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椒,佛手,天麻。
寬窄不一的枝葉,密密麻麻,重重疊疊。
桃樹,李樹,橘子樹,黃花梨,一粒粒正在生長的果實,不分高低,各自待取各的季節(jié)。
灌木叢中閃爍的小樓,院壩里等待出征的小車,道路兩旁聽風的小亭,我突然恍惚我要去哪里,是否需要重新審視坐標。
有人垂釣,有人轉悠,一晃而過的摩托車上,靚麗的少男少女,傾灑一路青春。
是誰在地里連線,與東南西北面對面,又是誰在花下取影,定格一抹鄉(xiāng)野。
老家就只是一個詞了,現(xiàn)在,巨大的陌生,不加修飾地聳立眼前,讓我不敢輕易相認,生怕一不小心,就誤入一池蓮藕,幾畝葡萄。
芳菲近在咫尺,除了感嘆和唏噓,我不得不盡情捕撈。
石墻土坯不在,泥濘愁容不在,我不熟悉的舒心,漫溢田間地壟,就連我路過紅薯地時,一坡的黃羊,也像是在草尖信步。
路中路,岔分岔,水泥打造的小徑,有的伸向苗圃,有的通往菜地,但更多的是分割,切出一畝一畝的赤橙黃綠青藍紫,各自顏色。
信號塔,草坪,農家樂,像一個個島嶼遍布十里綠海,點綴坡坡坎坎,任放歌的山雀,攜一款清音,蜻蜓點水。
空曠,沉寂……
兩個墓,兩顆安靜的靈魂。
我數(shù)不過來,荒涼又添了幾道刻度。
環(huán)繞周圍的三五棵小樹,像是這一年突然長出來的,一地孤涼,層層遮層層。
虔誠鞠躬,再叫一聲爸媽,我就開始清掃,仔細而平緩,我怕冰冷的塵土,擋住了父母看我,看我一身康健,而再無牽掛。
壘土,拂塵,除草,我的頭越來越低,頭越低,越覺得愧對。
雨水和悲憫,一遍遍澆灌香燭、鮮花、紙錢,我仿佛回到了肝腸寸斷,撕心裂肺的場景——被病魔折磨而去的父親,走得突然來不及叮囑的母親。
時光偏移,我慢慢坐下來,坐在兩個墳墓之間,遙想一些片段,一個人和另一個人給予我的溫暖,呵護。
我痛啊,父母在時,我很少陪伴他們,別說噓寒問暖,照顧起居,就是與他們說說話,也被一個忙字替代,現(xiàn)在想來,哪有什么不可省略的大事。
知道錯,卻無力挽回和彌補,我只有在深深的自責里,閉目而悔,我不愿醒來,仿佛沉醉越久,越能減輕內心的罪孽。
風從無到有,悲愁由表及里,開在墓上的小白花,是雙親在寬恕我嗎?
兩塊碑,兩個尋常的名字,我靜靜地看著那簡單的一筆一畫,就像看著蒼穹下,消失的一縷縷煙云,突然感到有萬般辛酸襲上心頭。
沒有淚水,只有無以回報的黯殤,緊繞胸口。
仰天長嘆又能怎樣,無盡的挽曲,低徊哀鳴,低徊。
三月,淚水橫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