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婦聯(lián)發(fā)布的一項數(shù)據(jù)顯示,22.9%的女性和19.9%的男性曾遭受過家暴。令人意外的是,男女遭受家庭暴力的比例相差并不大,但在過往被報道的家暴事件中,卻鮮少看到男性受害者的身影。
受男性尊嚴、“家丑不可外揚”等傳統(tǒng)觀念影響,大多數(shù)男性在遭受家暴后會選擇忍氣吞聲,很少向外界求助。沈陽有一家專門為男性設立的家暴庇護所,開設5年沒有一人入住。
今年37歲的邵英華(化名)是沈陽本地人,妻子于然(化名)性格強勢,脾氣暴躁。在兩人10年的婚姻生活中,于然一直處于主導地位,屢屢對邵英華實施家暴。從經(jīng)濟管控,到語言侮辱,再到身體傷害,邵英華對于然的暴力行為一再退讓,身心均遭受重創(chuàng),卻始終沒敢提出離婚,也不曾向外界披露于然的暴力行徑。
被家暴的男性在害怕什么?他們有哪些無法言說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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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大約有十三四平方米,兩張單人床,床上鋪著藍色條紋床單,床旁邊是兩個床頭柜,房間里有空調(diào)。在工作人員的引領下,邵英華走進了這所設立在沈陽的全國唯一一所男性家暴庇護所。隨后,工作人員還帶他參觀了庇護所的心理訪談室、音樂放松室和情緒宣泄室。
工作人員向邵英華介紹,只要辦理入住手續(xù),就可以申請長達10天的免費食宿。但在前臺辦理手續(xù)時,邵英華猶豫了。剛才參觀時,他發(fā)現(xiàn)所有宿舍都是空的。最終,他向工作人員隨便找了個借口,從庇護所落荒而逃?!爸灰蛔∵M庇護所,就不算被家暴,只是夫妻矛盾。”邵英華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是他最后的倔強。
邵英華的婚姻,從表面上看是讓人羨慕的。他和妻子于然都在銀行工作,邵英華在信貸科,于然在出納科。兩人結婚10年,有房有車,還有一個8歲的兒子,孩子是雙方父母帶大的,沒讓他們操過心。
相識之初,邵英華就發(fā)現(xiàn)于然的性格很強勢,但他覺得于然強勢是應該的,因為她確實比自己優(yōu)秀。于然高挑漂亮,是銀行的“行花”,不光多才多藝,業(yè)務能力也強,業(yè)務考核拿過好幾次省里第一。她是獨生女,父母是銀行老員工,而邵英華的父母是農(nóng)民,他是標準的“鳳凰男”,他自覺能配得上于然的只有身高。
邵英華和于然是自由戀愛,談戀愛的時候,邵英華還只是行長的司機。于然拒絕了很多優(yōu)秀男士,包括幾個分行長的公子和業(yè)務部主任的兒子,最終選擇嫁給邵英華,讓他多少有些受寵若驚。
結婚年頭多了,邵英華才逐漸意識到,于然在走進婚姻時很清醒,她深知自己任性、暴躁,伺候不了位高權重的公子哥,選擇“下嫁”邵英華,不但會使他在心理上“臣服”,公婆也會更加重視,這樣一來,便坐穩(wěn)了家中“女王”的位置。
經(jīng)濟管控,家暴的第一步
于然對邵英華的父母很好。
兩人結婚后,邵英華的父母仍在郊區(qū)租房生活,于然便對邵英華說:“不能我們住新房,讓公婆租房住。”她很快在郊區(qū)為公婆買了一套近200平方米的四合院。怕老兩口住著不踏實,辦房本的時候,于然堅持寫了邵英華父母的名字。
從那時開始,公婆便把于然當成女兒看待,比對邵英華都好。以至于后來,當邵英華向父母哭訴于然家暴他,老兩口根本不相信,邵英華的父親甚至說:“我就不信那么好的孩子能欺負你,你要是敢提離婚,我打斷你一條腿?!鄙塾⑷A有苦難言。
于然對邵英華的暴力是從經(jīng)濟掌控開始的。
結婚初,邵英華便主動上交了自己的工資卡,他覺得這是信任的基礎,更何況他的父母經(jīng)常教育他:“虧妻者百財不入。”于然每個月會給邵英華500塊零花錢,但這點兒錢根本不夠用,給車加兩次油、買一條煙就沒了。偶爾想和朋友出去聚一聚或者遇到意外狀況,邵英華都捉襟見肘。本指望行里的獎金和加班費可以彌補一下虧空,可于然在出納科,行里一發(fā)補助,于然便將兩人的獎金直接領走了。
邵英華覺得有點兒憋屈,向于然申請能不能多發(fā)點兒零用錢。
于然拒絕了:“等以后有了孩子,會是很大一筆開銷,從孩子出生到大學畢業(yè)至少需要100多萬。再說,等父母老了也要我們幫襯,如果我們現(xiàn)在大手大腳,沒有規(guī)劃,以后怎么辦?”
邵英華最怕于然提“幫襯”兩個字,因為需要“幫襯”的恐怕只有他的父母。于是,邵英華只能沉默著走進廚房,轉頭看看于然新做的鑲鉆美甲,至少要一兩百塊,邵英華的心里感覺很不平衡,但又不好抱怨妻子“雙標”,只能忍耐。
邵英華會修車,他偶爾會在節(jié)假日去朋友的車行幫忙,手頭終于有了一筆小錢。
但邵英華的小金庫很快暴露了。有一次,行里組織去海南旅游,邵英華回來時給于然帶了一條珍珠項鏈。于然問他哪來那么多錢,邵英華如實匯報。于然沒有指責邵英華私藏小金庫,而是平靜地說:“既然你能自力更生,我每個月就不給你零用錢了,再給孩子存?zhèn)€教育基金?!?/p>
邵英華想反駁,可又不知道從何說起,為了息事寧人,只能閉嘴。
被忽視的語言暴力
于然對邵英華經(jīng)濟管控不到兩年,又晉級為語言暴力。
于然懷孕的第二個月,對邵英華說:“你不能一輩子做行長的小跟班,工作時間不固定,每天隨叫隨到,還沒前途。等孩子長大了,別的同學問:‘你爸是干啥的?’孩子說:‘我爸是司機?!瘯屓饲撇黄鸬?,我想把你調(diào)到信貸科?!?/p>
于然的姑姑是總行的副行長,憑著這層關系,沒出3個月,邵英華真的被調(diào)到了信貸科。工作調(diào)動之后,邵英華不但漲了工資,在時間上也自由多了,下班后的時間,他都用來在家照顧懷孕的于然。
于然孕期反應大,孕吐嚴重,口味還特別刁鉆,凌晨想吃螺螄粉、冰激凌是常有的事。這些邵英華都可以無條件滿足,但于然愈發(fā)刁鉆的脾氣也令他很頭疼。一件事不合于然的心意,哪怕是芝麻大的小事,邵英華都會迎來劈頭蓋臉一頓罵。忘記于然孕吐,用了有香味的洗面奶要挨罵;小便時沒掀馬桶圈挨罵;毛巾沒擺正挨罵;牙膏從中間擠挨罵……從一開始的“能不能長點兒記性”到“你離開我什么也不是”;從“一個大男人自己媳婦都伺候不好”到“你吃軟飯吃習慣啦”,于然的用詞越來越刺耳。
雖然聽著扎心,但邵英華覺得于然正懷著孩子,受孕激素影響,可能會口不擇言,罵幾句又能怎么樣?他統(tǒng)統(tǒng)忍了下來。
在屈辱中忍耐
孩子出生后,于然對邵英華的控制開始升級為懲罰式的“冷暴力管控”。
到信貸科工作幾年后,隨著職位升遷,邵英華的應酬多了起來,偶爾回家晚了,于然就給他臉色看,甚至把他關在門外。于然的冷戰(zhàn)不僅是不說話那么簡單,而是真的把邵英華當空氣。兩個人住在一個屋檐下,各干各的,各吃各的,各住各的,家成了監(jiān)獄,讓人窒息。
兩個人冷戰(zhàn)最長的時間是一個半月,那段時間,于然甚至刪除了邵英華的微信,拉黑了電話。邵英華不記得自己認了多少次錯,寫了多少回保證書,最后去求助丈母娘,于然才終于松了口。
邵英華厭倦了于然對他的管控,開始“忤逆”于然,有時候,他即使按時下班,也會在車里坐一會兒,抽支煙再上樓。但在于然看來,邵英華這是“死豬不怕開水燙”,既然冷戰(zhàn)起不到什么警示作用,還不如有仇馬上就報。于是,她開始頻繁對邵英華動手,生理期不舒服打、在外面受了委屈打、兒子考試不理想打……邵英華被于然收拾到徹底失去反抗能力。
為了家庭和睦,邵英華一直忍耐著,兒子有樣學樣,也跟著于然一起欺負邵英華,用稚嫩的聲音說:“爸爸是個大廢物?!?/p>
一個大男人,混到這份兒上,卻無處訴苦。和老人說,怕他們擔心;和朋友說,怕被笑話。邵英華撐不住的時候,偷偷撥打過婦聯(lián)的“熱線”,只是想得到點兒不偏不倚的關懷。
反抗的后果
為了躲避妻子,邵英華開始頻繁以加班為借口不回家。于然對邵英華的逃避心知肚明,暴力隨之升級,輕則撕咬抓撓掐,重則搟面杖和“二踢腳”,邵英華不敢大聲喊,更不敢還手,只能求饒。
邵英華最怕同事或者朋友找他出去喝酒,哪怕是夏天,他都不敢穿短袖,更別提光膀子了,因為胳膊上青一塊紫一塊,慘不忍睹,偶爾讓朋友看見了,只能解釋說,是自己家貓撓的。
面對于然的暴力,邵英華也試著反抗過,但事實證明,反抗只會帶來更慘烈的后果。
今年5月的一天,于然在廚房煮飯,邵英華進廚房說了一句:“你煮飯的時候能不能別搞那么亂,你煮飯一個小時,我收拾廚房兩個小時?!睕]想到,于然反手就用不銹鋼盆敲在邵英華頭上,把他打得眼冒金星。
有那么一瞬間,邵英華動了離婚的念頭,但考慮到于然背后有兩個家族撐腰,兩個人又在一個單位,如果自己提離婚,肯定會背上拋妻棄子的罵名,連社交圈都斷送了,所以一直猶豫著。
在長期的家庭暴力下,邵英華覺得自己從身體到心理已經(jīng)被擊垮了。他有時候會想,要是當初找個溫柔的女人,不像于然這么出色,也許能少受點兒罪。面對于然的暴力,他已經(jīng)麻木。他甚至認為,自己已經(jīng)混成要家庭地位沒家庭地位、要錢沒錢、要能耐沒能耐的“廢物”了。
摘自微信公眾號“十點人物志”
編后
這不是一個“打是親、罵是愛”的故事?!吨腥A人民共和國反家庭暴力法》規(guī)定:家庭暴力,是指家庭成員之間以毆打、捆綁、殘害、限制人身自由以及經(jīng)常性謾罵、恐嚇等方式實施的身體、精神等侵害行為。無論是男性還是女性,都有可能成為受害者,阻止家暴應該從不再忽視、容忍和原諒開始。
戀愛婚姻家庭·青春2024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