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dǎo)演
戲劇、寫作、電影
為了一把跋扈飛揚或灑脫亮麗的頭發(fā),時常激起我對一張陌生面孔的憧憬。蠻不講理潑辣辣的大蓬固然驚心動魄,青春永遠有恃無恐。但疏落自有疏落的撩人。
而美人老了,美人的頭發(fā)永遠不老。今年去世的女演員吉娜·羅蘭茲,也是導(dǎo)演約翰·卡薩維蒂夫人,自驚天動地的六十年代開始就幾乎未讓她的招牌發(fā)型經(jīng)過剪刀,修理是有修理的,否則焉會長年歷久常新?有時一只夾子隨便在腦后松松挽住,又或七三側(cè)分,一綹繞住耳朵背后,垂下任它韻致地充當(dāng)半邊面的活動屏風(fēng),顏色大抵亦有深淺出入,但看不大出來。
除了一九六八年的《面貌》。十六厘米黑白攝影,幾乎使人睜不開眼的酷烈曝光,燦爛的金變成了早生華發(fā)的白。其后《受影響的女人》(一九七四)、《首演之夜》(一九七八)、《鐵血娘子歌莉亞》(一九八〇)、《愛流》(一九八四)盡皆七彩,從一九七四到一九八四相隔十載,卻不見她在哪一出有明顯的褪色。同一樣的煩惱三千,換了別人或已累贅得背彎腰曲,她還是時而貼服,時而鬈松,演罷一個又接一個,將約翰筆下的角色,注入剛?cè)峒婢叩捻g力,還有宜嗔宜喜的呼息。一如她的發(fā)式,永遠不愁被時代淘汰,襯托著恒常摩登的面容。
還有她的“煙不離手”。一根煙熄滅了,她燃起另一根。有人就喜歡看她點煙的姿勢。我是說代表作《鐵血娘子歌莉亞》。和吸煙一樣,持槍的不一定是烈女,烈女亦無須一定持槍。集父親與母親兩個身份于一角,劇情硬把手無縛雞之力的一名新移民小孩塞給一位半老徐娘,再把他們放諸虎豹豺狼槍林彈雨,沒有血緣的二人,可以怎樣出生入死、共同進退?
一如她的發(fā)式,永遠不愁被時代淘汰,襯托著恒常摩登的面容。
《歌莉亞》無疑是一部同情“弱勢”的電影,為主流觀眾提供了大量可堪玩味的邊緣空間。憑意志與身手扭轉(zhuǎn)劣境,《歌莉亞》做得到,觀眾中的單親家長、有色人士以至更多其他族群同性也受鼓舞。
所以,吉娜·羅蘭茲深得支流派影迷擁戴并非偶然。進入羅蘭茲的“后卡薩維蒂時期”,她演了伍迪·艾倫的《另一個女人》(一九八八),我把它讀作一部致意作品:“另一個女人”,即是過去式的、自己不曾有勇氣擁抱的第二個自己。題旨貫徹當(dāng)年的《首演之夜》: 當(dāng)四十歲的當(dāng)紅女演員遇見二十歲的無名小粉絲。二十年后與自己演過的角色再次照面,是似曾相識熟極而流,還是時間在兩個我的中間,加倍從中作梗?
羅蘭茲回答:“演戲不同做人,做人對過去的遺憾總是有‘若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必定會更好’的假想。演戲卻是擺脫不了實際的時間左右。年齡升了級,要面對的又是另一些問題,所以沒有辦法回去,你也不會想回去。
“沒有人對老是心甘的,若他說他是,他撒謊。你每次打鏡子前經(jīng)過,里面那家伙就陌生一分,你愕了那么一愕,但又可以怎樣呢?問他到底是誰嗎?倒不如學(xué)我一個朋友,每次照過鏡子,他對自己說的都是同一句:‘你閉嘴!’
“以前覺得輕而易舉的,現(xiàn)在都要講氣力了,演戲也一樣,唯一的好處是,這世界已經(jīng)不再像我廿五歲時那么到處布滿難解的玄機。所以我希望一日比一日聰明,直至有日,有那么一個叫人非常嫉妒的老女人,因為她淵博世故,每個問題都知道答案?!?/p>
請問,女演員怎么會因為老了,便找不著可演的角色呢?節(jié)譯了大段在nterview雜志讀到的訪問,因為被羅蘭茲感動得眼前糊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