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次因為看課外書被老師叫到了辦公室。這對我而言,已是家常便飯。
多少次了?
我記不清了。
我只記得老師在高一時沒收了我的一本科幻小說,到現在都沒還給我。那本書我還剩個結尾沒看完。我想知道,書里的主角最后成功拯救世界了嗎?還是,他也被外星人打敗了?
正神游天外呢,空調“嘀”了一聲,我回過神來,繼續(xù)聽老師念念叨叨地數落我。
“你現在高三了,曉得不?你天天看的這都是啥玩意兒?”我脖子一縮,如實回答,“明代——改革……這也要沒收?”我真的不太理解。面前的老師扯著我的書,面目有些猙獰。我嘟囔了一嘴:“真是不尊重歷史文化?!?/p>
他沒理我,接著說道:“高三是最關鍵的一年!重心要放在學習上,天天看閑書……你還想不想考大學了?”
“老師,您在我上高二時也這么說——‘最關鍵的一年’。我沒看別的啊,我學歷史,這不是也挺有用的嗎?”
老師把眼鏡拿下來,厚厚的鏡片上已經起了一層薄霧。他拿餐巾紙用力地擦著鏡片,語重心長地說:“這些東西對提高分數沒用啊,這些話我也跟你說了3年了,我嘴皮都快磨破了。你再聽不進去,我就沒有辦法了。”
一向強勢的班主任突然變得神情頹然。
我心里不是滋味,過往的記憶撲面而來。
“言情小說講的不都是小男生小女生談戀愛的事嗎,能有什么用?能把你的數學搞好嗎?你數學考了39分,全班倒數第一!我作為數學老師,看到你的成績都頭痛。你能不能把精力放在學習上?!
“上課除了睡覺,就是看閑書。你知不知道,你的文科成績挺好的,但凡把數學成績搞上去,上個好學校不成問題。
“課外書有這么好看嗎?!”
班主任那一聲聲質問如潮水般涌入我的腦海,洶涌澎湃,層層疊疊地拍打在岸上。我驚起一身雞皮疙瘩,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空調溫度開得太低了。我扭過頭看了一眼,空調依舊在“離職”狀態(tài)。
“我……”我剛打算開口,便被班主任打斷了:“你先出去吧,書留著,等到畢業(yè)了一起還給你?!?/p>
畢業(yè)——還有將近9個月,9個月啊,太漫長了。
我意興闌珊地走出教師辦公室,發(fā)現太陽被云層遮住了,過了許久,依舊不見天光。
下午的課很無聊,我都不喜歡,我靠在窗邊曬著太陽,聽著講臺上的老師慷慨激昂的語調,想著:要是有本小說就好了,放在腿上,一頁一頁翻過去,歲月靜好。
同桌一臉八卦地湊過來問:“‘老班’又罵你啥了?”我聳肩道:“這回沒罵我,可能覺得我無藥可救了吧?!?/p>
同桌咂巴咂巴嘴,提出了質疑:“他這生拉硬拽都要拉上每一個人的架勢,能放棄你?”
我搖了搖頭。我不知道,誰知道呢。
但我又想起班主任在辦公室對我說的話。真是奇怪,他的話,我不是向來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嗎?
下課后,班主任又把我叫過去了。他從柜子里拿出七八本書,有些看上去很新,有些已經泛黃。我認得,全都是我這3年被收繳的小說。
“拘著你也沒啥意思,干脆還你吧?!焙窈竦难坨R鏡片下,班主任的眼睛里閃著意味不明的光。
同桌說他教書10多年,沒有放棄過任何學生……這也是班上所有人的共識。那我?可能我確確實實是無藥可救了吧。
我搬著小山似的書回了教室,依舊斜倚在窗邊,從書堆里揀出那本高一沒看完的科幻小說。書的封皮已經破了,搖晃著要掉,內里書頁也已經發(fā)黃了。
我翻到了最后一章,想看看主角最后怎么樣了。
10分鐘,十幾頁,看完了,我大失所望。
主角輸了,沒輸給外星人,輸給了自己——輸在自己不夠堅定,不敢和外星人決一死戰(zhàn)。
真是奇怪的結局。我覺得沒意思,正準備合上書,卻瞥見最后一頁寫著一段話:
“人的失敗,從不來自外物,往往來自內心的恐懼。所以少年,你有踏破云霄的勇氣嗎?或者說,你敢有嗎?”
短短的兩行字,墨跡也有些淡了,但就是如天音般叩問著我,似乎想強行剖開我的心,問我一句:“你敢嗎?”
我驚恐地發(fā)現,我不敢。
這是一個很容易得出的結論。我的理科,從初中起便很差,我不敢去觸碰那個恐怖的“理科世界”,所以選擇蜷縮在文學里,自我陶醉地徜徉。然后呢?帶著永遠的恐懼,被迫踏上高考的征途——同時也注定,我會和科幻小說里的主角一樣,因怯懦而失敗。
可能是因為突然被班主任放棄,也可能是因為小說里的主角結局不盡如人意,萬般思緒一時交織纏繞,撕扯著我。
我沉默了很久很久。
10多天后,我找到了班主任,什么都沒說,只拿出了一張數學試卷,問他:“這道題怎么做?”
劇情到底還是落入俗套。我像很多小說里的主角一樣,回心轉意。我開始攻克數學,只希望來年6月的太陽,沒有這般可畏。
所以,少年,你有踏破云霄的勇氣嗎?
(本刊原創(chuàng)稿件,勾犇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