沒話可說?!比绻f同行之間有什么意見的話,那就是此獎頒晚了三十年。因為麥克林托克的主要成就早在五十年代初就發(fā)表了。
麥于一九0二年出生于康乃狄克州哈特福城,四個子女之中排行第三。小學時代酷愛體育活動,舉凡溜冰、壘球、足球、排球都來,對課堂學習并不十分用功。她的另一個特點就是求知欲高,喜歡閱讀,喜歡思考。她的父母一向鼓勵子女養(yǎng)成獨立思考的習慣??墒前桶屠那樾螀s有點過火,使他們擔心她會變成一個怪人,一個不屬于社會的人。更怕她會變成一個“大學教授”。當時社會風氣,女人當大學教授不但不是榮譽,而且還會給人一種“怪”的感覺。因此,她高中畢業(yè)后由于母親反對而沒進大學,開始在一家職業(yè)介紹所工作,并在夜校選課,在圖書館自修。她的父母看到她這種努力求知的情形非常感動,終于準許她繼續(xù)入大學進修。一九一九年她進了康乃爾大學的農(nóng)學院。剛進大學她頗為活躍,參加了爵士樂隊等課外活動,并當選了大一女生班代表。后來由于不滿課外活動團體有排猶情形,再加上她對自己的課業(yè)愈來愈專心,就逐漸退出了各種課外活動。從那時起,她養(yǎng)成了一種獨來獨往的習慣。她說過:“我從來不曾培養(yǎng)出與人密切相處的習慣,即使和家人也不例外?!薄拔覜]有把感情寄托在別人身上那種需要,我實在無法體會那種感情。”
麥在大三的時候就開始選修研究所開的遺傳學課程。她于一九二三年拿到了學士學位,兩年后拿到了碩士,一九二七年得了博士。這時候正值植物遺傳學有突破性發(fā)展??荡筠r(nóng)學院對這方面極有貢獻。麥在這種環(huán)境下自然是英雄有用武之地。她在進入研究所的頭一年就在顯微鏡下分辨出不同的玉米染色體。她的發(fā)現(xiàn)打開了植物育種實驗與染色體分析相結合的大門。
一九三一年大名鼎鼎的遺傳學家摩爾根到康大訪問,對麥及其同事的發(fā)現(xiàn)極感興趣。他立刻給《科學院記錄匯篇》(ProceedingsoftheNationalAcademyofSciences)的編輯寫信,推薦她們這項研究報告。麥等受到摩爾根的鼓勵,就把這篇報告寄去發(fā)表。這就是那篇劃時代的《玉米細胞與遺傳互換的相關性》。
一九三一到一九三三年,她得到國家研究院的資助往來于米蘇里大學、加州理工學院及康大之間作巡回研究。這時期她的重要發(fā)現(xiàn)有“細胞核仁組織者”(nucleolarorganizer)的辨識——也就是染色元中負責形成核仁的部分。
一九三三年她前往德國學習。但是當時德國在納粹黨控制之下,對學術研究極為不利。她驚嚇之余又匆匆返美。她想回康大任教,但是當時風氣未開,康大硬是“格于規(guī)定”不肯“破例”聘她任教。所謂“規(guī)定”,無非是該校以前沒有過生物學女教授。最使她感到不平的是當年和她一起從事研究的男同學都紛紛受聘任教而她則獨被拒。這顯然是一種社會偏見。
一九三六年她總算得到米蘇里大學的聘書,以助理教授的身份到該校任教,邊教書邊從事她的玉米研究工作,一直到一九四一年離開米大。
一九四一年她開始在紐約長島的冷泉港研究所工作,以后就沒離開那里。四十年代可以說是她工作順利,收獲豐富的時代。在同事和所長的支持之下她的實驗導致了那最有名的“跳動基因”的發(fā)現(xiàn)。她花了六年功夫,在顯微鏡下細心比較各種玉米子代和母代之間葉子與顆粒的變化,最后結論是:影響到玉米遺傳的控制因素在染色體上的位置并不固定。有一種控制因素叫dissociator,專管抑制色素基因的活動;另外一種叫actwator,專管前面所說的dissociator,也就是叫它和某個各別結構基因一起跳來跳去的發(fā)號施令者。這種可移性因素(transposab1eelements)的發(fā)現(xiàn)對于了解有機體成長過程之中細胞分裂情形有極大的幫助。
她這個可移性遺傳因素論(theoryofmovablegeneticelements)和當時得勢的遺傳理論大相徑庭。當時的理論是:基因是象一串珠子一樣排好的,決不可能“跳動”。一九五一年夏天,當她在冷泉港開的一個學術會議上發(fā)表她的發(fā)現(xiàn)時,沒人能了解她這項發(fā)現(xiàn)在遺傳學上的意義,更談不上支持她的論點了?!八麄兌家詾槲野l(fā)神經(jīng)了,”她回憶當時的情形說。后來她就不再繼續(xù)發(fā)表她的實驗成果,不過她并未放棄她的研究工作。
五十年代是分子生物學有重大發(fā)展的年代。這項發(fā)現(xiàn)對她的基因移動論(theoryofgenetic transposition)有相當?shù)闹С肿饔谩5橇硪环矫鎭碚f,也使得她距離遺傳學主流愈加疏遠。因為這時大家注意力都集中到DNA結構等時髦的主題上去了,對象她這樣老式的、靠普通顯微鏡觀察來進行研究的人所得的成果更加忽略。
說來也是令人啼笑皆非:最后還是分子生物學上種種先進技術給麥的理論平了反。七十年代所作的一連串遺傳工程實驗結果證實了細菌性DNA因素確是在染色體上跳動。這項發(fā)現(xiàn)意義重大,對整個遺傳工程、癌癥研究乃至進化論都有深遠的影響。麥在遺傳研究上的先驅地位終于得到了公認。各種錦上添花的榮譽接踵而至,包括美國醫(yī)學界最高榮譽,拉斯卡基礎醫(yī)學研究獎。從一九八一年起得到麥克阿瑟基金會給予每年六萬元的終身研究金。有記者問她,受到這么多年的冷落與忽略會不會有憤世嫉俗之感。麥的回答是:“如果你知道你自己是對的,你就不在乎了。你知道遲早總有露頭的一天?!?/p>
麥熱愛她的研究工作,往往一進實驗室或一下實驗田就是十六個小時,確是到了樂此不疲的地步。她對人說:“有機體不是塑料,有機體不斷受到環(huán)境影響而顯示出其成長中的特色或缺陷。”“你必須對這些植物有深刻的認識,才能發(fā)現(xiàn)它們的些微變化……”。這大概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研究某個專業(yè)研究到鉆到里面,研究到物我相忘的地步。
麥由于專心研究,獨來獨往成性,所以終身未婚,也沒有什么莫逆之交。她暇時喜歡一個人在林中散步,隨手還帶著鳥類、昆蟲或植物指南一類的書以便隨時觀察印證。也許從世俗的觀點來看,她確是有點“怪”,可是她“怪”的結果卻能使人類文化遺產(chǎn)更加豐富。這樣說來,一個社會能容忍這類“怪人”的存在不是對大家都有好處嗎?
(Eve1yn Fox KelIer:A FeelingforOrganism:TheLifeandWorkofBarbaraMcClintock,W.H.Free-man,SanFrancisco,1983,235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