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一些古怪行為，正是他的“求助”信號。他希望通過這種方式得到父母的重視，也希望通過家庭氛圍的調(diào)整得到改善。因此，針對這種情況，父母早發(fā)現(xiàn)、早治療、早干預，是幫助孩子，也是幫助自己重獲健康心理的最佳方式。

診室故事：怪病復發(fā)了？

雨欣剛上初中不久，一種怪病復發(fā)了。

最初出現(xiàn)這種怪病，還是在雨欣小學三年級的時候。那是一天晚上，媽媽發(fā)現(xiàn)雨欣不專心寫作業(yè)，卻在拔自己的頭發(fā)，一根，兩根，三根……仔細一看，都是拔的一個地方的頭發(fā)，有一小塊都快被拔禿了。媽媽以為雨欣的頭發(fā)出了什么問題，可是連問帶看，確認雨欣的頭發(fā)并沒有什么問題，就粗暴地制止了她。沒過兩天，媽媽又發(fā)現(xiàn)雨欣在拔頭發(fā)，就罵了她，說她凈添些壞毛病，不是個好孩子。在媽媽呵斥辱罵下，雨欣答應說不拔了?？墒?，過后的情況讓媽媽大感意外，雨欣不僅沒有停止拔頭發(fā)，而且還開始拔眉毛，有塊眉毛都有些稀疏了。

這下，媽媽感覺到了不對勁，心里有些害怕了，不敢再粗暴地呵斥、制止了。晚上，媽媽把雨欣摟進懷里，撫摸著雨欣的頭發(fā)，問她為什么這樣？雨欣說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有時候是自己想拔了，有時候自己沒想，卻發(fā)現(xiàn)在不由自主地拔。連續(xù)好些天，媽媽沒再對雨欣發(fā)過脾氣，晚上還常常和雨欣躺在一起，陪她聊著天進入夢鄉(xiāng)。過了些日子，雨欣不再拔頭發(fā)了，這個壞毛病也就都淡忘了。

可是，再次讓媽媽感到意外的是，剛上初中，雨欣的怪病又出現(xiàn)了，而且比上次更嚴重了，拔得更勤，拔得更多了，頭發(fā)很快都不像樣子了。都是大姑娘了，這可怎么好？！媽媽又開始著急上火地罵雨欣，也帶雨欣開始看醫(yī)生。醫(yī)生沒有查出雨欣的身體有什么問題，說可能是孩子心理上出了什么問題。于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我接待了雨欣母女的預約來訪。

心理探究

媽媽：你是老師的孩子，得爭氣

單獨交流的時候，雨欣媽媽壓低聲音告訴我，雨欣學習成績一般，是個非常自卑的孩子，膽小、緊張、焦慮。媽媽想，成績不好就不好吧，膽小就膽小吧，怎么還得了這樣的怪??？

聽完雨欣媽媽的訴說，我請她講講孩子成長的情況。

雨欣媽媽一聲嘆息，眼圈紅了：“說起來，真后悔??！我是小學教師，孩子小學6年都跟我在一個學校。我的想法是，這樣老師們可以隨時告訴我她的情況，我好把她的學習抓得更緊，管得更嚴。沒想到，越這樣她越讓人勞神。我經(jīng)常跟她說，你是老師的孩子，你得給同學做出榜樣。為這，我沒少跟她著急發(fā)脾氣。有時候，還跟老師一起說她，教訓她?！?/p>

“您經(jīng)常對孩子發(fā)脾氣嗎？”

“是，我脾氣特別急。主要是為學習上的事，看她寫作業(yè)動手晚了，看她寫作業(yè)磨蹭了，看她考試不好了，就跟她著急上火，命令她，罵她，打她。有一次，看她寫作業(yè)慢，氣得我抄起折扇打了她幾下?！?/p>

“作為媽媽，您這樣打女兒，心里不難受嗎？”

雨欣媽媽的淚水掉下來了：“是，我下手太重了，打完她，也心疼，也后悔。但過后看她不上進的樣子，又會上火，又會連罵帶打?？墒牵竭@樣，孩子越不好好學習，越這樣，孩子越讓人有氣。而且，到六年級的時候，孩子還開始跟老師對著干了，越批評越不好好學習了。這上了初中，開始跟我對著干了。那天晚上，因為寫作業(yè)我又上火了，我剛動手，她還還手了……”

“看來您心里很不是滋味??！”

“是啊！我這樣管她，不是為她好嗎？不是覺得老師的孩子應該做得更好嗎？誰知道她不但不領情，當天晚上，還把我從小到大管她、打她的事都說了出來，一樁樁，一件件，她都記在心里，怨恨著我。我這個媽媽真是太失敗了……”

雨欣媽媽的淚水狂流，那淚水里，有追悔，有委屈，有傷感。

女兒：我不是好孩子

不知是要訴說的話太多，還是心中的委屈積壓了太久，抑或是求助的愿望太強烈，伴著淚水的涌出，雨欣的話也打開了閘門奔瀉而出，我?guī)缀醪宀簧显挕?/p>

雨欣伴著淚水傾訴說：“因為拔頭發(fā)，他們經(jīng)常打我罵我，說我不是個好孩子。我覺得他們看我這也不好，那也不好。我媽常說的話就是：你是老師的孩子，你得比別人做得好。為這，特別是我媽，就處處限制我，管束我，監(jiān)視我，常闖進我的房間檢查。我在房間里學習，如果不立刻開門，她就會踹開門，鎖都讓他們踹壞好幾次了。還有我的手機。他們隨時監(jiān)視我玩手機。有時候我剛剛拿起來，他們就說我玩時間長了，就會搶走，有時候還氣急敗壞地摔在地上。到現(xiàn)在我的手機屏幕都摔得不能看了。

我媽經(jīng)常打我。有一次，因為一道數(shù)學題錯了，我媽又氣又急，抄起一把折扇就朝我后背使勁地打。

還有件事我記憶猶新。有一天，因為有道題不會，我就沒能按時完成作業(yè)。老師告訴了我媽，晚上回到家里她就審問我。我實話實說是因為不會又沒敢問老師，我媽就一口咬定我在撒謊，說我就是懶，就是不想寫作業(yè)。我不承認，我媽就對我又打又罵?？次疫€是堅持說是因為不會又沒敢問老師，我媽就一邊打一邊說，不說實話就繼續(xù)打！最后我只能委屈地照她說的，說是自己懶，說是自己不想寫作業(yè)，說自己不是好孩子，她才饒了我……

“到初中后，我也不知怎么又犯了拔頭發(fā)的毛病，我媽就天天罵，說我真不是個省心的孩子……”

“我知道，我不是好孩子。我也不想當榜樣，不想當老師的孩子，我只想當一個普通的孩子……”

一直淚水沒斷的雨欣，這時候哽咽抽泣得說不下去了。

我仿佛看到，狂風暴雨中一顆弱小的心靈將要倒下去。

我看著雨欣的眼睛，鄭重地說：“你是好孩子！在馬老師眼里，你是個好孩子！從今天起，讓自己心里那個‘好孩子’慢慢長大，好嗎？”

雨欣淚水奔涌而出：“您是第一個這樣說我的人，您是第一個這樣傾聽我的人，他們要是能這樣聽我說話該多好?。　?/p>

心理解析：

根源在于惡劣的母女關系

雨欣拔頭發(fā)的怪病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心理診斷上，拔頭發(fā)的怪病叫拔毛癥，也叫拔毛癖，屬于習慣和沖動控制障礙，也可以通俗地理解為是一種心理行為障礙。拔毛癥的表現(xiàn)，主要是沖動性拔毛，自覺或不自覺地用手反復拔掉自己的毛發(fā)，并伴有拔毛前的緊張焦慮感和拔毛后的輕松滿足感。拔毛癥多是拔頭發(fā)，也有拔眉毛、睫毛，汗毛的。拔毛部位比較穩(wěn)定，就是習慣拔同一部位的毛發(fā)，以至于嚴重的會把這個部位的毛發(fā)拔禿了。女性發(fā)病的比例較高，多見于青少年兒童，一般在4～13歲之間。顯而易見，雨欣總是拔頭發(fā)的行為，就是拔毛癥比較典型的表現(xiàn)。

拔毛癥主要是心理因素所致，情緒緊張焦慮是拔毛癥的重要原因。有的患者，在情緒平靜時，就沒有拔毛行為或者表現(xiàn)較輕，在緊張焦慮時，就容易出現(xiàn)拔毛行為或者表現(xiàn)較重。心理壓力也是個重要原因。有的患者，在心理壓力輕的情境中沒有拔毛行為，在心理壓力重的情境中就容易出現(xiàn)拔毛行為，或者容易復發(fā)。

就少年兒童來說，一般出現(xiàn)拔毛行為前，都有導致情緒焦慮或心理壓力的誘因，比如，學習壓力過大，受到老師批評，遭到父母打罵，等等；再如，父母性格暴躁，對孩子管教過分嚴厲，孩子缺少親情的溫暖與呵護，等等。就是說，導致孩子拔毛癥的焦慮情緒和心理壓力，往往與家庭影響有重要關系，特別是與母子關系緊張惡劣有重要關系。也就是說，導致孩子拔毛癥的焦慮情緒和心理壓力，首要的根源，就在于不良的家庭影響，就在于緊張惡化的親子關系。

顯而易見，上面導致拔毛癥的種種心理原因，可以說與雨欣出現(xiàn)拔毛癥的原因完全吻合。也就是說，就是上面我們看到的那種嚴重不良的家庭影響，特別是緊張惡劣的母女關系，導致雨欣出現(xiàn)了拔毛癥的心理行為障礙。至于雨欣之所以在小學三年級和初中一年級，表現(xiàn)出明顯的拔毛癥，是因為這兩個年齡段，正是孩子心理發(fā)展的轉(zhuǎn)折期，會體驗到比平時要大的情緒緊張和心理壓力。但根本的原因，還是不良的家庭影響和惡劣的母女關系。

心理對策：

從母親做起改善母女關系

對拔毛癥，除了特別嚴重的，需要借助藥物治療外，一般通過行為療法和心理療法就可以矯治。但這是治標。拔毛癥不過是心理困擾的外在行為表現(xiàn)，根本的是內(nèi)在的焦慮情緒和心理壓力。所以，就雨欣的情況說，最重要的是化解內(nèi)心的緊張焦慮和心理壓力。要化解內(nèi)心的緊張焦慮，首先需要做的是，改善家庭氛圍，改善母女關系。要改善母女關系，最根本的是母親首先做出自我心理調(diào)整。

雨欣母親需要從哪些方面做好自我調(diào)整呢？在雨欣母親的再次來訪中，我們就此做了詳盡的討論。

她首先需要了解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對待孩子。

自身存在心理誤區(qū)。一是職業(yè)角色心理的誤區(qū)。雨欣母親忘記了自己對孩子來說首先是母親，在親子互動中沒能脫掉職業(yè)角色心理的外衣，在學校，在家里，對孩子都在扮演教師的角色，導致母女關系緊張。二是盲目過高期望的誤區(qū)。雨欣母親認為雨欣是教師的孩子，就要做得好，其實是怕自己丟面子，因而對雨欣處處高要求，導致雨欣的消極對抗，母女關系緊張。三是自我焦慮心理的誤區(qū)?？赡苁窍忍斓挠绊?，可能是原生家庭遺留的影響，也可能是自己現(xiàn)實生活的影響，雨欣母親存在較為嚴重的焦慮不安心理。

隨著交流的深入，雨欣媽媽泣不成聲道：“我就是從小太缺少愛、缺少溫暖了。我父親因病早逝，母親性情暴躁。我作為家里的老大，總是承受責備打罵，讓我覺得自己不是好孩子，所以就處處嚴格要求自己，事事過分追求完美，想讓自己做到最好。雖然大家都說我現(xiàn)在發(fā)展得挺好，可我自己知道，心中還是經(jīng)常焦慮、煩躁?，F(xiàn)在知道了，我對孩子的做法，其實還是自己的心理沒有調(diào)整好，結(jié)果讓孩子受委屈了……”

明確自己的心理調(diào)整方向。

一是破除職業(yè)角色心理，時時提醒自己：在家里，我不是老師，我是孩子的媽媽，我應該還給孩子家庭的溫馨與安寧。

二是破除盲目過高期望，時時警醒自己：孩子不是學習機器，要接受孩子的平凡，自己最應該給孩子的是愛，喚醒自己內(nèi)心深處最柔軟的愛，只有這樣，才能讓孩子的心回歸安寧。

三是化解自我焦慮心理，時時警醒自己：安頓好了自己的心，就是對孩子心靈最好的撫慰。

我能感受到，雨欣媽媽伴著傾訴的淚水，沖刷著她心中的焦慮和不安。她的心在回歸安寧，回歸智慧，她在逐漸看清自己的心，也在逐漸看清她們母女關系應去的方向。心理咨詢就是這樣，看來似乎是解決孩子的問題，其實首先要解決的是父母的問題，首先是化解父母這樣那樣的潛在的心理情結(jié)。

后續(xù)：愛和肯定是“心藥”

在后續(xù)的交流中，雨欣母親接受了兩點建議：一是學會做個傾聽者。親子互動是雙向的，不僅做信息輸出者，更要做信息接收者，接收來自孩子的信息，傾聽孩子的心聲，才有真正的親子互動，才能對孩子進行教育。二是學會發(fā)現(xiàn)孩子的閃光點。孩子都有向善向上之心，抓住孩子的閃光點，多給孩子肯定的評價，孩子的不足也會得到改正。

說到這里，雨欣母親深有觸動：“您說得太對了，雨欣特別需要肯定的評價。上次您說她是個好孩子后，她把這句話寫在紙上，貼在自己書桌的墻上了。其實細想想，孩子確實是個好孩子。我一定跟您好好合作，學會傾聽孩子，學會鼓勵孩子，絕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對待孩子了?！?/p>

后來雨欣的拔毛癥怎樣了？這也是我關心的問題。大約兩周后，雨欣媽媽微信傳來好消息：您的心理咨詢太神奇了，孩子的拔毛癥不治而愈了。其實哪有什么神奇？消除了病因，哪還有什么病癥？心病還得心藥醫(yī)??！

欄目專家簡介

馬志國

應用心理學研究員，知名心理咨詢師。中國心理學會會員，中國青少年研究會心理健康專委會委員，全國網(wǎng)上家長學校特聘心理健康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