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太陽把周遭照得錚亮,寒風一個勁兒敲打著窗戶,我的心亂哄哄的,不知怎的又想去看望黃河了。不知道看了無數(shù)遍的黃河究竟有什么魅力,讓我如此魂牽夢繞,似乎我走到哪里,她都要把我的魂兒勾到哪里。
陪我看黃河的是一名老學究,和她一起看黃河別有一番滋味。她說,看黃河一定要在中午人多的地方去看,太陽落山前一定要離開,如果在太陽落山后去看黃河,會讓人靈魂出竅。一路上,她講著可怕的量子糾纏理論,讓我毛骨悚然。
盡管如此,我還是執(zhí)意把車開到鷹嘴山去看黃河。
站在山頂眺望黃河,往日“撲棱棱”“嘩啦啦”“轟隆隆”的聲響今天一點兒都沒有,湛藍色的黃河在晚霞的映襯下發(fā)著耀眼的金光,仿佛母親少女時期的雙眸,晶瑩碧透,眼睛眨啊眨的;一陣風吹過,波光粼粼,仿佛母親剛?cè)具^的秀發(fā)在寒風中飛舞,絲滑中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當你定睛看時,又仿佛看到了母親脖頸上鑲嵌的藍寶石項墜,落日的余暉斜照到上面,把河上面的人間百態(tài)和河下面的萬物生靈照得彎彎曲曲。
綿延不斷的山峰光禿禿的,一個個像剛剛被女媧用泥漿潑灑過似的,紅中帶白,灰中透青,黃中嵌綠,如母親生我時剖宮后的兩扇肚皮,在蒼穹之下晃動?;秀敝形衣牭侥赣H撕心裂肺的哭聲,大約兩個小時后,醫(yī)生把我從母親肚子里取出,“哇”的一聲哭,我來到了人世間。護士把我抱到母親身邊,她斜歪著頭,直盯盯地看著我,沖著我笑,用盡全身力氣撫摸著我,除了愛和滿心的歡喜,其他的什么也沒有。
此刻,如果地球能夠靜止,我真希望能永遠靜止在這一刻。
朋友說,山上風大,不妨到山下去看看黃河。
在山底下看黃河別有一番風味。深冬時節(jié),萬物都進入了冬眠,黃河也靜悄悄的,她瞇著眼被山體緊緊地擁入懷中,像熱戀中熟睡的母親。盡管是深冬,一點兒也感覺不到寒冷。山間的石頭被泥土包裹著,石縫中荊棘的根須和他們緊緊地抱在一起,肋骨、青筋和毛細血管一根一根地鼓起,紅色的巖漿一層一層地疊加在一起,如血液一般順著這些青筋在山體間流淌,像極了父親的胸大肌。我們攀巖著走到石縫處,透過縫隙,看到一些不知名的幼小生命在用盡全身力氣撐破石縫間的土層,露出了軟軟的頭,調(diào)皮地沖著我們笑,見我去觸摸她們,一下鉆到洞穴深處,沙土迅速把洞口堵上。山頂上的樹木和枯草倔強地在寒風中飛舞,他們時而打著哈欠,時而伸著懶腰,一個個像健壯的青年在黃河岸邊迎著太陽奔跑。
啊,春天的腳步近了。
正在我們驚嘆夜幕下的大河時,一只雄鷹突然從水中噴涌而出一越千里,巨翅拍打的浪花如彩色的絲綢直掛云霄。抬頭看時,才發(fā)現(xiàn)她的雙腳還緊緊地抓著一只黃河大鯉魚,“嘎——嘎———嘎——”地叫著在高空盤旋,金光燦燦的巨翼在落日的余暉中滑翔,疾馳側(cè)翻讓我們看得目瞪口呆,強大的磁場讓黃河劇烈地晃動,似乎要將整個山峰淹沒。只見這只雄鷹伸著長長的脖子,像箭一般沖著我們飛來,“呼”的一下從我們的頭頂飛過,嚇得我們趕緊躲到車里,誰知她又飛回來圍著我們的車子在“嘎嘎嘎”地叫。朋友說“莫非她想讓我們?nèi)ビ^看什么?”當我啟動開發(fā)動機時,這只巨鷹又迅速朝前面飛去,我們順著她飛翔的方向一直把車開到小浪底壩底。
這里上萬只水鳥在進行著一場聲勢浩大的比賽,如百萬雄師在橫渡黃河,她們擺兵布陣,等待領(lǐng)頭的水鳥發(fā)號施令。只見給我們帶路的這只雄鷹在空中一聲長鳴,把他的“滑雪板”拋向黃河中間。這些水鳥開始你追我趕在水上飛舞,用鋒利的爪子在水上劃出一行行波紋,如眾多飛機在空中表演時噴出的彩帶,又如夜空中滑落的流星;有的淘氣包為了追趕那只大魚,中途還會做個“犯規(guī)”動作,按住另一只鳥的頭往水里鉆,浸個猛子就能捉到一只小魚,其他的鳥趁其不備過來搶奪,一不小心小魚兒被強悍的鳥兒搶走;有的水鳥看到架勢不對,把小魚兒猛地往后一甩,一個傳球動作拋向后面的另一只水鳥,完全忘了去追趕那只大魚;有的鳥還會騎在另一只鳥的背上在水上漫步,扇動著翅膀跳著芭蕾舞,“咯咯咯”叫著擺出勝利的姿勢,驕傲地宣告奪冠的誓言。岸邊數(shù)千只水鳥黑壓壓一片,站在水岸邊的草叢中當起了觀眾,如果不仔細觀看,還以為是石頭和水草,她們也在煽動著翅膀,“咯咯咯”地叫著,似乎在為勝利者歡呼,我們激動極了,不由自主地和他們一起鼓掌。
落日的余暉已盡,一切悄悄然躲進了夢鄉(xiāng),小浪底壩底公園的寒風在呼呼地吹著,黃河披著若隱若現(xiàn)的日月星辰,伴著一座座山峰向東流去。聞著淡淡的夜來香,不知怎的,我的心跳卻異常地加速,情不自禁地去觸摸黃河,擁抱黃河。無論我如何努力,她都會撐破我的雙手,順著我的指縫在寒風中飛舞,把天和地連接在一起。蒼穹之下,“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蔽覇柵笥眩骸澳阏f現(xiàn)在的黃河像什么?”她想了一下說:“像琴弦”,我說:“何不扣弦而歌?”于是把雙手再一次放入水中,聽到朋友在吟唱《將進酒》,伴隨著她的歌聲,我的指尖時而在水中滑動,時而在水中跳躍,時而在水中拍打。當她唱到高潮處,我的雙手已完全跟不上她的節(jié)奏。情急之下,我順手撿起岸邊的一支竹竿,沿著河流的方向讓竹竿在水面上滑動,浪花歡快地在水面上跳著舞。跳著跳著,竹竿像是被浪花灌醉了,瘋也似的帶著我狂奔,“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我歡呼著奔跑著,仿佛李白附體,雙手早已不聽使喚,瘋狂地用竹竿拍打浪花,也許是黃河被拍疼了,一個巨浪沖向我,憤怒地把竹竿奪走,一個趔趄,差一點兒把我拽入水中。見此情景,朋友的歌聲戛然而止,沖我大聲吆喝道:“你瘋了嗎?是不是被黃河水灌醉了?”我怔怔地呆在那里,早分不清究竟是水在動,還是山在動;分不清哪里是浪,哪里是山,哪里是水,哪里是天;分不清我到底是在天上還是在地上;更分不清這條大河是天空的倒影,還是母親的雙眸。 我盯著黃河的波濤往縱深處看,看到一只孔雀也在水里盯著我,她絲滑的湛藍色羽毛像母親的手撫摸過無數(shù)遍的溫柔,如浪底縹緲的歌聲,讓你忍不住想去親她一口。羽毛上用星星編織成的一圈又一圈的光暈像是喝醉了酒似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在相互挑逗,魂兒早已被勾走了。一陣風過,羽毛徐徐張開,仿佛著了魔似的,越張越大,越張越大,大到根本看不到邊界。滿天星斗在它的羽毛上抖動、飛舞,飛舞、抖動……我的頭暈極了,仿佛看到一個超級黑洞吞噬著這只孔雀在太極世界里旋轉(zhuǎn),我癱坐到地上。朋友憤怒地說:“你真的著魔了!”“趕緊走吧,再不走黃河的波濤會把你吞進去的!”她強拉著我逃到車上。
在車上,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仿佛真的被夜幕下的大河吞沒了。我害怕極了,快速踩下油門,車輪在邙山腳下盤旋上升,浪底的洪波如潮汐般涌起,和天上的銀河連接在一起,我早已不知道這個重達60萬億億噸的地球?qū)盐覀冚d向何方……
責任編輯 徐亞麗
王笑天
王笑天,女,河南洛陽人。作品見于《散文》《河南日報》《教育時報》《語文報》《學習周報》等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