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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光

2024-10-25 00:00:00楊震
青年作家 2024年9期

不到九點,他就上了床,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

以往這時候,他早已鼾聲如雷。他打的鼾,叫驢鼾,能穿墻,能揭瓦,能讓別人一夜睡不著。這話是孫理理說的。孫理理就住在隔壁,她最有發(fā)言權(quán)。住在另一邊的老板和老板娘打的鼾不一樣,但效果一樣,能讓他整夜睡不著。

他跟隔壁此起彼伏的鼾聲對抗著,消耗著,誰也不肯放過誰。過了后半夜,半夢半醒間,他老感覺有個人在眼皮前跳舞,睜開眼,人不見了。

這個人,不是小喬。自從那夜急匆匆出門后,他就沒再跟小喬聯(lián)系過。不知小喬現(xiàn)在睡著沒有?兩年了,小喬不可能等他,只怕早嫁給吊在她屁股后面的漆匠老吳了。

這個人,也不會是孫理理。

孫理理說房門老關(guān)不好,一到半夜,就聽見有人開鎖,吱吱響,又不敢起身去看,躲在毛巾毯里,瑟瑟發(fā)抖,大氣不敢出。孫理理是逃婚出來的。她人雖然出來了,卻不敢跟家里斷了聯(lián)系,斷了就沒法還彩禮,沒法給娘治病。孫理理什么都說,當他是她親哥,在他面前一點都不設(shè)防,還不停問他老家在哪,有沒有女朋友,為啥一個人出來打工?

他能說嗎,他不能。

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雙手枕頭,強迫自己入睡,一只羊、兩只羊、三只羊……數(shù)著數(shù)著,亂了,羊一骨碌進了腦袋,咩咩叫。

迷迷糊糊不知過了多久,走廊上傳來一陣高跟鞋密集敲擊地板的聲音,又響又脆。

他從床頭摸出手機一看,四點四十六分。

要起床了。念頭一起,他雙手用力一撐坐了起來,抓起床頭柜上的黑體恤衫,嗅了嗅,找準底邊,低頭便鉆,下床摸到鞋,打開燈,輕手輕腳走到門口,做賊似的,伸出頭,往門外左右探了探。走廊上沒人,只有早該換的廊燈時不時閃一下,像一團捉摸不定的鬼火。

他躡手躡腳地朝東邊樓梯口走過去。樓梯上方,一大束清亮的月光穿過樓梯口,照在階梯轉(zhuǎn)角平臺上,詭異,魔幻。

這時上樓燒紙燒香,早了些。先弄點吃的,不然等下客人起床后,就沒空了。他轉(zhuǎn)身朝廚房走去,打開燈,點上煤氣灶,一頓鼓搗,一海碗雞蛋拌小蔥炒飯很快端在他手里。炒飯香噴噴,他口中立時生津。舔了舔嘴角,蹲在灶臺下,埋頭苦干起來。直到打出一連串飽嗝,他才將碗筷朝洗碗池里一丟,走到碗柜前,找到早備好的破瓷碗,拉開冰柜,取出一根搟面杖粗的胡蘿卜,將一沓冥幣和白信封從酸菜壇子摳出來。冥幣厚厚一沓,加起來幾個億,夠先人用一年了。他將冥幣裝進白信封,抓來剩飯粒,大拇指和食指用力捏成糊狀,涂在信封口,手掌根使勁按了按,接著,找出圓珠筆,俯下身子,在信封上歪歪斜斜寫上六個大字:秦有鐘大人收,隨后鄭重落下寄錢人名款。

他在每個城市待的時間都不超過半年。每到一個城市,第一個要找的是汽車站,緊接著是商務(wù)車聯(lián)系方式,然后是下一個要去的城市。

他端著裝了些剩飯的破碗,提上塑料袋,輕手輕腳走到樓梯轉(zhuǎn)角平臺上。月光還在安靜地等他上來。這幾天,他仔細看過,只有樓梯平臺安全、隱蔽,是燒紙上香的好地方。他希望這次燒完紙錢后,那個常常攪得他不得安睡的人不再入夢。

他打開塑料袋,將胡蘿卜放在平臺中間,用兩塊破磚固定,用力將三炷香插進去,兩頭插上白蠟燭,掏出打火機,將白蠟燭逐一點燃。他從塑料袋中拿出信封,放在昨晚收好的一小堆枯枝枯葉上面。有枝葉助燃,火力旺,紙錢燒得快燒得透。他用一張紙錢點燃了樹枝,可能枯樹枝受潮的原因,火不大,煙霧很濃,一大股一大股向上升騰,很快塞滿樓梯口。火堆又不能撥,急死人。

地面上響起破鑼嗓子般的聲音,“起火了,太陽旅社起火了。”

樓梯口有人影晃動,很快消失不見。

守在原地等火燒完,只怕不行了。他望望樓梯口,朝吧臺方向摸著走下去,咬緊下嘴唇,不敢弄出丁點聲響。

老板娘正站在吧臺邊一手拿著一沓票據(jù),一手在計算器上按鍵盤。他走到吧臺前,沖老板娘冷不丁大聲喊,“起火了,起火了?!?/p>

吧臺里的人嚇一跳,一堆肉瞬間拉長,凹凸有致地展示在他面前。

“死莊三,大清早的,鬼喊鬼叫啥子?”

“有人喊起火了,樓梯口好大的煙霧?!?/p>

“你是狗呀,只曉得汪汪叫,”老板娘丟下手中票據(jù),從柜臺后擠出來,兩手倒叉在救生圈上,沖他再次吼,“憨兒,趕快給老子把客人喊起來!”

再不配合的話,剛才那番大喊大叫就露了餡。他連忙轉(zhuǎn)身,沖客房方向一字一頓大喊:“起——火——咯,走——水-——咯。”

客房里接二連三探出長頭發(fā)短頭發(fā)來,又迅速縮了回去,像平靜水面上冒出的一串串氣泡。不一會,走道上陸陸續(xù)續(xù)涌出人來,慌慌張張往西邊樓梯口跑去。

孫理理甩著馬尾巴,朝他小步跑過來,慌慌張張問,“三哥,哪里起火了?”

“不知道。老板娘要我喊人,你先把客人從西邊樓梯口帶上去,我再挨個敲門,找剩下的人?!?/p>

他將孫理理肩膀輕輕一推,看著她的馬尾辮在腦后越甩越快,“噗”地笑出了聲。

兩臺消防車一前一后擺在樟樹街路旁。長長的水帶沒入東邊樓梯口,像一條爬進洞口的長蛇,時不時蠕動后半截身子。樓梯口上方冒出的煙,將太陽旅社的招牌熏黑了大半邊。

一名穿著黑色戰(zhàn)斗服的大個子消防員,從冒著白色余煙的樓梯口走出來,大聲問圍觀的人,“是誰報的警?”

一個剃著平頭的矮胖男人連忙從人群中走出來,舉起右手,笑瞇瞇應(yīng)聲,“是我,是我。”

“你報啥警???”

大個子消防員摘下紅頭盔,看著矮胖男人,眼神中帶著凌厲,看樣子找著發(fā)泄對象了:“沒搞清情況,瞎報什么火警,當我們沒事干啊。”

不明真相的人紛紛上前詢問。

“不知道誰在樓梯間燒紙。只有煙,哪有火。”大個子消防員沒好氣地答道,拿著頭盔,轉(zhuǎn)身朝消防車那邊走去。

矮胖男人做了好事落下埋怨,眾人前失了面子,有些不爽,待大個子消防員走遠后,沖著熱鬧的人群大聲嚷嚷,“老子真是狗拿耗子?!?/p>

張棟梁在人堆里往前一步,朝矮胖男人豎起大拇指:“誰說的,要不是你及時報警,后果不堪設(shè)想。”接著,從口袋里掏出一包煙,撕開口子,彈出一根,給矮胖男人敬上,“今天多虧兄弟了?!?/p>

矮胖男人看了一眼張棟梁,慢吞吞接過香煙,低著頭,叼著煙,伸到張棟梁捧過來的火苗上,吸了一口,將煙霧全部噴在張棟梁面前。張棟梁像個卑躬屈膝的受氣包,始終保持著謙恭的微笑。

矮胖男人把嘴一撇,對著孫理理小聲說:“會有什么后果,頂多樓梯間熏黑了點唄。”

張棟梁好像聽到他說的話,轉(zhuǎn)過身,臉迅速垮了下來,指著東邊的樓梯口對莊三說:“別光顧看熱鬧,趕快把樓梯清理干凈。”不管莊三應(yīng)不應(yīng)聲,張棟梁轉(zhuǎn)頭就沖人群發(fā)泄怨氣,“真他媽晦氣,燒紙錢燒到老子店門口來了。別讓老子找到是哪個燒的?!?/p>

張棟梁在人前耍威風,把他莊三當勤雜工使了。莊三是廚師,進來的時候雙方就立下了口頭協(xié)議:做飯以外的事,工錢另議。他幫著干了不少雜活,從沒議過工簽。這下好了,這么多人,想議,議不了,總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讓老板沒面子吧?

樓梯上半部分已經(jīng)熏得黑黢黢的??催@情景,勢必要重新粉刷裝修一番,老板娘只怕會跟物業(yè)沒完沒了地扯皮。要老板娘掏出一個子兒,比登天還難。從來的第一天起,就把他使喚來使喚去,稍不如意,不是叉腰瞪眼睛,就是昂著朝天鼻說要扣工資。有工資扣倒好,來了快半年,沒見到一個“銀毫子”,只見著威脅了。

鬧了這一出,警察來了怎么辦?警察不來,他也得將留下來的痕跡趕快清理干凈。哪怕張棟梁不說,他也會搶著干,那些裝紙錢的信封上,可清清楚楚寫著他莊三的名字。

樓梯口一股焦煙和酸腐氣味,夾雜著旅社里散發(fā)出來的霉味,在一陣陣陰風攪動下,撲面而來。他沒忍住,迅速打了個噴嚏。他朝樓梯口摸下去,一片漆黑。他摸出手機,將手機燈打開,階梯上下仔細照了照,看不到一個完整的信封,紙錢被水沖得七零八落,負一樓地面上、樓梯間,到處是沒燒完的零碎殘角紙張。

剛把手機收在褲兜里,鼻頭再次發(fā)癢,他仰著頭,耐心等著下一個更大的噴嚏。

“啊嘁!今天是什么鬼日子?”

話音未落,他的腳一滑,身體不受控制,滾木桶似的,朝地下室滾去。

樓梯陰暗潮濕,遇上變天,就跟濕拖把拖過一樣。他反映了好幾次,老板連感應(yīng)燈都舍不得裝一個。水汽與樓梯的積塵沆瀣一氣,濕了干,干了濕,久而久之,形成一層層不規(guī)則的霉斑,步子稍微大點,十有八九會滑倒。老板娘滑倒過好幾次,每次打得樓板直顫。她爬起來就開始罵娘、罵燈光、罵物業(yè),罵完之后,仍然不長記性,跌倒了起來又罵,但就是舍不得買個感應(yīng)燈。他想過掏錢去買,可來了這么久,工資不發(fā)一分,他一個打工的,憑什么主動掏腰包?老板娘不買,他憑什么要買?

孫理理小碎步跑下樓梯,將他拉了起來,一陣笑,“三哥,今天就是中元節(jié)?!?/p>

街上的霓虹燈散發(fā)著誘人的氣息。他卻無暇欣賞,叮囑司機跟緊前面的出租車。直到孫理理跟著張棟梁朝旭日賓館走去,他才推開出租車門。

快到賓館門口時,孫理理的步子慢了下來,走兩步,停一下,一副極不情愿的樣子。張棟梁回過頭,拉著孫理理的胳膊,強行將人拽進了門。

這個點去賓館,是拉客,接人,還是干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拉客的話,孫理理一個服務(wù)員,跟著來干啥?孫理理在門口那樣抗拒,擺明是不想進去的。張棟梁這是要強人所難?

他既不能報警,又不能跟著進去。這一進去,不僅人撈不出來,自己也有可能搭進去。

他朝四周看了看,路邊不遠處有一個電話亭。如今電話亭已經(jīng)很少了,也許要不了多久,就將結(jié)束它的歷史使命。他連忙跑過去,按下電話鍵。

“喂,太陽旅社嗎?”他捏著鼻子壓低聲音,“張棟梁帶著一個年輕妹妹進了旭日賓館?!?/p>

放下電話,他立即給孫理理發(fā)信息:老板娘在到處找你。

孫理理行色匆匆地從賓館旋轉(zhuǎn)門里走出來,轉(zhuǎn)了兩圈,才找準前行的方向。她急急朝街邊走去,攔下一臺停在路邊營運的摩托,戴上頭盔,一屁股斜坐上去,貼在司機耳朵邊說了句什么,摩托很快消失在車水馬龍之中。

他心里踏實了,正準備掉頭離開,一眼瞥見老板娘在賓館門口下了出租車,快步從大門走了進去。他惡意地想,老子先看看熱鬧再說。他橫過馬路,走到賓館前大桂花樹的陰影里,一邊用手掌趕著臉上的蚊子,一邊看著賓館門口,希望接下來的大戲馬上開幕。

一會兒,老板娘垂頭喪氣從賓館旋轉(zhuǎn)門里出來,手機塞在菠蘿頭邊,偏著頭,情緒激動得不知說什么,胸脯劇烈起伏。

狗日的張棟梁呢?明明進去了,不可能平白無故在賓館消失。難道曉得老板娘尋他,早早溜了?蠢得跟豬一樣的老板娘,這般怒氣沖沖找人,能找著泥鰍一樣的張棟梁?

他決定開溜。今晚,他只是個旁觀的人,一個只配待在陰影里使暗勁的人,因為關(guān)心在乎孫理理,才變成一個尾隨的人,最終跟這件事扯上關(guān)系的人。

還沒到旅社,孫理理的電話便打了過來,“老板娘找我啥事,沒見人呀?!?/p>

“你沒打電話問?”

“才不打?!?/p>

他敲開了孫理理的門。孫理理站在門邊,看了他一眼,眼皮馬上垂了下去,他又問了一句,“為什么不打?”孫理理不回答,眼睛始終盯著腳面,不敢跟他對視。

他覺得不該逼問,話題一轉(zhuǎn),逗起了孫理理,“大黑天的,一個小姑娘在街上亂溜達,不怕被人家拐走?”

“三哥,別嚇我好不好。”

孫理理的房間陳設(shè)簡單,一個淺棕色行李箱,豎放在一把黑色靠背椅上,床頭柜上一套護膚品、一個黑色手機充電器、一把半月形的舊式木梳。單人床上倒很干凈整潔,枕頭抹得很平整。

此刻,他不知該站著還是坐著,兩手不住地搓,下意識地說了一句,“剛才在外邊看見你坐在摩托車后面。”

“正準備出去洗個頭發(fā)呢?!?/p>

孫理理的眼睛躲閃著,一只腳在地板上不住地摩擦,好像地板上有只臭蟲似的。

“不是吧,你好像從旭日賓館出來的。”

“你跟蹤我。”

孫理理抬起頭來,臉色變得很難看,嘴角微微抽動,欲言又止。忽然蹲在地上,捂著臉,嚶嚶哭了起來。

他將孫理理房間的門擂得山響。

“孫理理,開門。”

隔壁的老板娘穿著薄薄的紅藍花格子睡衣,從門口探出菠蘿頭,揉揉眼,沖他一頓呵斥,“這么晚了,明天找她不行嗎?”

正說著,孫理理從房間里開了門,眼圈還有些浮腫。

“三哥,啥事?”

他看了一眼老板娘,老板娘打了個哈欠,識趣地掩上門。他這才走進孫理理房間,將門虛掩,站在門邊,不再往前一步。

“聽說你急需錢用?”

“三哥有嗎?我給你立個字據(jù)?!?/p>

“我還真有點閑錢?!?/p>

他說的是大實話,這兩年他攢了點錢,都是現(xiàn)錢,不敢往家里寄,不敢往銀行存,平時也沒地方用。一旦他被抓,這些錢不知會便宜了誰,拿給孫理理,或許能派上大用場。想著孫理理的娘躺在病床上,他就想到老家的娘。秦有鐘死了,好說,秦有鐘還活著的話,娘的日子一定不好過。等以后風聲不那么緊了,他再想辦法寄點錢回去,讓娘知道,他在外邊惦記著她。

他轉(zhuǎn)身出門,走進自己房間。掀開床單,跨上床,頂開天花板,兩手在上面一頓摸索,取下一個系緊了口的黑色塑料袋,跳下床,門沒帶就推開孫理理房間,將塑料袋硬塞到孫理理手中,“你點點,兩萬?!?/p>

孫理理看著他,嘴角動了動,沒出聲。將塑料袋往床頭柜上一放,快步走到門邊,將插銷迅速反插,順手將燈一關(guān),直往他懷里鉆。

他被孫理理的舉動嚇住了,站在黑暗中,兩手高高舉在頭頂,一時不知該往哪里放。他看不出孫理理現(xiàn)在的表情,但他知道,孫理理絕對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他感覺到孫理理緊貼的身體滾燙,還有些微微顫抖,鼻子的氣息越來越急。

“理理,松開?!?/p>

他壓著嗓子說完,將孫理理箍緊的手用力分開。

孫理理愣在了原地,他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

“三哥,我請你去看電影,晚晚場,行不?”

“別花冤枉錢,你那點錢,留給你娘治病。”

說心里話,他很想去電影院,他已經(jīng)很久沒看過電影了。上一次看電影,還是跟小喬一起去的。往后,他就再沒去過電影院。小喬想去,他都以飯店的活太忙太累為由推脫了?,F(xiàn)在,孫理理提出看電影,是多么好一個培養(yǎng)感情的機會??伤荒茉陔娪霸哼@種公眾場合下拋頭露面,那里等著的,有通緝令,還可能有手銬。他寧愿窩在小房里看小電視,也不愿往槍口上撞。

“我當你女朋友,行不?”

“不行,”他回答得又快又堅決,“我有女朋友。”

這話不假。他女朋友叫小喬。他這一天天地,過著見不得人的日子,本身夠狼狽的了,就不該有女朋友,找人家做女朋友,是害人家。

“怎么從沒見你女朋友來看你呀?”孫理理往前逼近一步,火辣辣的眼睛直視著他,“別騙我好不好?!?/p>

他連忙后退,打開房門,往自己房間走去,孫理理緊跟在后面,將門一關(guān)。緊接著拉著他坐在床沿上,肩并著肩,挽著他胳膊,不說話。他只好側(cè)過頭,小聲說,“這么晚了,老板和老板娘聽見了不好。”

孫理理嘴微微動了動,像有話說,又不急著說的樣子。根本沒起身的意思。

“我要做你女朋友。你不答應(yīng),我就不走?!?/p>

孫理理放下挽在他胳膊上的手,轉(zhuǎn)而低頭用食指絞自己上衣角。

“理理,你是好女孩。我不想害你?!?/p>

“你這么好,怎么會害我?”

“我是殺人犯。”

“?。俊?/p>

他將食指放在嘴前,提示孫理理小聲點。起身朝張棟梁住的那面墻走去,將耳朵附在墻壁上,聽了一會,回來挨著孫理理重新坐下。他想用這一連串動作告訴孫理理,剛才說的話絕對是真的。

孫理理在床沿上坐不住了,看她那神情,非要他馬上說出原因似的。他忍不住咧開了嘴,接著又迅速合攏了。一個聲音說,你喜歡人家就喜歡人家,干嗎裝假正經(jīng)。另一個聲音馬上自我勸慰,孫理理沒把這些話當真,想的是他在編謊話騙人??刹贿@么說的話,今晚何時才能將人打發(fā)出門?

他拿著遙控器,按著鍵,直到刺耳了才松開。他怔怔看著電視,屏幕上的女孩情緒激動地朝對面男孩撲過去,將紅紅的嘴湊到男子嘴前。孫理理看到這里,沖動地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將頭靠在他胳膊上,閉上了眼。

他的心怦怦跳,恨不得立馬將孫理理摟在懷里,狠狠地親。哪怕以后被抓住被槍斃了,也不枉沖動這一回。他感到身體慢慢熱了起來。

兩個人誰也沒再說話,陷入了一時的沉默。空氣的荷爾蒙,一陣陣刺入他的鼻腔。他迅速站了起來。

“你回去。有話明天再說。”

他輕輕搖著腦袋,吹著口哨,正準備上東邊樓梯,柜臺后的老板娘突然大喊,“莊三,等下。我有話問你。”

他停下來,笑著問,“老板娘,要發(fā)工資了?”

“前天晚上的電話,是你打的嗎?”

看來那晚上的事沒過去。張棟梁回去后,不知是如何給老板娘交代的?他故意摸摸后腦勺,裝作不知情地說,“打啥電話?”

老板娘今天才問打匿名電話的事,幾個意思?這問話的語氣,估計張棟梁那晚的解釋沒過關(guān)。反正那天打電話的目的已達到,套他的話也好,懷疑他也好,一概不承認,讓老板娘自個兒撬張棟梁的嘴。撬他莊三的嘴,沒門。

“是不是你打的嘛?”

“我錢燒得慌啊。說到錢的事,啥時候發(fā)工資?”

“不會少你的?!?/p>

老板娘似乎從他的話中得到證實,埋頭在柜臺里忙活起來??磥恚淮_定是不是他打的電話,她是在詐他,否則,她的嗓音早炸破天了。

他在外邊瞎逛了一會,回來后,一直沒見孫理理,敲了幾下門,里面也沒反應(yīng)。他走到吧臺上問老板娘,老板娘玩手機正在興頭上,頭也不抬,胡蘿卜一樣的大拇指在手機上快速按著,耳朵里像加了塞子。等了一會兒,老板娘抬頭就埋怨,“問,問,問啥子問,這把又輸了。”

他下了的士,直奔旭日賓館。到了賓館門口,他突然想,既然不能進去,不如再去電話亭打個電話試試。

他在門口花園小徑前徘徊,不敢離門口太近,直到看見孫理理出來后,他才放下心來,又一路跟著回到了太陽旅社。

第二天傍晚,他在街面上截住張棟梁,“老板,能不能先預(yù)支點錢給我,到時在工資里扣?”

“要錢找老板娘,我沒有。”

見張棟梁一副鐵公雞模樣,他只好笑嘻嘻提醒,“您沒有,怎么有錢去賓館瀟灑?”

“話不要亂說?!?/p>

“別以為沒人知道你帶孫理理去賓館的事,只有老板娘還蒙在鼓里?!?/p>

張棟梁面部表情起了變化,連忙將頭伸過來,貼在他耳邊,小聲問,“你想借多少?”

他伸出五個手指頭。

“五百?”

他搖搖頭,將伸出的巴掌繼續(xù)翻了翻。

“一千?五千?”

他的手掌還是不肯放下來。

“五萬?沒有。我哪有這么多錢?!?/p>

“沒有算了,我找老板娘借?!?/p>

他繞開張棟梁,故作生氣地往旅社樓梯口走去。

“最多一萬?!?/p>

張棟梁將一萬塊現(xiàn)金偷偷摸摸給他的時候,反復(fù)叮囑,“記得要還給老子?!?/p>

他連忙鞠躬:“老板您是大善人?!?/p>

孫理理出門寄錢不久,旅社里就來了一撥人。他站在不遠處數(shù)了數(shù),四個男的,膀大腰圓脖子粗,各個戴著拇指粗的金項鏈,各個發(fā)型都很有特點,光頭、比干頭、太陽穴兩邊推出來的Z字頭。四個人一進來就不問青紅皂白,一間房接著一間房使勁敲門,敲開了便擁進去翻箱倒柜,不管里面的人反應(yīng)如何,每個角落都不放過。沒敲開的,一腳踹開。帶頭的中年黑大漢,平頭,戴副金邊眼鏡,站在走廊上,對著那幫人大聲指手畫腳。最后,一把揪住躲在柜臺下面的老板娘,惡狠狠地說,“臭娘們,你倒是跑,再跑個給老子看哈。張棟梁呢?快說,藏在哪個地方了?”

他不再聽老板娘的慘叫,悄悄從西邊樓梯口走到街面。鋪面上的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朝東邊樓梯口下去。包子鋪的李胖子摟著大肚腩,跑在最前面,肚腩上的肉興奮地朝腰兩邊浪,收不住。孫理理在東邊樓梯街面下了摩托,正準備朝東邊樓梯下去。他連忙大聲喊:“理理,理理,這邊來?!?/p>

他撥打張棟梁手機,不通。他走到路邊一棵樟樹下,拉著孫理理,盯著街面,留心太陽旅社周邊停下的每一臺車和摩托,看下來的人中有沒有張棟梁,看在張棟梁給孫理理這一萬塊錢的份上,他無論如何也要幫張棟梁一把。

兩輛白色警車閃著警燈,在東邊樓梯口街邊停住,下來四個警察,匆匆朝樓梯口走去。沒多久,孫理理從西邊樓梯口跑上來,一邊喘著氣一邊說,“三哥,原來那幫人是來抓老板娘的?!痹捯魟偮?,幾個警察帶著老板娘和幾個垂頭喪氣的男人,出現(xiàn)在東邊樓梯口,依次被推上了警車。

“這地方?jīng)]法待了,”他望著孫理理,不假思索地說:“估計工資泡湯了?!笨粗W爍的警燈消失在前方轉(zhuǎn)彎處,他回過頭,對孫理理說:“不如我們一起走吧,你快去收拾收拾,我在這里等你?!?/p>

“好嘞,三哥,你去哪兒,我去哪兒?!?/p>

看著孫理理消失在樓梯口,他馬上走到街邊,招停一輛的士。他上了車就開始后悔,不該丟下孫理理??刹划敊C立斷,他還能帶著孫理理東躲西藏,浪跡天涯嗎?

離汽車站還遠,他想睡會兒,閉上眼,卻怎么也無法入睡。眼前老有人影跳動,小喬、秦有鐘、老板娘、孫理理、張棟梁、戴眼鏡的黑大漢……一個接一個,像小孩跳格子似的,跳來跳去,循環(huán)往復(fù),誰也不肯離去。

他睜開眼,天色已暗,永安河大橋上的霓虹燈像兩排掛著的燈籠,明亮,耀眼。再過兩條街,就到汽車站??粗髽蛏弦粚κ掷值哪贻p人,他忽然覺得,不能再這樣?xùn)|躲西藏地活著,這樣活命,與一只老鼠有什么區(qū)別?即使被槍斃,也比這樣躲在陰暗角落里負疚一輩子強。如果罪不至死,待出來后,也可能跟孫理理手拉手,在大街上甩著走。

他覺得還欠孫理理一個交代,便拿出手機,打出一排字:理理,沒等你,對不起了,別找我了,多多保重!信息發(fā)出后,他覺得,既已下定決心,就沒必要再隱瞞什么了,又接著打出一條信息:理理,我去自首了。我說過,我是一名殺人犯。過去一直拒絕你,是不想害你。以后,你要好好的,別再像以前那樣犯傻了。

信息發(fā)送后,他馬上關(guān)掉手機,長舒了一口氣,偏過頭對司機說:“師傅,去就近的派出所?!?/p>

【作者簡介】楊震,生于1967年3月,湖南慈利人,有小說發(fā)表于《湖南文學(xué)》《青年作家》《啄木鳥》《創(chuàng)作》《科幻立方》等刊;現(xiàn)居湖南岳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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