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鳳蘭: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南通市中學高級語文教師,喜歡閱讀與寫作,作品見于《讀者》《青年文摘》《雜文月刊》《人民日報》等報刊。發(fā)表作品一百多萬字,著有散文集《抬頭看見月亮》?,F(xiàn)就職于江蘇省海安市立發(fā)中學。
作家李敬澤曾說過這樣一段話:“文學應該是哪吒。《西游記》里有孫悟空大鬧天宮,那是革別人的命,很好,而另一方面,哪吒這個少年也是革自己的命,他拋卻已有的一切,走出他的廟宇和城邦,進入廣闊原野,越過種種界限,獲得一個新的心。他脫胎換骨,然后在原野中,摘一枝荷花,或隨手摘一枝別的什么植物,就以此作為自己的身體,獲得一個新的身體?!?/p>
寫作者其實就是一個革命者,是用自己的筆、自己的眼、自己的大腦,去寫,去看,去思考,去獲取智慧,去捕獲靈感,去采摘哲思的行動家。讀書,冥思,寫作,做一個啟蒙者、開創(chuàng)者、悟道者,直至最終重塑肉身,安頓自己的魂魄,成為文字王國的國王。
寫作就是真誠地表達
最初的寫作目的很簡單,就是想讓自己的文字變成鉛字。
無意間在電視上看到《人與自然》中的一則故事:兩位非洲少年在草原上與向蜜鳥相互配合,找到蜂群老巢后,兩人爬樹、熏煙后割下蜂巢,最后少年掰了一塊淌著蜜汁的蜂巢留給向蜜鳥。電視中,解說員補充了這樣一句話:當?shù)厝硕贾?,如果在取得蜂巢后,你不留一塊給鳥兒,下一次,它會領你去獅子窩。這樣的合作與默契讓我驚嘆,于是寫下了一篇感悟文《人鳥傳奇》。沒想到投稿的當天,《羊城晚報》編輯就留言:擬發(fā)表!更沒想到的是,此篇文章不久便被《青年博覽》《青年文摘》等雜志轉(zhuǎn)載。當學生拿著雜志問我作者是否是我時,我的驚喜不言而喻。
這次投稿成功讓我竊喜,原來寫作就是真誠地表達。于是,我找到了那種在夜晚窩在蚊帳中寫日記的熟悉感,白天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感,一股腦兒都傾訴于筆下。在《羊城晚報》上,我曾創(chuàng)下一周發(fā)表三篇文章的高光時刻?!段覀兒透改钢g隔著死亡》《哪一個才是最后一個》《我愛你,與你無關》……每一篇作品背后,都是我對世界的解讀與理解,對人事的感悟與體恤。也許正是多年的厚積薄發(fā),才讓我如此駕輕就熟地用筆去暢快地表達自己。
只是想讓生活慢下來
寫作就像爬山,攀登更高山峰的欲望會促使你一級一級地往上走。在省級報紙上發(fā)表,我已經(jīng)不滿足了,于是便想挑戰(zhàn)《人民日報》《光明日報》《讀者》這樣的大報刊。
敢想就要敢做。每天堅持輸出的我,把尋找靈感、摘抄佳句、寫字成文變成了生活的日常。一次在手機上看到一則新聞:中國臺灣劇作家李國修因病去世。我對這位劇作家兼導演并不熟悉,但新聞稿中提及的他父親對他教導的一句話,卻讓我深有感觸。年少的李國修抱怨自己的父親一輩子只會做京劇演員穿的官靴,打心里瞧不起貧窮的父親。沒想到父親懟過去一句話:一輩子只要做好一件事,就算功德圓滿。從此,李國修踐行此言,最終成就了自己。我感慨不已,寫成一篇論述性的文章《一輩子做好一件事》,沒想到此文不久便在《光明日報》上發(fā)表,不久還被《人民日報》轉(zhuǎn)發(fā)。
陪同老公在貴州支教期間,學校操場一側(cè)的斜坡上滿是石頭碎渣,幾場小雨之后,便稀稀疏疏地長出了很多高高低低的蓬草。我不禁想起有人問過這樣一個問題:男性更看重女性的身材、臉蛋,還是思想?被稱為神回復的答案是:臉蛋和身材決定了我是否想去了解她的思想,思想決定了我是否一票否決她的臉蛋和身材。這種關于“思想”與“臉蛋”的關系一說,確實讓我這種姿色平庸者有話要講:蓬蒿不美,亂糟糟地長,蓬亂地四處分蘗伸杈。但那種自然力、生命力是美的,無可置疑。當我們不在乎外界對自己美丑的評價,而能夠遵從內(nèi)心,安于靈魂,那種自在才是人世間的大美。不久,《自在就是美》被《人民日報》刊登,雖然文章不長,但也是對我感悟的正向反饋。
我非常喜歡張潔的文字,甚至把她的小說《愛,是不會忘記的》媲美于《廊橋遺夢》。后來讀了她的散文集,驚艷于她在回憶汪曾祺的文章中的一段話。她寫道:“感到窒息的時候,便會翻開他的文字,不緊不慢地讀著,既不急于知道結(jié)果,也不曾想得到什么警人的啟示,只是想找棵樹靠一靠?!?好一個“找棵樹,靠一靠”,我從來沒有見過有人如此形容那種平和沖淡的散文,在各種微型小說、短篇小說、中篇小說、長篇小說甚至成篇累牘的網(wǎng)絡小說盛行的當下,散文已經(jīng)被嚴重邊緣化。于是,深有同感的我一揮成文《找棵樹,靠一靠》。在文章末尾,我表達自己內(nèi)心所想:累了,乏了,我會打開梭羅的《瓦爾登湖》或者喬治·吉辛的《四季隨筆》……我只是想讓生活慢下來,慢到能看見花蕾爆開的剎那,聽得見蚯蚓翻身的“嚓嚓”聲……至于別人怎樣呼風喚雨、飛沙走石,且隨他去,我自溪水潺潺、惠風和暢…… 幾個月后,這篇文章發(fā)表在了《讀者》上。我的欣喜無從表達,我是《讀者》的忠實粉絲,從20世紀80年代創(chuàng)刊以來,我一直訂閱或者購買這本雜志,從沒想到,有朝一日,我竟然能夠忝列其中,成為作者之一。
后來我又不斷努力,在《風流一代》《遼寧青年》等雜志陸續(xù)發(fā)表了文章。
我對世界有話要講
發(fā)表的文章多了,就有了出書的欲望。
從2013年到2016年,我每天堅持一篇文章的輸出,讓我電腦的文檔里密密麻麻地鋪滿了文件。于是水到渠成,結(jié)集成書。
我最喜歡英國小說家毛姆的作品《月亮與六便士》,尤其鐘愛其中一句:在滿地都是六便士的街上,他抬起頭看到了月亮。于是,我東施效顰地給自己的散文集取了一個名字:抬頭看見月亮。這本散文集收錄了我的134篇散文,共分五個部分:體悟自然、鄉(xiāng)土風物、人間真情、教育擷英、雜說亂彈。這本由南京出版社出版的散文集,也是我日后寫作繼續(xù)攀高的起點。海安縣文聯(lián)主席在序言中寫道:這處“精神的高地”當然不只有哲理,還有情,師生情,母子情,字里行間是濃得化解不開的真情實意。作者無疑是有著寫作天賦的。她對世事人情變化的洞察,對情感細微差異的關注,使她筆下素材源源不斷;她對自我的深層發(fā)現(xiàn),對人生意義的思考,使她內(nèi)心得以覺醒,性情得以抒發(fā)。女性知識分子的睿智和細膩,和農(nóng)家女兒與生俱來的質(zhì)樸以及內(nèi)心深藏不露的野性,摻雜在一起,構(gòu)成了“精神高地”的繁花似錦、汪洋恣肆。
在書的后記中,我也真實表達了自己的心聲:生命的日子似乎很短,值得條分縷析,分秒必爭。生命的日子似乎很是漫長,“陌上花開,可緩緩歸來”。我們站在別人的肩膀上,借助他們承載思想的書籍占據(jù)了精神的高地。閱讀,讓我們無限接近于真善美,接近于人性與天道,接近于哲學真相。但是,固執(zhí)的我絕不肯讓自己的大腦成為別人思想的跑馬場,我對世界有話要講,我要執(zhí)意發(fā)聲,就像一個嬰兒率性地啼哭。
寫作者用文字給自己塑身
寫作就像臧克家筆下的老馬,“把頭沉重地垂下”,只能悶頭趕路,不知抬頭看前方。因為前方是花紅柳綠,還是荊棘密布,你太早知道結(jié)果,反而會遲疑現(xiàn)在的腳步。
寫作久了,不免會質(zhì)疑自己:寫作有意義嗎?
紙媒的凋敝,稿費的低廉,純文學作品被社會漠視,寫作很多情況下成了一些文人自娛自樂的游戲。那寫作還有意義與價值嗎?忽然想起最初的寫作欲望——我要表達。就像《月亮與六便士》中的主人公斯特里克蘭說的那樣:“我由不得我自己。一個人要是跌進水里,他游泳游得好不好是無關緊要的,反正他得掙扎出去,不然就得淹死。”在有限的生命里,也許寫作是我唯一的“掙扎”方式。
我要為鄉(xiāng)村而寫,寫鄉(xiāng)里鄉(xiāng)情,寫民風民俗,寫鄉(xiāng)村變遷,寫鄉(xiāng)村振興,寫農(nóng)業(yè)文明的厚重,寫人性光輝的留存……
我要為女性而寫,寫女性成為“她者”的社會現(xiàn)狀,寫女性在新時代的獨立,寫女性的愛恨情仇,寫愛情的生理與心理動因,寫原生家庭對于女性心理的影響。
無論怎樣,“一個人只有今生今世是不夠的,他還應當有詩意的世界”。我的“詩意世界”便是那高懸的月亮,輝映蒼穹,抵御著暗夜?jié)庵氐暮?,徹骨的冷。月光不明亮,卻也清朗。捧一玲瓏剔透的玉壺,儲滿銀輝,充盈幽光,在暗夜前行時,指引方向。
每個人其實都是斗士,像哪吒一樣。寫作者用文字給自己塑身,感喟,哲思,頓悟,一路火光帶閃電,朝向自己的蓮花寶座去涅槃。一路打殺,一路修行,最終肉身成圣。
活過,寫過。這恐怕是每一個寫作者最好的銘文,最幸福的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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