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玉書
一
1957年元旦那天,我接到弟弟從家鄉(xiāng)寄來的一封信。信封凸凸的,好像捎來了什么東西。拆開一看,嗨,果不然,除了寫得密密麻麻的一疊信箋外,還夾著一份油印通報哩。
信上這樣寫著:
“二哥:從我到郵局這天起,工作一直就在忙著。一心只想把信趕快送到,因為,這是人民寄托給我們的責任和希望,每天該有多少人在盼望著遠方親人的來信呵……
在我經(jīng)常跑動的這條道上,所有的村子里,哪家哪戶我都熟悉得像自己家一樣。每當我來到這些村子時,不論男女老少,看見了我都親切地招呼:‘涂同志,又來了!‘涂同志,路上好走吧!我一邊回答他們,一邊拆開郵包把信件一家家分送。放晚學的孩子們看見我,也團團地圍上來,要我講消息、讀報紙。有時天還早,我就當場給他們念上兩段,他們可喜歡了。二哥,我就這樣和他們建立了友誼,親密得和一家人一樣。
“今年,我走的這段有個姓劉的,貧農(nóng),解放后分得一畝七分田,一家九口人,大兒子1949年參軍了,二兒子剛得力,其余都是老的老、小的小。今年農(nóng)村合作化運動發(fā)展得很快,差不多每個村都有三分之二以上的人入社了。姓劉的這家也想入社,但顧慮家里勞動力少,怕以后賺的工分不多、生活困難,因此猶豫著遲遲沒有加入。恰好,在部隊的兒子來信了,解開了這個疙瘩,全家人歡歡喜喜地入了社。從這個事實中,我愈發(fā)感到自己的責任重大了;要是這樣一封信被耽誤了,掉了,那該有多么不好的后果呵!
“二哥,像這樣決定走社會主義道路的信,每天由外地到農(nóng)村來的,不曉得有好多;而從農(nóng)村發(fā)出去的,又有多少是要寄到國防線上、工廠里、機關(guān)中……去鼓勵親人孩子加速社會主義建設(shè)和保衛(wèi)社會主義成果的呀!當我獨個兒在路上走著的時候,當我感到精疲力倦的時候,一想起這些就鼓起了我克服困難的勇氣,不管天冷天熱、刮風下雨都準時把信送到。
“還在今年12月間,我接受了一個調(diào)整郵路的任務(wù);要走新邵到花橋段,規(guī)定的任務(wù)是“逐日到區(qū)、三日到鄉(xiāng)”,而且要把投遞面積擴大。這段郵路全是山區(qū),一個非常偏僻的小地方,交通很不方便。接受任務(wù)后,我為了防止不出差錯和提高工作效率,總是事先把信順路的遠近清理好,盡量定小路,縮短路程。經(jīng)過一個來月的試班,已經(jīng)試走成功了……”
信拿在手里,我發(fā)呆似地凝視著“成功”兩個字,好久好久才又拿起那份通報來看。通報是湖南新邵縣郵電局發(fā)的:
“……涂玉良同志,根據(jù)‘逐日到區(qū),三日到鄉(xiāng)的原則,交四段郵路分為甲乙兩線,已經(jīng)試走成功。該段原來只走到9個鄉(xiāng)、8個學校,調(diào)整后,定了21個鄉(xiāng)、24個學校,投遞面積擴大了一、二倍,業(yè)務(wù)上有很大發(fā)展,而每日行程仍然是50多里……在這次調(diào)整郵路中,克服了很多困難、創(chuàng)造了豐富的經(jīng)驗,給我局全面調(diào)整郵路打好了有利的基楚,這種忘我勞動的服務(wù)態(tài)度,是值得全體職工學習的……”
念完了,我把它折起來,小心翼翼地裝進信封里。確實,這是份不平常的新年獻禮,怎么能不深深地吸引著我和感動著我呢!
二
興奮中,又想起了去年春天請假回家時去看他的情景:那還是三月天,不時還下著牛毛小雨,已經(jīng)下午了,我和弟媳夏玉蘭特意從家里跑到新邵縣去看他。走了好半天,腿都感到很酸了還沒有到。我不由得嘆了一聲:“毛草路,好難走呀!”又不禁想起了玉良常年累月地走在這種路上,該多難呢!玉蘭抬頭對我笑笑,指著前面山上的亭子說:“翻過這個亭子,就看得見了!”我心里感到一陣歡喜;分別五、六年的弟弟就要看見了,是什么樣子呢?也許他比我進步快,也許比我能干,也許比我個子還長得高些……
過了渡船,沿河再走一節(jié)半邊街,就是一條寬闊的大馬路。馬路前邊,遠遠地一幢又新又大的新式房子就是“新邵郵電局”,玉蘭領(lǐng)著我從側(cè)門進去,腳步聲還沒落院,就聽后面有人叫道:“涂玉良,你家來人啦!”
從屋里走出來一個年青小伙子,他,仍和小時一樣,長得單單瘦瘦的,是個筋骨人,穿著一身藍布衣,滿面笑容地迎上來:“二哥,你來啦!”親熱地拉著我的手,陪我走進了他的住室,忙著倒茶給我喝。
“今天沒出去?”我問。
“不,剛從十二區(qū)回來!”
“送信,整天都沒得空吧?”我關(guān)心地問他。
“是呵!……每十天有一天休息?!彼⑿Φ卮鸬馈?/p>
還沒坐了五分鐘,他說了句:“二哥,你坐坐,我們該學習去了,一會來!”又一溜煙跑了。宿舍里只我一個人,站起來走到桌子跟前,拉開一個抽屜,想隨便找本書看看。抽屜里整齊地滿放著書和筆記本。
我順手拿出了一本包好封面的“毛澤東選集”第三卷。剛翻開,玉蘭進來了,還端了一盆洗臉水,見我在看書,就一邊放下,一邊朝我走來,笑嘻嘻地說:“玉良可積極啦,干什么都走在前頭,走班、接班,從來沒耽誤過;今年認購公債一家伙就把存在銀行里的幾十塊錢,都取了出來……不過,”她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十天一休息也不回去看看!”
他們倆是去年元月才結(jié)婚的,聽同志們說,真是好樣的一對,不論干什么總是互相體貼、互相幫助。
“二哥,你看,他這些獎品,都是去年得的……”玉蘭自豪地拉開另一個抽屜,翻出來一堆東西給我看。什么獎狀啦!評模獎?wù)吕?!鋼筆、筆記本啦一大堆。我禁不住歡喜地說:“嗨!我也增光了!”玉蘭高興地笑了。
快十點,他學習回來了。他問長問短,問我在部隊的生活,問我餓不餓,他給我端面吃,他告訴我動員父親入社的事……
第二天早晨,太陽射進了住室的窗戶,屋子里感到特別溫暖似的。我一睜開眼就看見玉良在清理著他的郵包,像往常一樣,他又要習慣地背著他那大包信件、報紙、包裹到那許許多多人盼望著的鄉(xiāng)下去了。我們兄弟倆又要告別了,我和他并肩走出了郵電局的大門,在這短促的時刻里說什么好呢?什么也表達不出我們之間的心意呀!到路岔口了,他握住我的手說:“我走這邊了,再見吧!二哥!”“好呵!”我留戀地說:“希望我們再見的時候,你已經(jīng)有了更出色的工作成績!”
三
今天,1957年開頭的一天,離開我們分別的時間還不到一年,他就已經(jīng)在這封信里,寄來了我當時所期望的。我看著這藍藍的信封,好像又看到了那次我們分手時的情景:他穿著一身藍色的服裝,背了一個足有50多斤重的大郵包,朝山?jīng)_走去;走幾步又回頭看看我,身影漸漸消失在群山后面,我望著遠遠的山崗和東方升起的太陽,從心眼里感到:家鄉(xiāng)在前進,人也在前進,新中國的一切都在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