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大任務(wù)

1950年一個夏末秋初的早晨，陽光透過薄薄的云層照在上海街道，陳厚德師傅身著破舊的工裝，披著一層金色走進(jìn)大中華機器造船廠大門。前面圍著一群人在吵架，聽這聲音像是自己的徒弟小小陳。陳師傅急忙擠進(jìn)人群，果然小小陳和毛根在爭吵。毛根是陳厚德的師哥，曾經(jīng)做過車間的“拿魔溫”（工頭），對自己師兄弟們都不待見，所以和大家都有隔閡。這天，毛根又在說怪話，小小陳聽不下去就和他爭辯了起來。陳厚德拉過徒弟，不管怎樣，毛根也是小小陳的師伯。正在這時，廠長秘書迎向陳厚德，說廠長有重要事情找他。

在廠長辦公室，廠長又是端茶又是敬煙。陳厚德有點受寵若驚，雖然說現(xiàn)在工人翻身做了主人，可是，廠長這般客氣待他，陳厚德總覺著廠長一定是有大事。憨厚的陳師傅兩手在工作衣上擦拭著好一會說：“廠長，有什么活你分派吧。我聽你吩咐就是了。”

廠長定睛望著陳厚德，緩緩開口：“陳師傅啊，這是一個光榮而又艱巨的任務(wù)。經(jīng)過我們廠部幾個人反復(fù)討論，我們想把這個任務(wù)交給你?！?/p>

“啥事？廠長您說吧?！标惡竦虑埔姀S長這般嚴(yán)肅認(rèn)真，心里也緊張了。廠長說：“知道咱們的國徽吧，陳毅市長把制造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一批金屬國徽的任務(wù)，交給我們大中華機器造船廠，廠里決定把這個任務(wù)交給你們班組。行嗎？”

陳厚德一聽，有些惶惑地站起來，緊張到雙手不知該往哪兒放了，說話也結(jié)巴起來：“我……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翻砂工人，舊社會罵我們是‘臭苦力’，我們干的是又苦又臟又讓人看不起的活。廠長，把這么重要的活兒派給我們？”

廠長用力點了點頭。

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在開國大典上，伴隨著雄壯的國歌，五星紅旗冉冉升起，萬眾歡騰。然而在這舉國歡慶中還有一絲遺憾，作為共和國重要標(biāo)志的國徽，沒有在大典中出現(xiàn)。

“懸之國門、鏤之金石”的國徽是現(xiàn)代國家的象征，是彰顯一個國家威嚴(yán)，增進(jìn)國民身份認(rèn)同的標(biāo)志，代表著我們偉大民族的尊嚴(yán)！1950年6月20日，通過層層篩選，經(jīng)毛主席確認(rèn)，國徽設(shè)計方案昭告天下。在建國一周年之際，制作一批閃亮的金屬國徽，彰顯國之威嚴(yán)。鑄造第一批國徽成為當(dāng)務(wù)之急。重任落在了上海，落在了當(dāng)時的大中華機器造船廠身上。1950年9月初，中央人民政府通知上海市市長陳毅：“國徽的制作，交由上海廠商承作……第一批擬Qut6kH/O2H7Ey+dzD3OwdtaHlahE7lZcuTspzhClyPU=先制大號1米的8個，發(fā)各大行政區(qū)懸掛，中號80公分的60個……” 帶著國慶節(jié)前一定趕制完成的使命，華東工業(yè)部迅速回復(fù)：擬將國徽模型翻砂澆銅制作。獲得了國家批準(zhǔn)。

這就有了前面廠長和陳厚德的談話。廠長不無擔(dān)心地問：“陳師傅啊，你就告訴我，你想不想做？敢不敢接這活？”

“說是不想做那是假的。可這萬一做不好出了什么差錯，說實話我擔(dān)當(dāng)不起?！?/p>

“信心和力量是成正比的。你的手藝我們最了解了，你對工作的熱情和責(zé)任心，我們也是清楚的。再說你們家是三代工人，廠里敢把任務(wù)給你，說明我們對你有信心，也放心。現(xiàn)在我只問你，你有信心嗎？”

“有?！?/p>

“好！”廠長擊掌叫好，“陳師傅，那我就把這個任務(wù)，正式交給你們班組了?！?/p>

任務(wù)艱巨

翻砂鑄型是中國人獨創(chuàng)的古老工藝，唐代至清的錢幣就是采用此法鑄造。制作砂型模具要求有深厚的技術(shù)積累，煉銅澆筑又是一項高強度的體力勞動，施工人員要長時間忍受高溫和粉塵的惡劣施工環(huán)境。毫無疑問，這是一項集高超技術(shù)與強健體魄于一體的工作。國徽直徑1米，厚度僅10多毫米，質(zhì)量要求高，技術(shù)難度大，制作時間緊。

這一艱巨的任務(wù)落在了翻砂工人陳厚德所在班組。陳厚德帶領(lǐng)5名工人馬上商議此事。小小陳激動地連連叫好，阿炳師傅也是陳厚德的師弟，說起技術(shù)來，他和陳厚德都是有經(jīng)驗有本事的老師傅。

陳厚德見阿炳抽著煙不說話，就坐到他身旁，輕聲問怎么了？阿炳也是輕聲說：“這么重大的任務(wù)，我們要是做不好，或者做砸了，你想到后果嗎？”

“后果？”陳厚德只是想著把活干好，其他沒想這么多。阿炳猛地?fù)鍦鐭燁^，“那是要吃官司去提籃橋的?！?/p>

“你這話是聽誰說的？”陳厚德問，阿炳師傅欲言又止，避開陳厚德的目光，低下頭說：“師兄，我家里有一大群孩子，還有老媽都靠著我養(yǎng)家糊口，我不能有半點閃失啊。這個活我就不參加了?！?/p>

阿炳說完急忙離去。小小陳嚷嚷著：“沒了張屠夫還吃帶毛豬嗎？”陳厚德大喝一聲，小小陳只能閉上嘴。

接下了任務(wù)，就是有再多困難也是要干的，擺在面前的第一個困難就是：設(shè)備簡陋。

陳厚德班組的全部生產(chǎn)設(shè)備，只有坩鍋爐、手拉風(fēng)箱、砂箱、壓錘和小馬達(dá)風(fēng)箱，光是這些“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怎么辦？陳師傅和班組的其他人商量。

“要鑄造紋飾精美的國徽，我們的風(fēng)箱力道不夠?！闭f話的是陳師傅的大徒弟小林。

陳厚德沉吟一會說：“這個方面，應(yīng)該是阿炳比我有辦法。我去找他……”

找到阿炳師傅，小小陳快人快語：“師叔，我們不能有點困難就退縮吧?！卑⒈曇粢蔡岣吡耍骸斑@不是一丁點困難?！?/p>

“那你直說吧，你是否愿意和我們一起干？”

見阿炳沉默不語，陳厚德生氣了：“阿炳啊，你想想我們工人以前是讓看不起的，現(xiàn)在工人揚眉吐氣了，我們得為上海工人爭光啊。中央政府把這么重要的任務(wù)交給我們，我們拼了命也得想辦法去完成。這是我們上海工人的使命啊。”

“師叔，我們知道你技術(shù)好，我們現(xiàn)在真的遇上困難了，希望你和我們一起闖過去。”

“只要我們能換一個大一點的風(fēng)箱，我就可以操作?！卑⒈f著挽起衣袖，小小陳叫了起來：“師叔，你同意和我們一起干了?！?/p>

“你師父剛才那番話，打動了我。我是上海工人階級一份子，我就得跟著你師父一起干?！?/p>

陳厚德重重拍了下阿炳。

阿炳說他去附近廠子走一遭，誰有大風(fēng)箱就問誰借。陳厚德馬上召開了一個班組會議，阿炳負(fù)責(zé)風(fēng)箱，其他的事情也落實到人。

阿炳好不容易從別的廠借來了大功率風(fēng)箱，可是，怎么也啟動不了，里面還有咣咣的聲音，大家鼓搗半天還是沒有辦法。阿炳感到奇怪，借來時試過，明明是好好的一個風(fēng)箱，怎么到了他們手里就是壞風(fēng)箱了呢？阿炳仔細(xì)檢查，發(fā)現(xiàn)這不是風(fēng)箱的問題，而是有人在里面塞了東西，阿炳對風(fēng)箱操作還是很有經(jīng)驗的，畢竟是老師傅。他修好了風(fēng)箱卻嘆息了一聲。陳厚德忙問怎么了，阿炳說：“師兄啊，看來我們想鑄造新國徽，有人卻不想讓我們成功?！?/p>

“你有什么話就直說。”陳厚德聽出阿炳的話中之話，阿炳說：“這個風(fēng)箱是有人有意破壞的，我們得提高警惕。”

陳厚德點頭：“是啊，現(xiàn)在，我們這些窮苦工人翻身做主人高興了，壞人卻不高興，所以要和我們叫板。我們不能只把精力全部集中在工作上，還得防敵特破壞，這個情況我馬上向廠長匯報?！?/p>

沒出兩個星期，到了造型階段。根據(jù)政府送來的模具，陳厚德班組按比例配好砂型與銅料進(jìn)行澆鑄。從制造砂型到澆鑄，再整修和噴漆。第一枚模型出來了。廠長來檢查，結(jié)果沒有通過。陳厚德對廠長連說對不起，廠長握住他的手，說：“別灰心，一次不行還有第二次，二次不行還有第三次……我相信你們！”

這時，只見阿炳搬來了他的鋪蓋，班組的師傅們早就吃住在廠里，阿炳因為老婆生病，所以前段時間還常往家跑。他老婆聽說了此事，特意讓他別顧家里，應(yīng)該和大家二十四小時一起待在廠里。見此景，廠長緊緊握住了大家的手……

第二枚模型出來了……還是不行。

眾志成城

清晨，東方第一縷陽光照進(jìn)車間，看著席地睡得正香的工人兄弟，陳師傅不忍心驚動他們，一人提著熱水瓶去鍋爐房打水。

毛根在那抽煙，看見陳厚德馬上招呼，問長問短，顯得特別感興趣。陳厚德不大想和這種人多啰唆。雖說他們是出自同一個師父，毛根在廠里得勢之時，沒有少欺負(fù)這些同門兄弟。據(jù)說他還有一個姐夫是國民黨的什么大官，聽說在1949年逃到臺灣去了。后來，毛根被廠里降級成了一名拖車運煤工。毛根見陳厚德不作聲，索性攤開說：“師弟，我關(guān)心你是為了你好。不是我說啊，你這事干不成，到時廠里不會放過你，好的開除出廠，不好的抓你起來吃官司。聽我一句勸，早點向廠里推了這事，早點可以解脫?！?/p>

原來這些話都是從毛根嘴里吐出來的，陳厚德一把揪住毛根的衣領(lǐng)：“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到廠長那里再說一遍？”毛根趕緊連連討?zhàn)垺?/p>

可是，沒想著當(dāng)天就出事了。陳厚德班組的幾個工人，連著上吐下瀉進(jìn)了醫(yī)院。陳厚德那個著急啊，怎么在這么關(guān)鍵的當(dāng)口會出這種事情呢。

“陳師傅，這不是你們的問題，你想過沒有，這事有點蹊蹺?！苯?jīng)廠長這么一說，陳厚德倒也覺著點什么了，“你說是有人故意這樣做的，他為什么要這樣做？”

“他是不希望我們成功，他這是惡意破壞?！?/p>

“那他會是誰？”陳厚德還在猜測之時，保衛(wèi)科的兩名同志帶著毛根過來了，說這事就是毛根干的。原來毛根在陳師傅班組的熱水瓶里下了藥，工人們喝茶時也就著了他的道，所以得病進(jìn)醫(yī)院了。毛根的目的，就是讓工人們不能正常工作，不能按時完成任務(wù)。陳厚德氣憤地指著毛根：“你這樣做配是個人嗎？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么？”

據(jù)毛根交代，其實他的那個姐夫并沒有去臺灣，而是留在了上海，成了一名潛伏特務(wù)。是毛根的姐夫指示他散布謠言，搞壞借來的風(fēng)箱。公安民警很快將毛根姐夫捉拿歸案，清除了一枚毒瘤。

上海的“秋老虎”大家都是經(jīng)歷過的，頂著酷暑956946a16a9df299b48952fd720bbfbb0abb6d6eb1f62e770707944118096d5e，翻砂工人穿上厚重的外衣沒幾個小時，人就像蒸“桑拿”一樣，衣服可以擰出水來。因為粉塵多，他們的口鼻中都是砂土。膝蓋以下沾滿砂土，鞋子里也幾乎都被注滿。

天快黑時，陳厚德脫下工裝，卻怎么也脫不下腳上的鞋子，小小陳過來費力幫師父脫下鞋，媽呀，鞋上全是血跡。小小陳哭了：“師父你怎么一聲不吭忍著呢？”陳厚德腳底的皮膚被磨破出血，但他渾然不覺。陳厚德這樣的工人們，一心想著要早點完成黨和國家交付的任務(wù)，完成這一莊嚴(yán)又神圣的使命。

國徽閃亮

經(jīng)過陳厚德班組的努力，第三枚國徽的制作終于取得滿意效果，通過了上海市人民政府的鑒定。

終于可以正式開工鑄造了，陳師傅他們心里充滿了喜悅。廠長特意來到車間對陳師傅說：“這一陣子你們辛苦了，連著加班連家里都沒法回，今天放假讓大家都好好回家去休息一天，明天來廠正式開工。”陳厚德笑著說：“是應(yīng)該回去休整一下了，不然家里人都快認(rèn)不出我們了?！?/p>

可是，就在全廠高興的時候，又出事了。

第二天一早，陳厚德他們來到廠里時，突然聽得一陣陣尖銳的防空警報聲，有人大叫著飛機來轟炸了，國民黨反動派的飛機又來轟炸了……1949年之后，一直到1952年，國民黨還是時不時會派出飛機來上海投炸彈……陳厚德站在車間里還不肯走，眼前鑄造出的模型，是他們花了多少心血才完成的。他不能這樣讓國民黨給破壞了。阿炳拉過他，要他快走。陳厚德說：“我們的設(shè)備怎么辦？我要保住我的設(shè)備和模型。”阿炳說：“你一個肉身之軀怎能抵擋得了鋼鐵鑄成的炮彈？炸彈不長眼，快走！”炮彈在四周炸開，阿炳和小小陳架著陳厚德師傅往外跑去……

等到飛機離去，陳厚德他們再回到車間傻了眼，燃燒著的車間被炸了一半，許多設(shè)備也遭到了損壞。小小陳和小林哭了：“他們是不想讓我們過太平日子，不讓我們干活啊?！?/p>

“工人兄弟們，反動派越是這樣，我們就更加要有勇氣把這工作做好?！标悗煾瞪斐隽耸郑嘟M工人紛紛伸出手，幾十雙手重重地疊在了一起……

工人們白天制造砂型，晚上澆鑄，日夜趕制，以每天完成一枚國徽的速度，8枚國徽在國慶典禮前完成。他們在國徽背面制作了編號、廠名。這批制作精良的國徽經(jīng)過修飾、噴漆，最后裝箱發(fā)往北京和各大行政區(qū)。這批國徽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的第一批金屬國徽。

1950年10月2日，中央人民政府政務(wù)院秘書廳致信表揚上海大中華機器造船廠：“你們積極努力地及時完成了趕制國徽的任務(wù)，發(fā)揚了工人階級勞動熱情，特此函謝，并致敬禮?！钡谝粋€懸掛國徽的華東軍區(qū)也發(fā)函致謝。上海的《解放日報》刊發(fā)了毛主席親筆批示的嘉獎令。

在這段閃耀著國徽金光的歷史背后，正是許許多多像陳厚德這樣的上海老工人，憑著對黨忠誠，熱愛祖國，默默無聞完成了一番番偉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