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北遐想

十年九旱的陜北高原是民歌的海洋。走在這溝溝壑壑的土地上，隨時隨地都能聽到幾乎要喊破嗓子的陜北民歌。聽專家講，陜北的民歌能收集到的曲調大約有9000多種，根據(jù)這些曲調可以隨意即景填詞歌唱。著名的曲調如《打金錢》《趕牲靈》《白馬調》等影響甚廣。填詞改編后，影響最大的當然是《東方紅》《萬丈高樓平地起》《南泥灣》《繡金匾》等紅色歌曲。

陜北和山西都屬晉語系。民歌民謠基本上是一個腔調，特別是黃河兩岸和晉北地區(qū)。陜北民歌的曲調是不是有9000多種，我曾存疑；貧困到經常吃不飽飯的地方，為什么總愛唱歌，我曾百思。但是據(jù)我所知，陜北和山西民歌曲調種類的繁多，民歌的廣泛普及，卻是不容置疑的，僅著名的陜北信天游，就有“七十二大調”“三十六小調”之說。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小調、小曲、酒歌，如果再加上安塞、柳林、臨縣道情，繁峙、定襄等秧歌調，以及左權的開花調，這片“民歌的海洋”不知有多少民歌曲調供你去選擇、填詞，蒼涼的《走西口》、深情的《桃花紅杏花白》、無奈的《光棍哭妻》、高亢的《圪梁梁》、委婉的《一對對鴛鴦水上漂》、歡快的《碾糕面》、詼諧的《賣菜》……幾乎能隨時隨地表達出任何你想表達的情感和想法。

我常想，為什么民歌的曲調這么豐富，但唐宋詩詞和元小令卻只有詞牌名，沒有曲譜呢？試想，如果那870多個詞牌的宋詞和310多個曲牌的元小令都完整地保存下來，中國又會有怎樣絢爛多姿的音樂。但有時也想，蘇東坡的大江東去和柳永的寒蟬凄切，能用一個曲調表現(xiàn)嗎？這或許是現(xiàn)在的音樂家對諸多宋詞和元曲不能統(tǒng)一編曲，也僅把“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等幾首著名的詩詞譜曲的原因吧。

我曾在延安學習了一段時間，延安時期革命歌曲的創(chuàng)作，無疑是最豐富的時期。我以為這個時期的歌曲創(chuàng)作大體經歷了四個時期。第一階段是抗日烽火燃燒的全民抗戰(zhàn)初期，創(chuàng)作有《黃河大合唱》《太行山上》《游擊隊之歌》等諸多抗日動員歌曲，其中以《黃河大合唱》為代表，反映了西方樂曲與民族歌曲的融合；第二階段是抗日戰(zhàn)略相持時期，創(chuàng)作有《南泥灣》《繡金匾》《大生產》等軍民生產歌曲，其中以《兄妹開荒》為代表，歌曲用陜北民歌的形式，反映了軍民團結、共同度過困難時期的決心；第三階段是抗日即將勝利時期，那時我們黨的思想建設、組織建設、政權建設已經成形，所作所為贏得了廣大人民的衷心愛戴，在群眾性拉歌賽中，橫空出世了《東方紅》《萬丈高樓平地起》等影響深遠的歌曲；第四階段是翻身做主人的邊區(qū)人民品嘗到生活甜頭的時期，創(chuàng)作產生了《王貴與李香香》《蘭花花》等歌曲，以及歌劇《白毛女》。這些階段既有區(qū)別，又相互連貫、密不可分，又與人民群眾和革命工作有著內在聯(lián)系和天然關系。

有人說，有一首歌毛主席最喜歡聽，每到群眾性拉歌時，毛主席就會點這首《有吃有穿》。當歌曲唱到“吃的是白面饃，熱騰騰，小米飯那個香又香，豬肉羊肉燉豆腐，粉條子菠菜雞蛋湯”時，毛主席就笑了，廣大干部也笑了，這是發(fā)自內心的歡笑，這是人民領袖為人民，人民群眾愛領袖的真實寫照。當偉大的抗日戰(zhàn)爭勝利時，分到土地的農民情不自禁地唱：“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毛澤東。他為人民謀幸福，呼兒嗨喲，他是人民大救星……”這樣的歌曲哪里是創(chuàng)作出來的，那是發(fā)自心底的歡呼，發(fā)自心里的歌唱。

正由于這個時期養(yǎng)成的深入生活、深入人民的作風，到上世紀60年代大型歌舞劇《東方紅》演出時，主創(chuàng)人員能夠推出《四渡赤水》《十送紅軍》《繡金匾》等膾炙人口的歌曲。也由于此，1970年代又推出《山丹丹開花紅艷艷》等一系列陜北民歌風的經典歌曲。

優(yōu)秀的作品來源于生活，來源于民眾。成功的作詞家、作曲家一定是把自己和生活、和人民緊緊地結合起來的。這是真理。

延邊遐想

來到延邊朝鮮族自治州，不由得就想到了著名作曲家鄭律成，不由得耳邊就響起了《紅太陽照邊疆》的優(yōu)美旋律。

鄭律成被譽為“軍歌之父”，1914年出生于朝鮮全羅南道光州，朝鮮族。1933年，他拿著一把小提琴，從朝鮮來到中國南京、上海，來到延安，師從冼星海、聶耳，創(chuàng)作了《延安頌》《延水謠》。之后，他正式加入中國共產黨，投身偉大的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抗美援朝戰(zhàn)爭，創(chuàng)作了《八路軍進行曲》（后更名為《中國人民解放軍軍歌》） 《志愿軍十贊》《朝鮮人民軍進行曲》等一批耳熟能詳?shù)母枨?/p>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歌曲《紅太陽照邊疆》《延邊人民熱愛毛主席》等，曾風靡祖國大江南北，其獨有的朝鮮族圓鼓長鼓，多彩圓裙拖地，尖尖帽頂聳立，載歌載舞的熱烈場景，讓人久久回味，畫面都印在了心里。這幾首歌的作曲者是誰呢？原來就是創(chuàng)作《金梭和銀梭》《美麗的心靈》的國家一級作曲家金鳳浩。金老師也是朝鮮族人，1941年從朝鮮遷到中國吉林省延邊朝鮮族自治州和龍市。在和龍市參加火熱的社會主義農村建設，在長白山下，在青滄邊的田壟上、稻田里創(chuàng)作了：“毛主席，我們無限熱愛您，您的教導牢記心上、延邊人民祝愿您，萬壽無疆萬壽無疆！”來到延邊，看著碧玉般的青山，聞著稻香花香，你不由得也想縱情高唱。

毛主席的許多詩詞，諸如七律《長征》、減字木蘭花《廣昌路上》被譜成曲，廣為傳唱，這是誰的手筆，他就是鄭律成。還有，當年全民傳唱的《為人民服務》等語錄歌，也是鄭律成譜的曲。

改革開放初期，唱到年輕人心坎里的：“太陽太陽像一把金梭，月亮月亮像一把銀梭，交給你也交給我，看誰織出最美的生活……”這首《金梭和銀梭》，以及《美麗的心靈》《延邊人民熱愛毛主席》等，也是金鳳浩的作品。

詩言志，歌詠情。詩歌最能反映時代心聲，最能體現(xiàn)時代脈搏。能夠在一個時代產生巨大影響的歌曲，一定是代表和反映了那個時代廣大人民的心聲。同時能創(chuàng)作出這樣作品的人，也一定是把自己融進了火熱的社會生活當中，和廣大人民融為一體。

曾聽一位著名的音樂評論家講：他們到臺灣舉辦演唱會，臺灣民眾最感興趣最想聽的竟然是經典紅歌，從《黃河大合唱》到《太行山上》，從 《我的祖國》到《小小竹排江中游》，從《在希望的田野上》到《我和我的祖國》……對此，他曾感到納悶。當臺灣音樂家問到：你們在貧瘠的延安和貧困的農村為什么能創(chuàng)作出這么多優(yōu)美奮進的旋律時，他釋然地答道：我們的紅歌不僅有民歌海洋的土壤，還有海外留學歸來的冼星海、聶耳帶回來的西洋音樂創(chuàng)作理念和形式，更有這一批又一批詞作家和音樂家的火熱生活體驗，他們采掘著民族的精華，融合著世界的元素，更反映著時代和人民的心聲。

我對經典歌曲中“是歌詞重要，還是音樂更重要，甚或歌唱家起著重要作用”這個問題，一直弄不明白。就我而言，經常記住的是歌詞，每當旋律響起時，總是想到熟悉親切的歌詞。當聽到喬羽老師說：我當年創(chuàng)作 《讓我們蕩起雙槳》《我的祖國》時，正趕上延安成長起來的著名作曲家劉熾處于巔峰狀態(tài)，他創(chuàng)作什么歌曲，什么歌曲火爆，是他把我?guī)氲絼?chuàng)作高峰的。著名詞作家張黎先生曾講：我創(chuàng)作了許多歌曲，一直不溫不火，直到遇到青年作曲家徐沛東，突然爆發(fā)式地創(chuàng)作出了《苦樂年華》《不白活一回》《籬笆墻的影子》等東北風系列歌曲，創(chuàng)作熱情一發(fā)不可收拾。當然，谷建芬老師也講過，喬羽老師的《思念》“你從哪里來，我的朋友，好像一只蝴蝶飛進我的窗口……”以及《青青世界》“請到這里來，請到這里來，這里有一個青青的世界……”，是她在《歌詞》雜志上看到后，打電話給喬羽要的詞譜了曲，包括《年輕的朋友來相會》也是先有詞后譜曲再唱響全國的。

在中國，作詞和作曲及演唱者是這樣的密不可分，當一首歌響起時，你想到的往往又是歌唱家的音容笑貌。

我曾想，貝多芬、柴可夫斯基的交響樂沒有詞，為什么能風行世界幾百年，而中國的歌曲一定是詞和曲一起流傳久遠？這或許是中國文字的獨特魅力，或許有中國文化中載歌載舞的民歌魅力。那就是經典歌曲必然都是來源于生活，表現(xiàn)著生活，吸收著最新的音樂元素。經典作品也必然是在民族文化交融、世界文化交融中碰撞出來的。更是由這一批批詞曲作家在廣袤的大地上，在美麗的田野中如蜜蜂般的辛勤采集而釀造出來的。

康定遐想

康定是康藏地區(qū)一個很小的山城，溜溜河從中流過，在街上、在屋中抬頭就是雪山，就是青山，大街上狹窄得都停不了車。這個“溜溜城”曾是西康省省會，膾炙人口的《康定情歌》就產生于此。

中國有三大民歌（情歌）被列為世界十大情歌之列。一首是江蘇民歌《茉莉花》，一首是青海民歌《在那遙遠的地方》，還有一首就是《康定情歌》。這樣的排序有沒有爭議不得而知，但這三首歌曲傳播之廣、喜愛者之多是不容置疑的。我個人認為：內蒙古的《敖包相會》，山西的《桃花紅杏花白》，新疆的《草原之夜》，甚或王洛賓先生創(chuàng)作的《半個月亮爬上來》《達坂城的姑娘》都有進入這個行列的資格和優(yōu)勢。

這三首民歌，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都是情歌。其實世界上所有最流行的歌曲和詩詞都是以描寫男女之情為主的。民歌中的情歌最流行，絲毫不出人意料。但這三首歌曲之所以能排到前面，還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都是經過了詞作家和音樂家的改編和再創(chuàng)作?！对谀沁b遠的地方》就不多說了，其實就是王洛賓先生在青海采風時，根據(jù)青海花兒調，在金銀灘大草原的再創(chuàng)作，是獻給一位叫薩耶卓瑪?shù)墓媚锏摹?939年7月，導演鄭君里在青海拍攝紀錄電影《民族萬歲》，17歲的薩耶卓瑪是一位群眾演員，隨隊采風的王洛賓出演幫卓瑪趕羊的幫工，二人因戲生情。電影拍攝完成后，王洛賓離開草原，卓瑪為王洛賓送別。王洛賓坐在返程的駱駝背上，想起小卓瑪純真的笑容和清脆的歌聲，勾起他的萬千思緒和創(chuàng)作激情?；厝ズ螅臅r三個晚上，創(chuàng)作了融合藏族民歌《亞拉蘇》、哈薩克族民歌《羊群里躺著想念你的人》和維吾爾族歌曲《牧羊人之歌》眾多元素的歌曲 《在那遙遠的地方》。

廣為流傳的民歌《茉莉花》的歌詞修改很有代表性。這首歌是南京軍區(qū)音樂家何仿，在江蘇民歌《鮮花調》的基礎上改編出來的。何仿把原來歌詞中的金銀花、玫瑰花、茉莉花三種花改成一種花，就只寫茉莉花，并把歌詞中的“滿園花草”改為“滿園花開”，把“看花的人兒要將我罵”改為“又怕看花的人兒罵”。吳儂軟語的詞曲和精心的配樂配器，使“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滿園花開香也香不過它。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看花的人兒罵……”這朵最尋常見的花朵，有了最不尋常的意義。

《康定情歌》的改編，則另有一番景象。當?shù)赜腥苏f，這首歌唱的就是張家大哥看上了李家大姐，用溜溜調表達愛慕之情，是真實的故事。這或許十分重要，因為它來自真實的生活。但傳唱開來，卻是因為更有普遍的意義。尤其是這首歌的“溜溜調”，本身就有藏、羌、漢等多個民族的音樂元素。改編者吳文儀長期生活在望得見雪山、看得到青松、聽得見河水嘩啦啦的地區(qū)，在溜溜河畔，見慣了康巴漢子的矯健、康藏姑娘的多姿，聽慣了“溜溜調”，在收集民歌民謠中，整理改編了這首《康定情歌》?！犊刀ㄇ楦琛肥悄菢拥臒崃抑苯雍喖s，又是那樣的委婉優(yōu)美奔放，它能傳唱到世界，被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全球最具影響力”十首民歌，不是偶然的。

我心里一直有一個情結，那就是山西民歌《桃花紅杏花白》的旋律是那樣優(yōu)美，又是那樣大氣恢宏，為什么不能成為世界級的民歌和情歌呢？是不是因為歌詞的改編仍有待完善？一會兒是桃花杏花，一會兒是榆樹開花，一會兒又是玻璃開花，甚至還有小米開花、油燈燈開花……是不是要把這么多花合并成兩朵花，是不是需要在這些花兒之后的延伸上下一些功夫呢？

從有西部歌王之譽的王洛賓先生《在那遙遠的地方》，以及他的《半個月亮爬上來》《達坂城的姑娘》的采風創(chuàng)作經歷來看，歌曲創(chuàng)作似乎都要經過這些階段，一是從個體體驗到普遍情感的升華，二是從細節(jié)情景到全景展示的升華。這應是規(guī)律。

期待《桃花紅杏花白》能走向世界。

【作者簡介】 呂巍，山西定襄人，曾長期在縣鄉(xiāng)基層工作，長期從事農業(yè)農村工作，熟悉農村，熱愛農民，對三農工作有較深的理論基礎和實踐經驗?，F(xiàn)從事縣域經濟發(fā)展和鄉(xiāng)村振興政策研究方面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