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夜空,清寒深邃,一輪半月嵌在深藍的空中,灑下一片銀光,月亮周圍罩上了一層淡淡的圓暈。時令已進入最寒冷的節(jié)氣,應朋友相邀,攜妻到濱江路一家名曰“彝韻大涼山”的火盆燒烤店小聚。在陰冷的天氣里,圍爐烤肉,食物通過炙烤后香氣一點一點滲透出來,滿心的等待與期盼,品咂小酒,身子骨不一會兒就暖和起來了。
夜幕下,城市瓊樓玉宇,燈海璀璨,如火樹銀花,成簇成片,五彩繽紛,燦若繁星。極目遠眺,燈火一直延伸到遠處的山脊線,急隱忽現(xiàn),南北兩岸,高樓林立,燈火密密匝匝,疏密有致,流光溢彩。不遠處的大橋橋面千紅萬紫,宛如游龍,動靜有別,似不夜之天。萬家燈火,層見疊出,構成一片高低井然、錯落有致、曲直相映、遠近互襯的燈的海洋。車輛舟船流光,不停穿梭于茫茫燈海之中,遠處江面?zhèn)鱽黻囮嚻崖暫袜徸琅⒆影l(fā)出的歡笑之聲,給夜山城帶來絲絲溫暖。
如今,生活在城市的我,遠離大山,終日在高樓中奔波,在名利中疲憊勞累,雖然獲得了較多的物質來安頓自己的“肉體”,可靈魂卻因繁雜的世俗生活而彷徨,失落了很多東西。老家的鄉(xiāng)間也再難現(xiàn)當年露天電影那般激情的場面,它就像一束煙花,綻開在那個年代,燃放過后,湮沒在歷史的長河中,讓人回想無窮。
樓角月眉橫,萬籟塵囂始漸寧。在異鄉(xiāng)的夜里,重溫老家的那些顆粒飽滿的莊稼和陳年舊事,一種特殊的愉悅和淡淡的憂傷聚集胸中,就像重讀一本愛不釋手的書,精彩的章節(jié)時時誘惑著我的閱讀欲望。不必擔心分不清洋芋花和紅苕花,更不用擔心李子樹花和梨子樹花的區(qū)別。
生長的大山有著許多值得記憶的活蹦亂跳的生命,蝸居在鬧市中的“山里人”有誰能割舍呢?一只雞一個接一個地從奶奶菜園籬笆的缺口跳過去,在菜地里啄食著鮮嫩肥美的菜葉。它們也會去菜地外游蕩著,鄉(xiāng)村那么大,可它們無論如何也走不出自家的田地,就像離家多年的游子,內心總背負著鄉(xiāng)村的胎記。
大涼山氣候特征明顯,亞熱帶、溫帶和寒帶“三帶”。因光照、溫度、水、氣構成的“黃金組合”,鑄就了“大涼山”特色農產品優(yōu)質、錯季、綠色、生態(tài)的獨特品質,被譽為“大自然的恩賜、人世間的珍品”。濃密的樹林,青翠的山水、樸素的泥土給祖祖輩輩生活在山里的人們帶來滿足和快樂。
向西方仰望,夕陽西墜,一片林子的樹梢背后的天際,大片大片紅色的云霞,任意在天幕揮灑,成堆,成層,不規(guī)則的形狀,構成了一幅幅美麗奇特的畫卷。菜園旁邊長著稀疏小草的土地上,十多只黑色、白色和雜色的鳥雀在啄食鄉(xiāng)民遺落在地上的糧食。有時會突然發(fā)出唧唧咕咕的鳴叫聲,拍著翅膀,向夕陽的方向騰飛。父親抽了幾口煙的工夫,那群在低空飛翔的鳥雀便快速地自然地拐彎,往山頂的樹林飛去。即使離家多年,這樣的場景一直縈繞在腦際,揮之不去。
“少小離家老大回……”山嶂遠,水蒼茫。當我們離家久后,會離老家越來越遠。當故人已經故去,自己也有了一把年紀的時候,老家就成了真正意義上的故鄉(xiāng)。老房子的門和窗戶集體關閉,將在時光里開啟一段漫長的塵封之旅,再回家,或許能找的人越來越少了,能記得自己的人也越來越少。鄉(xiāng)音不改,卻無敘話之人。再次打開,唯有通過記憶這把鑰匙了。可是多年以后,人們還是會忘記它們,就像是忘記樹丫上曾經掛著的那截枯枝,忘記它也曾有過吐出嫩芽的芳華。
這樣一個時節(jié),讓我清楚地認識到,再也不可能安靜地享受故鄉(xiāng)一個完整的冬天。這樣一個時節(jié),也讓我清楚地認識到有一個永遠也到不了的地方,叫做遠方;永遠回不去的地方,叫故鄉(xiāng)。
古今多少事,隨波盡東藏。舊年的時光已漸漸地被新年的氣象淹沒。南山月照一篷雪,百里波光如爛銀。月光灑在他鄉(xiāng),也灑在故鄉(xiāng)的紅土地上。我想,父親的老房子一定是安靜的,灰色的瓦面灑滿了銀色的月光吧!在這么一個平淡而寒冷的冬夜,聽著熟悉的彝族歌曲《索瑪花》,沐浴著月光,牽著妻的手靜靜地行走在城市的夜空下。心,早就浸潤在一片溫暖之中。
孤月長天蒼穹間。城市的夜很靜,但歌聲依然。月光如洗,透過樹丫的縫隙間灑落在地上。能夠時時刻刻有圓月點亮心燈,感受著生活的愉悅和美好,如我、阿超一樣的客居者就算身在他鄉(xiāng),又算得了什么呢?故鄉(xiāng)只是一種叫鄉(xiāng)愁的情緒的象征,是人與生俱來的一種懷舊罷了,就如一壇陳年佳釀,酒還未入腸,人卻已醉。
吾心安處,他鄉(xiāng)即故鄉(xiāng),不是嗎?
選自《民族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