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上山,我和帕克叔結(jié)伴。他是一名瑤醫(yī)。
我的故鄉(xiāng)山林陡峭俊秀,生養(yǎng)了許多的名貴藥材。譬如天麻、七葉一枝花、黨參、柴胡、黃精、前胡、當歸等。每次上山,我們都收獲頗豐。
正是春天,山上青芽蕩漾,雀兒飛翔。風撲面而來,撩動了匍匐的紫花地丁,散發(fā)出原始而細膩的氣息。不遠處,一條瀑布從山坳噴涌而出,夾岸崖石突兀嶙峋。那瀑布仿佛是從狼牙縫里溢出的涎液,有一股千鈞之力,滑下七八十米高的峭壁,砸進巴掌大的綠潭,濺起的水沫兒宛若霧一樣四散彌漫,將兩邊的楠竹林染得濕漉漉的。
帕克叔比我眼尖,說,峭壁上生了不少虎耳草和石韋呢!
我定睛一看,果然有那兩味草藥,附近還有一樹骨碎補。它攀緣上了一棵遒勁的老樹,披著橙黃的鱗甲,長了一叢碎青葉,正鉚足了勁探頭往樹梢上爬呢。老樹上還有不少青苔,絲絲縷縷,有的貼著樹干,有的懸掛于樹枝,被瀑布攜帶的風吹拂得左右晃動。
峭壁上的石葦和虎耳草,根須扎在青苔下的石縫里。石韋葉子細長,背面有紅褐斑點,正面青翠,葉脈伸開,像一尾舒展的鳥羽?;⒍萑缋匣⒌亩洌瑘A圓的,葉脈發(fā)紅,葉上生了許多白茸毛,有些還綻放了粉白的花。它們都喜潮濕,生在寒涼之地,故而有利濕清熱的作用。
通往山頂?shù)穆菲閸珧暄?,路旁生滿荊棘和灌木,杜鵑花隱匿其間,像紅了的獸眼。薄荷和荊芥相間的阡陌,像一條條墨綠色的湖水,光亮瀲滟。我沿途看懸崖千姿百態(tài),看樹木青翠如煙,看資江綠如絲毯,看花海綻放若錦,不提防那龍鱗似的裸石后,竟鉆出一只斑鳩。
此鳥愛吟,夜宿于灌木之上。它一邊朝我張望,一邊不慌不忙地刨著沙土,然后抬頭啁啾幾聲,引來另外幾只同類。那幾只腦袋兒小點,穿過野櫻桃樹,剪下一片落英。
帕克叔說,斑鳩也是一味藥,溫補,與天麻燉湯,可治頭暈?zāi)兀?/p>
我篤定斑鳩還要刨下去,便不打擾它們了。
這會兒,九龍山的樹突然明亮了起來,陽光把層林里的陰暗都掃凈了。帕克叔突然從路邊的野藤里掏出一條小蜥蜴。它眼神驚愕,掙扎著意欲從帕克叔的手里逃竄。
帕克叔說,剛才它在舔草上的露水,可能太癡迷,我一伸手就抓住了!
我記得老人說把蜥蜴放野火上烤,吃了可治小兒尿床。
帕克叔笑著道,我小時候就吃過呢。
望著這條和九龍山一樣古老的動物,我說,讓山有個伴兒,放了它吧。
我們就這樣從山下爬上了九龍山的山巔。在九龍寺的附近,遇到一叢當歸。相傳當年藥王孫思邈采藥至此,碰到一個趕山的獵戶。獵戶不小心跌落崖下,摔了腳,傷了骨,腳踝腫大如球。孫思邈用一味當歸磨酒,獵戶服藥不一會兒就能下地了。獵戶深感其恩,便建寺于此。
當歸葉如芹菜,只要人走過,觸動它的青葉,香氣便如露水在山野間閃爍、流溢。循著香氣,透過密匝匝的樹枝,可以窺見山下的峽谷和資江,煙云處的重巒疊嶂,以及散落的村寨,木柱橙黃,瓦檐飛躥。
在九龍山,每一個溝壑都是一處風景,每一寸土地都有草藥。我被這些自然的造化所迷醉,更多的是感恩草藥的繁華,讓這座山充滿了雋永的生命氣息。
劉群華: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天涯》《安徽文學》《湖南文學》《山東文學》《延河》等刊發(fā)表作品,獲第三十屆孫犁散文獎、首屆劉成章散文獎黑馬獎、第四屆四川散文獎優(yōu)秀獎、第三屆吳伯簫散文獎。
編輯 沈不言 786559681@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