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門前的杏樹上凝望黃河

夜來南風(fēng)起，小麥覆隴黃。

我家在黃河南岸。收割機的轟鳴聲已經(jīng)蓋過了黃河的濤聲。鄉(xiāng)親們的喧鬧已經(jīng)蓋過雞鳴和狗吠。一群群鳥雀受到驚嚇，“喳喳”叫著飛向黃河北岸。

那天清晨，五月的風(fēng)吹著，我坐在門前的杏樹上凝望黃河。

我看見——

在高原，黃河懷抱著冰雪和白云從天而降。

我看見——

黃河站立了起來并開始行走。

我看見——

黃河的千手千眼將中國的土地一點點染黃，將遼闊的麥田一點點染黃，將我樹上的大雞蛋杏一點點染黃。

喜 悅

一粒鳥屎落在我的身上，我沒有生氣，也沒有咒罵。面對從我家燕子身上掉下的東西，我不覺得絲毫污穢。那是燕子在逗我玩呢！你看，它丟下多余的東西飛向了高高的塔尖。

我愛燕子就像愛我的家人。我想起小時候，挽著一只桑皮做成的圓桶，像一只快樂的小獸一樣，漫山遍野揀拾羊糞。我將那些硬硬的散落在草叢里的東西叫做“黑豆”。我一次次將圓桶伸向翹起的羊尾巴下面，像等待恩賜一般等待承接那冒著熱氣的禮物。我聽見了身后牧羊老漢開心的笑聲。

小小年紀啊！生活教導(dǎo)我要學(xué)會喜悅，要對世界心存感激。

因為羊糞的滋養(yǎng)，土地似乎變黑了，我想讓它變成肥沃的夜。

噴涌而出的莊稼搖晃著身子成長，我也搖晃著身子唱著歌兒成長。

鄉(xiāng)下即景

窗上的玻璃含著油菜花，空明澄澈。一只蒼蠅飛進去，沒人趕它。它也許會化為烏鴉。

屋后的雪地里有一堆羊屎蛋。我沒有撿拾，而是在上面刨了個坑，用羊屎蛋做肥料，種上了一棵杏樹苗。這棵小樹有一個不太好聽的名字，叫做“羊屎蛋杏”。

在鄉(xiāng)下，總有一片片領(lǐng)地供我做夢，或者勞作。如一扇扇窗子，讓我看到浩瀚的星空。

將麥秸垛做成一匹戰(zhàn)馬

麥收之后，爹總是將麥秸垛做成一朵大蘑菇，然后用桑杈把我舉到上面。麥秸垛熱乎乎的，軟綿綿的，我閉著眼睛聞著麥秸的香味，真想將麥秸垛當成床。

有一年，爹將麥秸垛做成一匹高頭大戰(zhàn)馬，昂首屹立在那里，然后用桑杈把我舉到上面。我騎著它，像一名騎手，揚起手臂，“駕！駕！駕！”高聲叫著。我多想騎著戰(zhàn)馬奔向遠方?。∧悄晡沂臍q，初中剛畢業(yè)，就要到六里外的鎮(zhèn)上考高中了。

傍 晚

起風(fēng)了，房檐下的紅玉米微微搖晃。

夕陽慢吞吞地落山了，把濃稠如黃河水一樣的時光留給了田野。那棵向日葵依然昂著頭望著西方的余暉。

夜空剛收起星星的燈盞，雪花便飄了下來。蝙蝠在四周盤旋，如巡邏的衛(wèi)士。

我魂牽夢繞的黃河南岸的家園?。‘斘以谝槐揪€裝書里看穿了您的歷史，上蒼的庇護變得深厚起來。

鄉(xiāng)村畫家

他的田園方方正正，接近他的內(nèi)心。黃河?xùn)|流去，足以令他終日想入非非。

土地因浸透陽光和夜的汁液而發(fā)亮。他不斷往里面添加著黑色的雞糞、羊糞和豬糞。

他喜歡種向日葵。他喜歡在起風(fēng)的時候支起畫板，一邊欣賞鋪天蓋地的葵花的波浪，一邊盡情地描繪。冬天，他的妻子在雪地上畫了許多向日葵，她喜歡觀看太陽品嘗潔凈的禮物。

他的田園周圍，總發(fā)出一陣陣驚呼。他和妻子敲擊月亮的聲音無人聽見。

風(fēng)到這里就變小了，有如這對年輕夫妻香甜的呼吸。房前，黃河的腰扭了扭，才伸向村外的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