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同文
這是一個星期天的晚上。某機關的集體宿舍里,兩位年青的單身漢,進行了一場有趣的對話:
甲:你今天到哪里去了?
乙:逛公園去了。
甲:你怎么去的?
乙:是坐公共汽車去的。
甲:是不是到你女朋友家里吃的午飯?
乙:不,在街道公共食堂吃的,她一家人都在公共食堂里吃飯。
甲:坐公共汽車,逛公園,到公共食堂吃飯,這個公字多有意思!
乙:我們搞社會主義、共產主義就是要大公無私。像馬雅可夫斯基說的那樣:“公社啊!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除了——牙刷”(“列入議事日程吧”)。
甲:除了“牙刷”再沒有私人的東西了嗎?還有腳踏車、衣服、鋼筆、手表、茶杯……,這些不都是私人有的嗎?工廠、商店、鐵路、公路、學校都是公有的,人民公社的生產資料也是公有的;但是生活資料應當永遠是私有的。譬如私人住宅、私人汽車,是不是應當發(fā)展呢?
乙:原則上我們不反對生活資料私有,但是我不贊成發(fā)展私人住宅和私人汽車;我主張發(fā)展公共住宅和公共汽車。關于衣、食、住、行、用,衣服當然應該歸個人所有,用具,如茶碗、鋼筆、手表以及必要的文化娛樂用品,也應當歸個人所有,用起來方便;但桌子、凳子、櫥子等物件,就應當和公共住宅一樣歸公有。現在個人買家具,當然是允許的,但是,我看這不是我們的發(fā)展方向。吃飯有公共食堂,個人就不必置辦炊具,這樣算來,所謂生活資料的私有部分,也就不很多了。馬雅可夫斯基說的“除了——牙刷”是一種共產主義精神。
甲:你是想把生活資料能夠公有的部分,都實行公有化,這是不是違背馬列主義的原則?
乙:馬列主義的原則是社會主義時期——共產主義的初級階段——實行“各盡所能,按勞分配”,到共產主義社會實行“各盡所能,按需分配”,我說的是到共產主義社會實行“按需分配“的時候,應當把生活資料的什么東西分配給個人,把什么東西作為公有,采取什么方法便于更好地、有計劃地進行生產和分配,以便滿足社全成員日益增長的需要。
甲:你說的是將來,這和現在有什么關系呢?現在到底應當怎么辦?
乙:當然不能把將來和現在不加區(qū)別,但是必須把現在和將來聯系起來想問題;因為我們是從現在一一步地走向將來。現在——社會主義社會——和將來——共產主義社會,并沒有隔著一座萬里長城。我們應當考慮:提高人民群眾物質和文化生活的方法是什么呢?是僅僅靠增加個人的工資,讓工人、農民(公社社員)有多余的錢,儲蓄起來去建造私人住宅,購買私人小汽車嗎?我看不應當這樣。我認為,除了使工人農民(公社社員)的個人收入逐步有所增加以外,應當著重發(fā)展公共住宅、公共汽車,辦好公共食堂,托兒所,幼兒園、俱樂部、醫(yī)院、敬老院、體育場、圖書館 ……這些都是集體福利事業(yè)。這些集體福利事業(yè),包含著每個人應當得到的個人利益,并且便于培養(yǎng)人們的共產主義精神。
甲:你說的有道理,但是你現在還是單身漢,假若你結了婚以后,不是要建立小家庭嗎?有了小家庭,你的想法可能會改變的。
乙:不,我想是不會改變的。我不以為結了婚,就該把自己關在小家庭的圈子里。我不贊成把家庭作為生活單位的觀點。
甲:你是不是主張消滅家庭?
乙:這個問題一下子說不清楚??墒?,我常常想這個問題。我認為,只有共產主義社會,才能實現人類最美好的理想。到那個時候,人們再也不必為孩子的生活費用、教育費用操心了;孩子由社會教養(yǎng),不是由父母教養(yǎng)。而父母年老了,由社會供養(yǎng),不是由子女奉養(yǎng)。夫妻之間,父母子女之間經濟上互相依賴的關系,完全消失了,但是夫妻之間和父母子女之間則會永遠保存著這種關系;夫妻之間純碎是愛情的關系,父母子女之間由于血統(tǒng)關系而形成的親屬關系。
甲:這樣算不算消滅了家庭呢?
乙:這樣就把原來作為經濟單位的舊式家庭消滅了。剩下來的夫妻關系:夫妻只是住在一起,工作、學習不一定在一起,因而吃飯也不一定在一起。而父母和子女的經常往來是會保持下來的,但是未必常年生活在一起。如果說這是新式的家庭也未嘗不可,然而,這已經不足社會組織的基本單位了。作為生產單位、消費單位、教育單位的家庭的職能都消失之后,也就不再是社會組織的細胞了。
甲:你這種大膽的設想很好,可是人們總是愿意有個小家庭,喜歡家庭的溫暖,享受“天倫”之樂。
乙:人們多年來的生活習慣,形成了種種很頑固的偏見。但是,這種偏見終究要隨著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的發(fā)展,隨著人們文化水平和政治覺悟水平的提高而被克服的。總全有那樣一天,人們不再以家庭之樂為滿足。事實上,現在有許多人,特別是職工群眾,業(yè)余的集體活動已經很多,而在家庭中活動的時間很少。除了集體生產之外,人們將從集體活動中得到更多的快樂。和集體活動相對立的“一人一戶”的單獨活動,將會逐步減少。
甲:你上面提到的馬雅可夫斯基那一首詩還有這樣兩句:“兩個人的幸福,不是我們所追求的幸福,要把個人和階級牢牢地焊在一起?!蹦阍谧非笈笥?,追求愛情,不是追求兩個人的幸福嗎?
乙:你不能把問題作機械的、片面的理解。誰也不能否認,生活中需要兩性間愛情的幸福;但是,這只是我們全部生活中的一個不大的組成部分,她不可能,也不應該占去我們過多的精力,即便是業(yè)余時間也不能都放到談情說愛方面去。何況夫妻生活本來就不應當是那樣單調的。
甲:我看你對愛情的理解是不深刻的!愛情是自私的,排它性的;她需要占有整個的你,起碼要占有你全部的業(yè)余時間。她讓你單獨和她在一起,不喜歡參加集體活動,如何辦?
乙:這個問題也難以一下子說清楚,可是我堅信,隨著社會經濟和政治關系的改變,人們的日常生活的方式、思想、心理、感情和好惡也必然會改變。這種改變是使人們生活得更美好,更幸福,決不會相反。不要誤會,我并不反對愛人要有單獨相處的時間,也不反對一個人有單獨學習或者休息娛樂的時間。生活上“大集體小自由的原則”到共產主義社會還是適用的。
甲:我看,你是贊成消滅家庭的!
乙:贊成與否是屬于主觀方面的問題,根據馬克思主義的世界觀——一切具體事物都有其產生、發(fā)展和消亡的過程;那末,家庭也將是這樣:在一定的歷史條件下產生出來,也必然在另外的歷史條件下歸于消 亡(不是人為的消滅)。當然,到底是不是這樣,咱們以后可以再研究。(他找出了“馬克思恩格斯文選”兩卷集)請看,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這篇文章中怎么說的:“這樣,我們現在關于資本主義生產行將消滅以后兩性關系形式所能推想的,主要是屬于否定的性質,大部限于即將要消滅的東西。但是將會出現什么新的東西呢?這要取決于成長起來的新的一代人:即取決于在生活中再不須用金錢或其他社會權力的手段去購買婦女的男子,和除了真實的愛情以外,再不須為了其他某種動機而委身于男子,或因對經濟后果的恐懼而拒絕委身于她所愛的男子的女子。當這樣的人一經出現,對于今日認為他們所應當做的一切,他們將會置之不理,他們自己會知道他們應當怎樣行動,他們自己也會造成與此相適應的關于每一個人行為的典論——如此而已?!?/p>
甲:恩格斯的話當然不錯,可是恩格斯并沒有說消滅家庭,而且主張一夫一妻制。
乙:好吧,以后咱們再來研究研究恩格斯這篇著作。同時還要從我們這新的一代——我們二十幾歲的人,是屬于新的一代的——從我們這一代人的實際生活中去創(chuàng)造出最幸福,最美好的生活方式。當然,新思想,新習慣,新生活,新的道德觀念形成的過程,必然是對過去的陳腐的偏見和惡習進行激烈斗爭的過程,這是向共產主義過渡的一場斗爭,是共產主義革命的一個十分重要的組成部分。
甲:現在是社會主義革命,不是共產主義革命,你說錯了。
乙:不,我是說繼社會主義革命完成之后,還必須進行共產主義革命;而且應當把社會主義革命看成共產主義革命的一個初級階段。我們現在就應當用大公無私的共產主義精神來教育人民,在努力發(fā)展全民所有的生產資料的同時,還要積極發(fā)展公共福利事業(yè),積極提倡共產主義精神。我恨那個可憐的私字,共產主義社會將要在人們的語言中,把這個私字消滅掉。
甲:你說過將來還保持一部分生活資料歸私有?!
乙:集體和個體是對立的統(tǒng)一,個體永遠存在,一部分生活資料歸個體所有,或者說歸個體消費,也將會永遠存在。用個體消費或個體所有,來代替私有這個名詞,可能是恰當的。
夜已深了,他們并沒有取得一致的意見,乙對自己的意見是否完全正確也沒有十分的把握。他們以后還會討論的。我想,作為一個無產階級革命家,作為一個馬克思主義者,或者是作為一個新時代的青年,應當在自己的思想上開辟一個海闊天空的境界,應當自覺地從階級偏見和習慣勢力的束縛之下解放出來,應當把眼光放得更遠大一點。早在一八四八年,馬克思和恩格斯就在“共產黨宣言”里指出過:“讓那些統(tǒng)治階級在共產主義革命面前發(fā)抖吧。無產者在這革命中只會失去自己頸上的一條鎖鏈。他們所獲得的卻是整個世界?!鄙厦嫣岬降哪俏磺嗄晖荆呀浽谟霉伯a主義革命的觀點,敲打著舊世界在意識形態(tài)方面所留下的鎖鏈,設想著在社會主義建設事業(yè)飛躍前進的過程中,逐步地把偉大的共產主義理想變成事實。我懷著興奮的心情,傾聽著這位青年同志的那種大膽而又富有思想性的談話,我愿意和同志們一起參加這場有意義的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