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時期,蘇州繁榮興旺,處處都是“小橋流水人家”的美好景致。溪水從一座座小橋下蜿蜒而過,一路遇見行人,瞧見家常,直到流經(jīng)蘇州東部的長洲縣。此時,這里的一戶人家正忙碌著迎接一個新生命的到來,已然忘卻了屋外的流水潺潺。
成化六年(1470),文徵明出生于曹家巷的一戶官宦人家。這個剛剛誕生的小生命使文氏家族滿心歡喜,誰也沒有想到,這個幼小的孩子將來會成為一位舉足輕重的人物,為蘇州乃至整個江南地區(qū)開創(chuàng)出一個前所未有的文藝盛景。
文徵明的父親文林望著夜空中的點點繁星,心有所動,便以天上的星宿“壁”作為孩子的名字,并希望他能夠繼承自己的衣缽,在仕途上有所成就。然而,文徵明在童年時期的表現(xiàn)并不突出,甚至有些口齒不清。即便如此,文林仍然堅信自己的兒子是大器晚成,將來一定會闖出一番天地。終于,在文徵明開蒙讀書之后,他開始展現(xiàn)出自己的過人之處。
文徵明記憶力超群,背誦詩文能夠過目不忘。他不僅聰慧,而且還異??炭唷o論何時,他都能夠摒棄雜念,在書房里靜心學(xué)習(xí)。文徵明熱愛書法、詩詞,醉心于古文,對科舉考試所涉及的程式之文卻不甚在意。這也為他日后在科舉考試中屢試不中埋下了伏筆。弘治十二年(1499)的夏天,文徵明的父親因積勞成疾,病重離世,給文徵明帶來了極大的打擊。他再也不能如往常一樣,全身心地投入詩文創(chuàng)作中。作為家里的頂梁柱,他必須挑起生活的重擔。文林為官清廉,他的逝去讓文家的生活開始變得捉襟見肘。面對生活的困境,考中科舉入朝為官成了文徵明改變命運的唯一選擇。然而,事與愿違,他參加了九次應(yīng)試,卻九次不中。文徵明的心里既失落又無奈,每次考試結(jié)束后,都會大病一場。
山重水復(fù)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在這漫長的備考歲月里,文徵明不僅在詩文書畫上的技藝日漸精湛,而且由于考試地點設(shè)在南京,他結(jié)交了眾多文人雅士,名氣逐漸響徹南京。甚至在放榜之后,有些考官都因未能錄取文徵明而倍感遺憾。
正是這些在晦暗之中堅守的日子,讓文徵明為自己的人生打開了一扇窗。即使科舉未中,他仍然能夠活躍于蘇州的文壇,并在書畫鑒藏領(lǐng)域占有一席之地。直到知命之年,文徵明才在親友的相助下成功入仕。初次入朝為官的文徵明,處處受制于人,其中的心酸苦楚一言難盡。這段經(jīng)歷讓文徵明看清了自己的內(nèi)心,他放下了進入仕途的執(zhí)念。
嘉靖五年(1526),文徵明離開京城,在《致仕出京言懷》中感慨道:“白發(fā)蕭疏老秘書,倦游零落病相如。三年漫索長安米,一日歸乘下澤車。坐對西山朝氣爽,夢回東壁夜窗虛。玉蘭堂下秋風早,幽竹黃花不負余?!被剜l(xiāng)歸隱之情溢于言表。
回到故鄉(xiāng)后,文徵明的生活更加自由隨性,他修筑書房、邀約好友、賞花、作畫……誓要盡情體驗生活中的美好。這三年來入朝為官的經(jīng)歷,讓他的名氣愈發(fā)顯赫,求取他的書畫作品的人更是絡(luò)繹不絕,他再也不用為了生計而發(fā)愁。
文徵明歸鄉(xiāng)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他的住所東側(cè)精心修筑了一間書房——玉磬山房,并在院內(nèi)栽種了兩棵梧桐樹。這里是他讀書、創(chuàng)作的一方天地,也是獨屬于他自己的小世界。隨后,他重新游覽了蘇州的山水,并寫下《石湖》。他還經(jīng)常與好友相約會面,其中關(guān)系較為密切的是書法家王寵。在之后的歲月中,二人常常一起吟詩作畫,文徵明還將這段友情記錄在了《松壑飛泉圖》和《關(guān)山積雪圖》中。
文徵明也愛花。在他存留的作品中,就有花的身影:有在幽靜的空谷中優(yōu)雅舒展的蘭花,表現(xiàn)了他的文人品格;有獨具一格的玉蘭,那是他在玉磬山房中的春信,也是他與摯友情誼的見證。文徵明的繪畫師從沈周。沈周筆下的玉蘭,花朵肆意飛動,獨具生趣。而文徵明在《白玉蘭圖》中所描繪的玉蘭,則少了一分肆意的生機,多了一分矜持的穩(wěn)重。這幅作品共繪有23朵玉蘭,有的是含苞待放的花蕾,有的則正在悄然綻開。這些花朵以白描為主,淡墨線條在白粉色的花瓣邊緣游走,顯得既輕松又充滿韌性。仔細觀察線條與色彩的交織關(guān)系,不難發(fā)現(xiàn)文徵明描繪花朵時是先鉤摹、后敷色,線條成為表現(xiàn)花朵形態(tài)與神韻的關(guān)鍵。這些線條不僅是他繪畫技藝的展現(xiàn),更是他真情實感的流露。在這些簡練靈動的線條中,文徵明內(nèi)心的喜悅與激動之情躍然紙上,再也無處可藏。
在畫卷的末尾,文徵明題寫道:“嘉靖己酉三月(1549),庭中玉蘭試花,芬馥可愛,戲筆寫此?!绷攘葦?shù)語,便足以讓我們感受到文徵明在創(chuàng)作這幅“可愛”小作時的滿心歡喜與小心翼翼。畫卷后面還附有一封寫給補庵先生華云的信札。華云是當時著名的收藏家,文徵明經(jīng)常與他交流書畫心得,關(guān)系頗為密切。
文徵明自華云處歸家后,因病未能及時答謝友人,心中不安,于是寫信以表歉意。信中提及的“碑石”,應(yīng)是書法碑刻之類的物件,由于文徵明身體有恙無法親自處理,便將此事委托給信任的好友王寵,并將一幅自己繪制的玉蘭畫作贈予華云??梢?,文徵明雖然愛花,但他更珍視文人間的深厚情誼。
此外,文徵明還經(jīng)常與好友相邀品茶,他在《品茶圖》中記述:“山中茶事方盛,陸子傳過訪,遂汲泉煮而品之,真一段佳話也?!碑嬅嬷忻枥L了兩位身著布衣的人在草堂下相對而坐,品茗談心,一旁的童子正在專注地燒茶。文徵明素來喜好品茗。當時的文人雅士皆熱衷于茶事,著名畫家唐寅亦有《品茶圖》,但與好友相賞以作雅會,是文徵明的獨愛。
文徵明不僅熱愛書畫創(chuàng)作,還熱衷于與友人共同品評書畫作品。每當何良俊等收藏家?guī)е鴷嬜髌非皝戆菰L時,文徵明都會邀請大家對作品逐一品鑒,直到夜幕低垂還意猶未盡。文徵明也樂于展示自己的收藏。為了保護藏品,他總是將藏品分批次地取出,展示完一批之后送回書房,再取出下一批,樂此不疲。
到了晚年,文徵明的生活愈發(fā)閑適,偶爾與友人小酌兩杯,好不愜意。只是到了冬季,文徵明便深居簡出,不再像從前那樣外出游覽。人們常會看到他身穿厚實的紅絨衣,頭戴卷檐帽,坐在書房的窗下,背對著窗戶曬太陽。他時常手里抱著暖爐與客人閑談,一坐便是一整天。此時的他,已然是一位洗盡鉛華的老者,安靜地享受著生命余下的時光。
嘉靖三十八年(1559),已是耄耋之年的文徵明正在為御史嚴杰的母親書寫墓志銘。在書寫的過程中,他感到有些疲憊,便靠在座椅上稍作休息。然而,還未等他放置好手中的毛筆,便溘然長逝了。
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文徵明依然埋首于紙筆。雖然生活艱辛,但他從未丟掉文人的底色,也從未喪失對生活的熱愛之情。在他的身后,是蘇州潺潺的溪水聲,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