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白先生:
您好!我是您的同鄉(xiāng)后輩,一名普通的大學生。
很早之前,我便想給您寫一封信。2021年秋天,我遠赴千里異鄉(xiāng)求學。在深夜里,我途經天橋,望見濕漉漉的柏油路,鋪著碎了一地的秋雨,倒映出城市斑駁的霓虹燈??粗南聼o人的街道,難以名狀的孤獨感朝我侵襲而來。我知道,我思念常州了??途铀l(xiāng),總要尋找某種精神寄托。于是,我去讀了您的《赤都心史》和《餓鄉(xiāng)紀程》,渴望從字里行間找尋那種熟悉感。
我對您的初印象,源自少時公交車上反復聽到的“下一站,瞿秋白紀念館”。后來,師長常跟我說,您是一位偉大的馬克思主義者,卓越的無產階級革命家、理論家和宣傳家。這些名稱就像璀璨的星辰一樣,如此閃耀,如此遙遠。
十多年來,我?guī)е@些問題數次踏入您的故居和紀念館,卻始終沒有找到答案。
直到高三那年,我讀了您的《多余的話》和梁衡先生的《覓渡,覓渡,渡何處》,并在一個煙雨紛飛的日子里重新踏入您的故居,走進您那并不寬敞卻十分明亮的書齋,我好像突然撞見了一個偉大的靈魂。
有人說,您是江南深巷里的一株幽蘭。青果巷里是悠長而又寂寥的石板路,石板路上布滿了青苔,而您就是巷子轉角處、石板間、青苔旁一株悄然綻放的幽蘭。蘭花向來是文人君子的美譽,就連您自己也謙稱“半吊子的文人”??墒?,我覺得您更像書生。書生看似怯懦,實則有揮斥方遒的意氣與不服輸的倔強,也能以筆為戈,化身鐵骨錚錚的戰(zhàn)士,為正義疾呼。他們肩膀瘦弱,卻能扛起家國萬鈞之力。
我至今仍記得,那次在紀念館里偶然看見您翻譯的《為了人類》時的無比震驚的感受。看著陳列柜里的這四個大字,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復。我知道,這是一種發(fā)自內心的無比尊敬、無比贊嘆。這本書的出版社是掙扎社,是啊,本無可掙扎,又何必掙扎?為了人類。
讀了中文系以后,我開始無比敬愛魯迅先生,有緣分的是,您與魯迅先生也是至交。您曾攜眷去魯迅先生家中與他告別,他為您讓出自己的床鋪,以示敬意。秋白下樹人之榻,每每念及此,我都會遙想那個浪漫的雪夜,綠蟻新醅,紅爐泥火,分別的淡淡感傷在天晚欲雪的等候中彌散,那也是您與魯迅的惺惺相惜之意。
還有一幀畫面,自我見過以后便再也無法忘卻。您上身穿著黑色中式對襟衫,下身穿著白布短褲、黑襪、黑布鞋,背著雙手,昂首直立,泰然自若,面帶微笑。在微笑里,有對敵軍的不屑與諷刺,也有對信仰的堅定與執(zhí)著。何其英武,何其壯哉!
我曾多次探訪您舊居旁那條覓渡河,河水緩緩流淌。您從這里出發(fā),為迷惘的時代找尋渡口。在幾千年前,也有一位先哲為他那個時代尋覓津渡,他便是孔子??鬃訂柦?,桀溺說:“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誰以易之?”你二人,終其一生都在躬身尋覓。我想,這份堅守源自對人類道德和人間正義的追求和堅持。
如今,人們久久地紀念您,五十年、一百年、兩百年……您所期待的繁華盛世已然來臨,我無比驕傲地告訴您,您所盼望的普羅大眾文藝也在一點一點變?yōu)楝F實。如果您能親眼見到,那該多好……
我常常在想,常州何其有幸,抱緊了一個如此偉大的靈魂。我又何其有幸,學于斯,長于斯,得以與如此偉大的靈魂對話,受其教誨。
您的后輩:徐榮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