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招娣/弟”命名是獨具中國文化特色的現(xiàn)象,體現(xiàn)了家庭和社會對男性后代的偏好。任孝鵬等(2024)的研究以家譜和祠堂分布為宗族文化影響力的代理變量,發(fā)現(xiàn)這些因素能預測不同省份“招娣/弟”命名的分布。在此基礎上,本研究進一步將孔廟分布作為儒家文化影響的代理指標,探討了其對“招娣/弟”命名地區(qū)差異的作用。結果表明,孔廟分布同樣能顯著預測該命名現(xiàn)象的區(qū)域偏好。通過主成分分析,還發(fā)現(xiàn)儒家文化與宗族文化的代理指標雖有交集但并不完全重合。本研究深化了對中國文化因素影響力的理解。
關鍵詞 儒家文化;宗族文化;孔廟;男性后代偏好
分類號 B849
DOI:10.16842/j.cnki.issn2095-5588.2024.10.001
1 引言
女性姓名中所反映的性別氣質和其他特性信息并非與生俱來,而是社會文化不斷建構的結果(焦杰, 2006)?!罢墟?弟”這一頗具中國文化特色的名字,表達了家長在給子女取名時希望下個孩子是男孩的愿望。該命名模式在不同地區(qū)的分布特征反映了地域間對男性后代偏好的文化差異。任孝鵬等(2024)研究發(fā)現(xiàn),以家譜和祠堂分布為代理指標的宗族文化,能夠解釋中國不同地區(qū)對“招娣/弟”命名偏好的差異。相較于宗族文化,儒家文化擁有更為悠久而深遠的影響力,并與宗族文化互為關聯(lián)。本文在任孝鵬等(2024)的研究基礎上,使用孔廟分布作為儒家文化影響的代理指標,預測“招娣/弟”命名的地區(qū)分布,初步探析了孔廟、家譜及祠堂分布等指標之間的結構性關系,旨在為中國本土文化心理學的宏觀分析研究探路。
1.1 儒家文化與男孩偏好
儒家文化源自中華農業(yè)文明,其經濟基礎主要是小農經濟(楊軍, 梅榮政, 2010)。西漢時期,董仲舒向漢武帝提出加強儒學教育,并建議“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漢武帝接納了這一建議,并通過頒布詔令,正式將儒家思想提升為國家的官方意識形態(tài)。由此,基于儒家的“三綱五?!崩碚?,社會倫理規(guī)范和家庭權責關系得以確立,這進一步強化了傳統(tǒng)的性別角色觀念。一方面,儒家作為父權制度的代表,所倡導的“三從”原則明確強調了女性的從屬地位: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同時,“男子居外,女子居內”的觀念也旨在鼓勵女性專注于家庭內務(彭華, 2011)。另一方面,儒家作為維護社會秩序的思想意識形態(tài),通過提倡“孝道”,賦予了年長者,包括母親和祖母等女性相對的尊重和利益,從而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了儒家性別體系的穩(wěn)定運作(李娟, 2013; 楊劍利, 2013)。
總體而言,在儒家文化背景下,女性在社會生活中的地位相較于男性較為邊緣化。在這一體系中,女性的性別角色受到限制,家庭地位較低,社會功能較少,且在以父權為中心的生活中,女性在父系繼承制度下?lián)碛械臋嗬拓熑胃鼮橛邢?。過往研究表明,父權、父居XAhNEAsWWsQESKFydKBQDlrydbQ1ARz52KgCjhOYiQ0=、父系結構的家庭制度與男孩偏好存在顯著關系(李冬莉, 2000)。
孔廟,又稱文廟、孔子廟、夫子廟、先師廟,是奉祀孔子的廟宇統(tǒng)稱??讖R不僅被納入國家祭祀禮制之中,同時作為傳承和傳播儒家道德與傳統(tǒng)的關鍵教育機構,還是儒家文化的具象體現(xiàn)(王闖, 2018)。其“廟學合一”的特殊性質,使孔廟反映了儒家文化的社會影響與教化程度。在孔廟的儀式活動中,權威和規(guī)范始終是核心焦點。例如,在大川孔廟的祭祖儀式中,通過實施回避制度,廟管們嚴格地區(qū)分孔氏后裔與非孔氏后裔,男女間的互動也受到了約束(王潔, 2023)。儒家文化規(guī)范促使更多孔廟建立,而孔廟的存在反過來又深化了這些規(guī)范的影響(Ho, 1962)。
1.2 宗族文化與男孩偏好
《爾雅·釋親》有曰:“父之黨為宗族?!边@一描述體現(xiàn)了中國早期宗族社會以父系親緣關系為依托的特征。隨著歷史發(fā)展,宗族形態(tài)經歷了從漢代豪族制到魏晉及隋唐的門閥士族制,直至宋代逐步演化以男系血統(tǒng)為核心的社會基層組織(馮天瑜等, 1990)。明清時期,宗族組織進一步向群眾化轉變(馮爾康, 2009)。進入現(xiàn)代,宗族的血緣特征有所淡化,僅需同姓即可構建宗族或宗親會(吳景超, 1991)。盡管在新中國成立后許多維系宗族文化的規(guī)范被削弱,但在改革開放經濟快速發(fā)展的背景下,宗族文化卻有所復歸,對社會心理與行為產生了一定程度的影響。宗族文化中存在非正式的私有財產保護機制;在這一文化語境下,男性往往被視為自己人,而女性則被視為外人(楊華, 2018)。因此,通過強化男性的傳宗接代觀念和女性的性別角色觀念,宗族文化促進了對生育男孩的偏好(韓雷, 李舜, 2022)。
《程典》記載:“舉宗大事,莫最于祠。”反映了祠堂在宗族文化中的重要地位(林耀華, 2000)。同一祖蔭下的成員普遍被視為擁有一致的認同與歸屬(徐勇, 2018),而擁有較多家族祠堂的村落或居所,其宗族文化對個體的影響力更大(韓雷, 李舜, 2022)。中國宗族文化亦在個人和家庭對家譜的珍視中體現(xiàn)。家譜是一種特殊的圖書形態(tài),以表或譜系的形式記錄以血緣關系為核心的家族世系發(fā)展及其重要成員的事跡(徐建華, 2005)。那些秉承宗族文化觀念的家庭更傾向于保留家譜,并定期進行修繕(張川川, 馬光榮, 2017)。宗族文化還展現(xiàn)出地域差異,元代修譜以江西為第一,江南地區(qū)較盛,明清時代江蘇取代江西成為修譜最活躍的地區(qū)(森田憲司, 1979)。根據(jù)當前上海圖書館家譜數(shù)據(jù)庫的統(tǒng)計顯示,湖南、江西、浙江、福建、廣東等地百萬人中擁有家譜的比例較高(任孝鵬等, 2024)。任孝鵬等(2024)的研究以家譜和祠堂的分布作為衡量宗族文化影響力的代理變量,發(fā)現(xiàn)這兩個因素能夠顯著預測不同省份“招娣/弟”命名的分布情況,表明宗族文化對男性后代偏好的影響。
1.3 儒家文化與宗族文化的關系
宗族文化與儒家政治實踐中的積極構建密不可分。近現(xiàn)代的宗族制度承襲自宋代的祠堂族長宗族制,而宋代宗族的重塑不僅是社會經濟變遷的自然進程,在很大程度上更是儒家學者主動設計的結果(林鵠, 2015)。復興宗法制的理念由儒家學者提出,宗族制作為政治工具得以發(fā)展。例如,歐陽修將忠、孝、廉、學以及親疏有倫納入宗族建設的儒家思想文化之中。族譜、族規(guī)等措施也由儒者倡導,如蘇洵在《蘇氏族譜》中所述,“觀吾之《譜》者,孝悌之心可以油然而生矣”(施由明, 2019; 吳倩, 2022)。在統(tǒng)治者推行儒家文化的過程中,宗族的組織原則與管理模式日益完善并蓬勃發(fā)展,孕育出宗族文化。
在以儒家文化為語境的父權制中,結構性制度安排是男性偏好的根本原因,包括婚居與繼承制度,即基于男性血緣的群體優(yōu)勢制度(李慧英, 2012)。宗族作為在祖先崇拜和宗法規(guī)范下形成的父系社會群體(馮爾康, 2009),在實踐中展現(xiàn)了儒家文化中男性主導的群體特征,可以視為儒家文化的一種具體體現(xiàn)。因此,本文假設:以孔廟分布為代理指標的儒家文化影響力,同樣能夠解釋中國不同地區(qū)對“招娣/弟”命名偏好的差異。
2 研究方法
本研究基于公開檔案和年鑒數(shù)據(jù)進行分析,指標及其來源如下:
“招娣/弟”比例:采用任孝鵬等(2024)所使用的數(shù)據(jù),通過訪問國家政務服務平臺官方網站上的重名查詢功能,選取了中國十個最常見的姓氏(王、李、張、劉、陳、楊、黃、趙、吳、周),并結合“招娣/弟”作為名字進行組合查詢,從而獲得了提供重名查詢功能的18個省份的十大姓氏+“招娣/弟”的總頻次。隨后,研究者根據(jù)國家統(tǒng)計局官方網站發(fā)布的2020年人口普查數(shù)據(jù)中的女性人口數(shù),計算出各個省份每百萬人口中“招娣/弟”的占比。
孔廟比例:按照胡德狀等(2024)和Kung與Ma(2014)采用孔廟數(shù)量量化儒家文化影響的做法,本研究采用各省孔廟分布比例作為儒家文化區(qū)域影響力的代理變量。各省孔廟的數(shù)量來源于中國孔廟網(中國孔廟信息化平臺)。本研究根據(jù)各省人口總數(shù)進行平衡處理,計算出各個省份每百萬人口中孔廟的占比。人口數(shù)據(jù)來源于國家統(tǒng)計局官方網站發(fā)布的2020年人口普查數(shù)據(jù)。
家譜比例:與過往研究一致(任孝鵬等, 2024; 于文超等, 2023),遵循Greif等(2017)的方法,利用上海圖書館中國家譜知識服務平臺網站提供的家譜數(shù)據(jù)庫,獲得了不同省份的家譜數(shù)量。隨后,基于國家統(tǒng)計局官方網站發(fā)布的2020年人口普查數(shù)據(jù),計算各省每百萬人口中家譜的占比。
祠堂比例:與任孝鵬等(2024)的研究相一致,采用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hina Family Panel Studies, 簡稱CFPS)2010年的基線調查數(shù)據(jù)計算各省祠堂比例。CFPS的基線調查覆蓋了25個省份的635個村莊。調查問卷中的A3題“您村居地界內有無以下設施?”中的第7個選項為“家族祠堂”,利用此項指標計算了25個省份的祠堂比例(單位:百分比)。
控制變量:與任孝鵬等(2024)的研究相一致,本研究同樣考慮了通常在此類研究中會控制的現(xiàn)代化因素,以及過往研究顯示可能會影響中國人心理行為地區(qū)差異的若干生態(tài)與文化因素。參照劉琳琳等(2020)和任孝鵬等(2024)的做法,將人均GDP、城市化率和大專及以上受教育程度的比例(或稱受過高等教育人口比例)納入現(xiàn)代化指標。人均GDP的計算方法是將國家統(tǒng)計局官網發(fā)布的2020年各省國民生產總值除以同年人口普查數(shù)據(jù)中的人口總數(shù)(單位:萬元/人)。城市化率的計算方法是將2020年人口普查數(shù)據(jù)中的城市和鎮(zhèn)人口數(shù)除以人口總數(shù)。受過高等教育人口比例的計算方法是將2020年人口普查數(shù)據(jù)中具有大專及以上學歷的人數(shù)除以人口總數(shù)。
影響中國人心理行為地區(qū)差異的幾個生態(tài)與文化因素包括:水稻種植比例、氣候需求、緯度、傳染性疾病發(fā)病率和文化松緊度。其中,水稻種植比例和傳染性疾病發(fā)病率的數(shù)據(jù)來源于Talhelm和English(2020)的研究,氣候需求的數(shù)據(jù)基于Van de Vliert(2003)的工作,各省會城市的緯度值通過百度地圖獲取,而文化松緊度數(shù)據(jù)來自Chua等(2019)的研究。上述研究變量的省際分布數(shù)據(jù)詳見表1。
3 研究結果
相關分析顯示,孔廟比例與家譜比例、祠堂比例的相關系數(shù)分別為r=0.61(p<0.001)和r=0.50(p=0.011),表明儒家文化代理指標與宗族文化代理指標之間存在統(tǒng)計上的關聯(lián)性,同時也具有一定的差異性。此外,孔廟比例和“招娣/弟”比例之間呈現(xiàn)顯著正相關:r=0.63(p=0.006),表明初步結果符合假設預期。相關分析結果詳見表2。
因為省級層面的樣本量較小,將所有控制變量同時納入回歸分析時,結果的穩(wěn)定性較差且容易引發(fā)明顯的共線性問題。為此,參照Talhelm等(2014)、Ren和He(2023)、任孝鵬等(2024)的方法,本研究分別用儒家文化代理指標孔廟比例和水稻理論代理指標水稻種植比例單獨預測“招娣/弟”比例。結果發(fā)現(xiàn),孔廟比例能夠顯著正向預測“招娣/弟”比例(β(17)=0.63, p=0.006);水稻種植比例也能夠顯著正向預測“招娣/弟”比例(β(17)=0.56, p=0.015)。然而,當孔廟比例和水稻種植比例同時納入分析時,只有孔廟比例能夠顯著正向預測“招娣/弟”比例(β(17)=0.48, p=0.031);而水稻種植比例則不顯著(β(17)=0.37, p=0.088)。將孔廟比例與其他控制變量,如現(xiàn)代化、氣候需求、緯度、傳染性疾病發(fā)病率和文化松緊度,分別同時納入回歸分析時,孔廟比例依舊能夠顯著正向預測“招娣/弟”比例,β(17)范圍為0.60~0.76,p值范圍為0.005~0.015。
接下來,本研究將儒家文化和宗族文化的代理指標同時納入回歸分析。當孔廟比例和家譜比例一起預測“招娣/弟”比例時,孔廟比例(β(17)=0.29, p=0.242)和家譜比例(β(17)=0.50, p=0.053)均未達到顯著水平;當孔廟比例和祠堂比例一起預測“招娣/弟”比例時,前者(β(15)=0.38, p=0.069)未達到顯著水平,但后者達到(β(15)=0.53, p=0.017)顯著水平。進一步的共線性分析顯示,孔廟比例與家譜比例、祠堂比例之間的VIF值分別為1.81和1.26。結合前面三者之間的Pearson相關分析結果,表明儒家文化代理指標與宗族文化的兩個代理指標之間可能存在復雜的關聯(lián)。
為了進一步明晰儒家文化、宗族文化以及影響中國人心理行為地區(qū)差異的若干社會生態(tài)與文化因素的代理指標間的內在結構性關系,并為未來中國本土文化心理學的宏觀分析研究探路,本研究參考安敏等(2024)和張超等(2023)對自然與社會指標的綜合分析方法,對前文提及的11個宏觀預測和控制變量進行了主成分分析,析出三個主成分,對總變異的累計解釋比例為76.94%。結果見表3。
分析顯示,緯度、氣候需求、水稻種植比例、孔廟比例、祠堂比例和家譜比例在主成分1上載荷較高,該主成分反映氣候條件、水稻種植方式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影響,解釋了總變異的34.84%。人均GDP、城市化率、文化松緊度、大專生及以上受教育程度的比例在主成分2上的載荷較高,該主成分主要反映現(xiàn)代化水平,解釋了總變異的29.89%。值得一提的是,水稻種植比例也在主成分2上有一定載荷,揭示了水稻種植這一重要中國文化心理生態(tài)因素可能與傳統(tǒng)文化影響和現(xiàn)代化水平同時存在關聯(lián)。傳染性疾病發(fā)病率在主成分3上的載荷最高,這一主成分代表傳染病歷史肆虐強度,解釋了總變異的12.21%??讖R比例在主成分3上也有一定載荷,表明儒家文化與宗族文化的兩個代理指標雖有交集但并不完全重合。
4 討論
為了檢驗儒家文化對中國省際“招娣/弟”命名偏好差異的解釋作用,本研究利用公開檔案和年鑒數(shù)據(jù),對儒家文化、宗族文化及其他宏觀文化-社會-生態(tài)因素的代理指標進行了回歸分析,并對宏觀指標進行了探索性的主成分分析。研究結果支持假設,即與家譜比例和祠堂比例相似,孔廟比例同樣可以正向預測“招娣/弟”命名偏好的地區(qū)分布,揭示出儒家文化對男性后代偏好的影響。
近現(xiàn)代以來,隨著西學東漸,儒家價值觀在中國社會的影響力似乎有所削弱。然而,學界對儒家文化在當代中國、東亞乃至全球影響的探討熱情依舊高漲。正如費孝通(2001)所言,孔廟大成殿前所鐫刻的“中和位育”這一儒家文化信條,始終體現(xiàn)了中國人的基本社會價值取向。杜維明(2004)指出,理解和把握在不斷歷史變遷中的儒家理念及其對社會的影響,是一項復雜且具挑戰(zhàn)性的任務。盡管如此,不同學科,尤其是采用社會科學實證范式的研究,仍在不斷努力探討儒家文化的影響。例如,儒家文化對經營管理(陳仕華等, 2020; 潘越等, 2020; Chan, 2008)、教育(華偉, 2018)、創(chuàng)造力(Kim, 2007)等方面的研究均有涉及。在心理學領域,已有研究討論了儒家文化所提倡的現(xiàn)實感性之樂與理性之樂對中國人幸福觀形成的影響(曾紅, 郭斯萍, 2012),并發(fā)現(xiàn)儒家所倡導的君子人格有助于心理健康(葛梟語, 侯玉波, 2021)。此外,還有研究者將儒家文化整合到心理干預實踐中(Zhou et al., 2021),然而,在宏觀層面上實證探討儒家文化影響的心理學研究仍然較少,而這正是跨文化心理學過去十余年的一個重要趨勢。
關于儒家文化對于男孩偏好的影響,盡管學界已有討論,但研究者們更多采用理論思辨的方式,量化實證分析較為稀缺(李冬莉, 2000; 李慧英22onqZPxFEK0Nfu4eG2ustvVGAykGbiweMOIpbOOqzE=, 2012)。本研究在這一方向上進行了探索,進一步明確了傳統(tǒng)文化影響男孩偏好的實證路徑。本研究發(fā)現(xiàn),在解釋中國省際“招娣/弟”命名偏好差異時,儒家文化指標比水稻理論指標更具有解釋力,這與任孝鵬等(2024)研究中發(fā)現(xiàn)的宗族文化比水稻種植更有解釋力的結論相似。在這兩項研究中,水稻理論無法有效預測“招娣/弟”命名偏好,其作用可能需要嵌套在儒家文化或宗族文化的語境中加以理解。
本研究仍存在不足和有待深化之處。首先,當將儒家文化和宗族文化的代理指標同時納入回歸分析時,孔廟比例和家譜比例不再顯著預測“招娣/弟”比例,而祠堂比例仍然能夠預測“招娣/弟”比例。文外后續(xù)的中介分析顯示,在以家譜比例作為宗族文化的代理指標,并控制一定的干擾因素時,家譜比例能夠完全中介孔廟比例對“招娣/弟”比例的影響。這提示我們,儒家文化可能通過宗族文化影響了“招娣/弟”命名實踐,雖然此效應結果并不十分穩(wěn)定。
其次,本文的“招娣/弟”命名比例僅涵蓋18個省份,雖然這些省份在全國分布較廣,對中國各大區(qū)域均有覆蓋,但未來如果能夠獲取所有省份的數(shù)據(jù),或者將分析水平下探至地市級或縣級,研究結果將更具穩(wěn)健性,并能更細致地考量儒家文化與宗族文化的復雜關系。此外,儒家文化和宗族文化指標間呈現(xiàn)中等程度相關,說明這兩個概念既有關聯(lián)亦有差異。儒家文化高但宗族文化不高的地區(qū)(如山東),與儒家文化不高但宗族文化高的省份(如廣東),其兩種文化發(fā)揮現(xiàn)實影響的方式路徑或有不同。未來研究可納入更多分析路徑,以進一步明晰儒家文化和宗族文化對中國人行為實踐的殊異影響。
最后,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家譜、祠堂和孔廟的功能也在發(fā)生變化。舊時家譜旨在規(guī)范族人言行,維系儒家教義;而當代家譜更側重于記錄宗族的存續(xù)歷程,維系宗族的凝聚力(劉軍, 2018)。祠堂是鄉(xiāng)村祭祀、日常性與政治性空間的集中代表(馮健, 趙楠, 2016),如今其主要功能是迎娶婚嫁、節(jié)日慶典,作為宗族成員間進行感情溝通和聯(lián)絡的場所(劉軍, 2018)。除祭孔儀式外,當代孔廟更多地作為儒家文化的具象實體符號,用于傳播與紀念(王闖, 2018)。本文未能將這些功能變遷因素可能產生的影響納入分析。在未來的研究中,研究者可以結合時代變遷的語境,進一步分析儒家文化和宗族文化對男性后代偏好或其他中國人典型行為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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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Influence of Confucian Culture on the Naming Preference for
“Zhaodi”: Beyond Clan Culture, A Novel Perspective
Abstract
The phenomenon of naming children "Zhaodi" is uniquely characteristic of Chinese culture, reflecting the familial and societal son preference for male offspring. The study by Ren et al. (2024) used genealogies and the distribution of ancestral halls as proxy variables for the influence of clan culture, finding that these factors predict the distribution of the "Zhaodi" naming pattern across different provinces. Building on this foundation, the present study further examines the distribution of Confucian temples as a proxy indicator of Confucian cultural influence, exploring its role in regional variations of the "Zhaodi" naming phenomenon. The results show that the distribution of Confucian temples also predicts the regional preference for this naming practice. Through principal component analysis, this study also found that the proxy indicators of Confucian culture and clan culture, while overlapping, are not entirely congruent. This research extends our understanding of the impact of macro-level concepts in Chinese cultural psychology.
Key words: Confucian culture; clan culture; Confucian temple; son prefere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