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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完全賠償原則聲辯

2024-09-29 00:00徐博翰
中國海商法研究 2024年3期

摘要:完全賠償原則是損害賠償制度的價值歸宿,體現(xiàn)了矯正正義的基本價值,并且符合財產(chǎn)規(guī)則厘定的權利保護秩序。損害賠償請求權是受害人遭受侵害的主觀權利的繼續(xù),是對不法行為導致的財產(chǎn)變動的矯正。完全賠償原則不適用于無過錯責任和公平責任,因為這些責任不以矯正正義為基礎。差額說是實現(xiàn)完全賠償原則的技術方案。損害歸責可以應對結果損害過于龐大的問題,并且與完全賠償原則不沖突。與有過失規(guī)則和損益相抵規(guī)則也是完全賠償原則范圍內(nèi)的必要修正。完全賠償原則的例外是一般責任減輕條款與定額賠償制度。精神損害賠償和財產(chǎn)損害賠償以雙軌制的方式各自獨立發(fā)展,完全賠償原則不適用于精神損害賠償。

關鍵詞:完全賠償原則;矯正正義;財產(chǎn)規(guī)則;差額說;損害歸責;精神損害賠償

中圖分類號:D923.6 文獻標志碼:A

收稿日期:

2024-04-22

基金項目:2024年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yè)務費專項資金項目“違約責任再履行機會研究”(3132024320)

作者簡介:徐博翰,男,大連海事大學法學院興海副教授。

文章編號:2096-028X(2024)03-0069-14

損害賠償制度是民法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中國民法“權利—義務—責任”的三元構造中,民事責任的承擔方式主要是損害賠償。近十余年來,學者們逐漸認識到,過去的研究注意力多放在責任基礎層面,也就是探討違約責任和侵權責任的構成要件,而對它們的法律后果——損害賠償?shù)挠懻摬粔蜇S富,需要加強。參見徐銀波:《侵權損害賠償論》,西南政法大學2013年博士學位論文,第4頁。經(jīng)過學者們的努力,中國法學界對損害賠償制度的認識加深了,也產(chǎn)生了很多代表性成果,參見許德風:《不動產(chǎn)一物二賣問題研究》,載《法學研究》2012年第3期,第87頁;孫鵬:《“蛋殼腦袋”規(guī)則之反思與解構》,載《中國法學》2017年第1期,第268頁;吳國喆、長文昕娉:《違約獲益交出責任的正當性與獨立性》,載《法學研究》2021年第4期,第111頁;孫良國:《論替代交易規(guī)則的適用要件》,載《法學》2024年第4期,第124頁。其中不乏探討損害賠償范圍、損害賠償方法等問題者。然而,損害賠償制度的底層邏輯很少被人關注,只有較少的學者較為徹底地從損害賠償制度的基本價值層面去闡述完全賠償原則及其制度表達。參見周友軍:《我國侵權法上完全賠償原則的證立與實現(xiàn)》,載《環(huán)球法律評論》2015年第2期,第99-102頁;徐建剛:《論損害賠償中完全賠償原則的實質(zhì)及其必要性》,載《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9年第4期,第159頁。這種研究缺失導致了作為損害賠償制度之基本價值的完全賠償原則虛化,不僅頻繁遭受質(zhì)疑,而且也未能在立法和司法過程中發(fā)揮應有的作用,導致了中國損害賠償制度的價值迷失。

上述問題暴露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簡稱《民法典》)的規(guī)定缺失之中?!睹穹ǖ洹烦袚穹ㄒ?guī)范體系化的任務,這當然也包括梳理損害賠償制度并給予其合乎制度價值的體系化表達。這方面的范例是《德國民法典》第249條至第255條,其中,第249條第1款是損害賠償制度的一般條款,其規(guī)定,損害賠償應當使受害人恢復至“如同引起損害賠償義務之事件未發(fā)生”的狀態(tài)。其完整地表達了完全賠償原則。鑒于損害場景多如牛毛,僅靠一般條款,并不能處理所有個案,因此需要在一般條款基礎上,針對個別情形加以修正。這些修正既包括第249條至第255條的其他規(guī)則,也包括通過學說與案例發(fā)展出的規(guī)則。與《德國民法典》不同,中國立法者并未構想損害賠償制度的一般條款。這不僅僅是由于《民法典》未設債編通則,而且,即使審視總則編、合同編和侵權責任編涉及損害賠償?shù)南嚓P條文,也不存在相當于《德國民法典》第249條第1款、能夠承擔其規(guī)范功能的條款?!睹穹ǖ洹返?84條規(guī)定,損失賠償額應當相當于因違約所造成的損失,該規(guī)定缺乏實質(zhì)內(nèi)容;第1184條規(guī)定,侵害財產(chǎn)的損害賠償,按照損害發(fā)生時的市場價格或其他合理方式計算,該規(guī)定過于技術化,缺乏價值指引。

這種狀況是可以接受的嗎?這可以從“吉林市黃金查扣案”

中獲得答案。在該案中,吉林市公安局查扣當事人黃金46公斤余,后當事人被宣告無罪,理應獲得賠償,問題在于如何界定賠償范圍。在最初的國家賠償決定書中,當事人只獲得按照沒收時的市場價格計算的價值賠償,計300余萬元;而在后來的賠償復議決定書中,當事人獲賠同樣重量的黃金,按照當時的市場價格達1 000余萬元。按照《德國民法典》第249條第1款,當事人獲得黃金返還毫無問題;然而,按照《民法典》第1184條,侵害財產(chǎn)的損害賠償范圍“按照損失發(fā)生時的市場價格或者其他合理方式計算”,當事人只能獲得300余萬元的賠償,這顯然是不公平的。當然,有學者為該規(guī)則進行了辯護,認為如果按照損失發(fā)生時的市場價格計算顯失公平,則可以適用“其他合理方式”計算損害賠償范圍。參見鄒海林、朱廣新主編:《民法典評注:侵權責任編(1)》,中國法制出版社2020年版,第235頁。但是,這個辯護是不成功的。第一,它沒有指明合理方式的價值基礎。如果損害發(fā)生時市場價格公式失靈了,法官又到哪里去尋找更公平的公式,又如何證明它公平?

第二,通過公平原則對規(guī)則進行修正,只應該發(fā)生在邊緣事例中。因為,首先,邊緣事例中往往存在相互沖突的價值,因此規(guī)則遭遇局限是可能的;其次,立法者在設定規(guī)則時不易設想邊緣事例,因而是可以諒解的。然而,“吉林市黃金查扣案”無疑是侵害財產(chǎn)損害賠償?shù)暮诵氖吕?/p>

徐博翰:為完全賠償原則聲辯

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樣的窘境?因為《民法典》第1184條只是一個技術化的損害計算方法,缺乏對損害賠償價值目標——完全賠償原則的表達。它只是實現(xiàn)完全賠償?shù)暮芏嘤嬎惴椒ㄖ?,所以它遇到例外就不意外了。除了損害發(fā)生時的市場價格公式,還有其他計算方法可以實現(xiàn)完全賠償。例如,一個紫砂壺被人打碎,如果打碎之前就已經(jīng)以10萬元售出,則10萬元就是受害人的損失。如此就能理解第1184條中“其他合理方式”的含義——“合理性”的判準,是完全賠償原則。第1184條沒有將它表達出來,沒有從規(guī)范意義上界定損害賠償?shù)膽环秶?。只有從損害賠償制度的價值基礎出發(fā),以更規(guī)范的而非技術化的方式確定損害賠償范圍,才能保證規(guī)則設計合乎制度價值,并且因此具備制度彈性。

與《民法典》過于技術化的僵硬規(guī)定相反的是,學術界有時又傾向于非常自由化的損害賠償范圍確定方式。例如,有學者對完全賠償原則表示懷疑,認為損害賠償?shù)姆秶鷳斢酶`活的動態(tài)系統(tǒng)論或比例責任等方式來確定。參見葉金強:《論侵權損害賠償范圍的確定》,載《中外法學》2012年第1期,第165頁;鄭曉劍:《侵權損害完全賠償原則之檢討》,載《法學》2017年第12期,第170-171頁。然而,這種觀點又走向了損害賠償范圍過于靈活、以至于缺乏標準的極端。

如上所示,缺乏對損害賠償制度基本價值的探討,會使損害賠償范圍的確定失去準星。在損害情形的萬花筒中,靠經(jīng)驗主義摸索“合理”的損害賠償計算方式,成功希望渺茫。動態(tài)系統(tǒng)論和比例責任對大量的損害賠償范圍問題也沒有提供具體的幫助。因此,首先要明確的,就是損害賠償制度的基本價值。應當回到傳統(tǒng)大陸法系損害賠償法教義中、對完全賠償原則加以清晰地闡述。在此基礎上,可以探討實現(xiàn)完全賠償原則的各種計算方法,以及完全賠償原則的局限性和例外。

一、完全賠償原則的正當性

(一)矯正正義是完全賠償原則的價值基礎

在歷史上相當長一段時期內(nèi),完全賠償原則乃至統(tǒng)一的損害概念都不存在。在古代法中,法律后果取決于具體的訴,哪些損害或罰金可以主張,要視當事人所主張的訴是否支持它而定?!皩α_馬人而言,損害賠償?shù)囊话愀拍睢悄吧摹K麄兯私獾闹皇莻€別的、需要特別判斷的損害事實構成……給付內(nèi)容的確定還特別取決于所能主張訴訟的類型。”[德]馬克思·卡澤爾、[德]羅爾夫·克努特爾:《羅馬私法》,田士永譯,法律出版社2018年版,第364頁。例如,《十二銅表法》規(guī)定,以手或棍棒打折人骨,若受害人為自由人,則罰金300阿斯;若因嚴重的身體侵害導致重要肢體不可用的,則只要雙方未就罰金達成一致,受害人可以對加害人施加同樣侵害;將他人材料修建到自家房屋中的,支付雙倍材料價值罰金。Wagner, Deliktsrecht, 14. Aufl., Vahlen, 2021, S. 6.由此可見,罰金數(shù)額乃是由訴直接規(guī)定,其作用亦不局限于補償損失,而是兼具懲罰與撫慰的功效。Wagner, Deliktsrecht, 14. Aufl., Vahlen, 2021, S. 6.“訴”意指“被認作合法權利的法庭起訴或訴訟”Windscheid/Kipp,Lehrbuch des Pandektenrechts, 9. Aufl., Rütten & Loening, 1906, Bd. 1, § 44 S. 189.,即請求得到法庭認可的意思,對應于今天請求權的含義,只是還包括程序法的內(nèi)容。參見金可可:《論溫德沙伊德的請求權概念》,載《比較法研究》2005年第3期,第114頁。這種在一個訴上綁定構成要件、法律后果以及訴訟程序的古代法模式,叫做訴權模式。Schubert, Die Wiedergutmachung immaterieller Schden im Privatrecht, Mohr Siebeck, 2013, S.22.

損害賠償制度和完全賠償原則都是法學發(fā)展的成就,二者的發(fā)展均歸功于近代的自然法學派。完全賠償原則來自于自然法上的正義觀念,特別是受到了由西班牙的薩拉曼卡學派所主張的修復說的影響。根據(jù)修復說,損害賠償是亞里士多德所謂“矯正正義”的體現(xiàn),旨在矯正當事人之間失衡的利益關系,加害人應當返還從對方不當取得之利益。Brand, Schadensersatzrecht, C. H. Beck, 2010, S. 14.人享有自衛(wèi)的自然權利,

可以對加害者施以同樣的報復,這是完全賠償?shù)脑雌?。Gisawi, Der Grundsatz der Totalreparation, Mohr Siebeck, 2015, S.22, 30.在薩拉曼卡學派之后,這種觀點在16世紀至17世紀開始流行。格勞秀斯在《戰(zhàn)爭與和平法》中再次確認了這種報復正義觀。首先,格勞秀斯將損害賠償與不法行為聯(lián)系在一起。他提出,“恢復”是戰(zhàn)爭的正義理由?;謴椭赶颉拔覀兊摹被颉扒肺覀兊摹睎|西。恢復是指根據(jù)自然法歸還因不法行為所欠之物?!皭盒小笔侵溉魏芜`背人們一般或特定品質(zhì)的作為或不作為的罪過,這種罪過會引起損害賠償義務。Gisawi, Der Grundsatz der Totalreparation, Mohr Siebeck, 2015, S. 28.其次,格勞秀斯將損害界定為權利的反面。他認為,損害是對他人利益的減少或剝奪,他人的利益既包括自然權利(例如生命、人身安全、名譽、榮譽和行動自由),也包括由人類制度(例如財產(chǎn)、契約或法律)所形成的法律地位。Grotius, De iure belli ac pacis libri tres, lib. II, translated by F. W. Kelsey, Clarendon Press, 1925, cap. XVII, §II.最后,格勞秀斯贊成完全賠償,他認為,損害賠償范圍應當包括孳息損失、所失利益,甚至包括意外的結果損害。“梧桐案”是格勞秀斯用以說明其理論的案件:放火燒毀梧桐樹時,火勢意外蔓延到鄰居家,導致鄰居家被燒毀。盡管鄰居家被燒毀是縱火者意料之外的后果,但是,他仍然要為該結果負責。Grotius, De iure belli ac pacis libri tres, lib. II, translated by F. W. Kelsey, Clarendon Press, 1925, cap. XVII, §XII.從格勞秀斯的觀點中,可以清晰地勾勒出今天的完全賠償原則的主要內(nèi)容。

在格勞秀斯之外,還有許多自然法學家們都對完全賠償原則進行了闡述。他們認為,損害賠償之目的在于恢復理想狀態(tài),消除因傷害而引起的不利益。Gisawi, Der Grundsatz der Totalreparation, Mohr Siebeck, 2015, S. 119.這種觀點常常以數(shù)學化的語言得到表達。例如,貢德林(Gundling)認為,加害人必須彌補虧空,Gundling, Ausführlicher Discours über das Natur und Vlckerrecht, Spring, 1734, S. 138 f.而鮑姆加藤(Baumgarten)則認為,侵權人必須消除被侵權人所遭受的差額(Differenz)。Baumgarten, Ius naturae, Hemmerde, 1763, § 50 ad K. § 990.差額說的雛形已經(jīng)出現(xiàn),《德國民法典》第249條第1款基本上是這種觀點的重述。

與自然法學說在那個時代的勃興不同,歐洲法律中的損害賠償制度在當時滯后于先進的自然法思想,訴權模式仍然廣泛存在。例如,在德國,日耳曼法中的“賠命價”制度,以及羅馬法中的“侵辱之訴”都繼續(xù)存在,這些制度依托于訴權模式,其法律后果也不是純粹補償性質(zhì)的,而是兼具補償與懲罰的性質(zhì)。參見高仰光:《薩克森明鏡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146-147頁;[德]馬克思·卡澤爾、[德]羅爾夫·克努特爾:《羅馬私法》,田士永譯,法律出版社2018年版,第549頁。直到19世紀,隨著自然法思想的影響逐漸擴大,新的法學觀念逐漸被接受而成為法律,德國共同法中的訴權模式才真正式微,具體表現(xiàn)為刑事責任和民事責任分家,以及民法里純粹補償性質(zhì)的損害賠償制度被正式確立,成為侵害民事權利的主要救濟。Vergau, Der Ersatz immateriellen Schadens in der Rechtsprechung des 19. Jahrhunderts zum franzsischen und zum deutschen Deliktsrecht, Universittsverlag Potsdam, 2006, S. 73 f.至此,民事權利—民事義務(侵害,或義務違反)—民事責任(損害賠償)的構造才真正落地,成為實定法上的構造。

(二)完全賠償與法經(jīng)濟學:財產(chǎn)規(guī)則的主導地位

完全賠償原則的正當性也可以通過法經(jīng)濟分析獲得證明。該證明基于以下兩點:第一,在“卡梅框架”中,財產(chǎn)規(guī)則是一個強調(diào)自由和人之尊嚴的社會應當優(yōu)先選取的權利保護模式;第二,盡管有“事后賠償”的外衣,完全賠償原則還是更接近于財產(chǎn)規(guī)則的權利保護模式,而不是責任規(guī)則——對這一點,卡拉布雷西(Calabresi)和梅拉米德(Melamed)未能正確地認識到。

按照卡拉布雷西和梅拉米德的看法,法律對權利的保護可以采取財產(chǎn)規(guī)則、責任規(guī)則或者不可讓與規(guī)則來實現(xiàn)。所謂財產(chǎn)規(guī)則,是指權利非經(jīng)權利人自愿出售,就不可被轉(zhuǎn)讓的模式,此時,出售價格反映了權利人對權利的主觀估值;所謂責任規(guī)則,是指權利可以根據(jù)集體決定的客觀價值、非經(jīng)權利人同意而被褫奪,而權利人只能得到客觀價值補償?shù)哪J?。Guido Calabresi & A. Douglas Melamed, Property Rules, Liability Rules, and Inalienability: One View of the Cathedral, Harvard Law Review, Vol.85:1089, p.1105-1106(1972).就財產(chǎn)權利的保護而言,通常并不會涉及不可讓與規(guī)則,因為不可讓與的權利一般是關乎人格尊嚴和人的自由發(fā)展的人身權利,而這在財產(chǎn)法或合同法中是較為少見的。在市場自發(fā)交易成本高昂,從而使得有效率的資源配置無法實現(xiàn)時,責任規(guī)則應當勝出。Guido Calabresi & A. Douglas Melamed, Property Rules, Liability Rules, and Inalienability: One View of the Cathedral, Harvard Law Review, Vol.85:1089, p.1107, 1110(1972).但是,責任規(guī)則既無法準確衡量,也無法遷就每個人對權利的主觀評價,還違背了尊重個人自由的基本倫理。正因如此,愛普斯坦(Epstein)和克朗曼(Kronman)在不同的法律部門強調(diào)了財產(chǎn)規(guī)則的支配地位。愛普斯坦認為,財產(chǎn)規(guī)則保障了權利的明晰性、交易的自愿性、市場的流動性和效率,而普遍的責任規(guī)則會導致“普遍私人征用”的混亂和不穩(wěn)定狀態(tài),使市場秩序難以建立。Richard A. Epstein,A Clear View of the Cathedral: The Dominance of Property Rules, Yale Law Journal, Vol.106:2091, p.2097-2099(1997).克朗曼認為,在市場中不易獲得替代貨物時,特定履行可以避免過低賠償?shù)娘L險。Anthony T. Kronman,Specific Performance, University of Chicago Law Review, Vol.45:351, p.364(1978).他還主張適用推定信托的獲利交出制度,消除賣方“一物二賣”、將財產(chǎn)規(guī)則轉(zhuǎn)化為責任規(guī)則的動機。Anthony T. Kronman,Specific Performance, University of Chicago Law Review, Vol.45:351, p.380(1978).愛普斯坦和克朗曼都主張財產(chǎn)規(guī)則的支配地位,原則上不認同責任規(guī)則的“征收+客觀價值補償”的權利保護方案。

接下來的問題是,損害賠償——特別是完全賠償,究竟是財產(chǎn)規(guī)則,還是責任規(guī)則?卡拉布雷西和梅拉米德似乎認為,通過事后賠償來保護權利,所采取的是責任規(guī)則。他們指出,如果受害人有不被傷害的權利,則加害人只能在事前與受害人談判,購買“剁掉一只胳膊或一條腿的權利”,而這種談判是極其昂貴的,會阻礙很多活動;因此,通過責任規(guī)則保護受害人是合理的,也就是在事故發(fā)生后對受害人予以補償。Guido Calabresi & A. Douglas Melamed, Property Rules, Liability Rules, and Inalienability: One View of the Cathedral, Harvard Law Review, Vol.85:1089, p.1108-1109(1972).然而,這段論述顯然是不正確的。首先,按照權利位階,人身權不可能只受責任規(guī)則的保護。它還應當受不可讓與規(guī)則的保護。人們不能購買“剁掉一只胳膊或一條腿的權利”,正如自愿出售腎臟的合同是無效的。這樣的交易不是因為交易成本過高而未發(fā)生的,相反,它是被禁止的。其次,這段論述忽略了侵權禁令(絕對權請求權)。例如,《民法典》第1167條規(guī)定,對人身權、所有權和其他法益可能遭受的侵害,潛在受害人有停止侵害、排除妨礙、消除危險之請求權。顯然,人們享有受禁令保護的人身權和所有權,這絕不是責任規(guī)則。

對損害賠償之目的,愛普斯坦的認識比卡拉布雷西和梅拉米德更加準確。他認為,法院可以通過計算損害賠償?shù)姆绞?,授予“事實上的財產(chǎn)規(guī)則保護”。例如,在羅馬法中,拿走原告之物的被告可以保留該物,但他需要為該物支付賠償。支付的賠償額由原告確定,原告可以將價格設定在高于市場價格的水平。這種做法敦促被告歸還而不是保有該物,因此實際上反映了對財產(chǎn)規(guī)則的偏好。Richard A. Epstein,A Clear View of the Cathedral: The Dominance of Property Rules, Yale Law Journal, Vol.106:2091, p.2096(1997).為了防止加害人故意制造不能恢復原狀的損害、將財產(chǎn)規(guī)則強行轉(zhuǎn)化為責任規(guī)則的企圖,法律還設置了懲罰,例如刑罰、懲罰性賠償?shù)却胧?。Richard A. Epstein,A Clear View of the Cathedral: The Dominance of Property Rules, Yale Law Journal, Vol.106:2091, p.2100-2101(1997).

在刺破“損害賠償就是責任規(guī)則”的面紗之后,可以發(fā)現(xiàn),完全賠償原則實際上維護了財產(chǎn)規(guī)則所確立的權利保護秩序。就侵權法而言,完全賠償原則以恢復原狀或恢復原狀費用作為優(yōu)先賠償方式。就合同法而言,違約損害賠償確實不如實際履行更接近財產(chǎn)規(guī)則。Riehm, Der Grundsatz der Naturalerfüllung, Mohr Siebeck, 2015, S. 163.德國法和中國法承認實際履行原則,合同債權已經(jīng)得到了財產(chǎn)規(guī)則的保護。問題在于,在履行不能時,債權人只能訴諸替代給付的損害賠償,此時適用財產(chǎn)規(guī)則還是責任規(guī)則,不無疑問。關于替代給付的損害賠償?shù)男再|(zhì),可以借助對普通法的分析來掌握:在標的物可替代時,普通法以損害賠償為優(yōu)先救濟。但是,這并不意味著財產(chǎn)規(guī)則失效。第一,在標的物可替代時,市場會產(chǎn)生豐富的價格信息,有利于衡量違約造成的全面損害,避免賠償過低引起的“私人征收”問題。Anthony T. Kronman,Specific Performance, University of Chicago Law Review, Vol.45:351, p.364(1978).第二,在普通法中,替代交易制度發(fā)揮著更重要的作用,彌補了實際履行原則缺失的漏洞。美國法學家詹姆斯·懷特(James J. White)等教授認為,替代交易規(guī)則將作為非違約方的買方置于與繼續(xù)履行相同的地位,而且能夠使買方實現(xiàn)合同的主要目標,即獲得所需的貨物。James J. White & Robert S. Summers, et al., Uniform Commercial Code (7th Edition), West Academic Publishing, 2022, p.249.在標的物不特定的前提下,替代物與原物對債權人而言無差別,債權得到了如同實際履行時一樣的保護。因此,普通法上的預期損害賠償和替代交易規(guī)則都屬于“事實上的財產(chǎn)規(guī)則保護”,大陸法系中的替代給付的損害賠償也是如此。對債權人予以完全賠償,可以有效地阻遏債務人“私人征收”,使債權人與履行時相比無差別——這符合財產(chǎn)規(guī)則的權利保護范式。

綜上所述,鑒于財產(chǎn)規(guī)則在權利保護中的支配地位,應該以符合財產(chǎn)規(guī)則的完全賠償原則作為損害賠償?shù)某叨取?/p>

(三)契合完全賠償原則的責任基礎

完全賠償原則體現(xiàn)權利繼續(xù)思想:損害賠償是受害人被侵害的主觀權利或法益之替代和轉(zhuǎn)化。受害人被侵害的權利或法益繼續(xù)存在,并轉(zhuǎn)化為損害賠償請求權。參見王澤鑒:《損害賠償》,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67頁;Brand, Schadensersatzrecht, C. H. Beck, 2010, S. 14.不論是自然法學派通過報復說對損害賠償制度的闡述,還是法經(jīng)濟學中的財產(chǎn)規(guī)則對權利侵害賦予充分賠償?shù)闹鲝?,都可以說明,損害賠償?shù)男再|(zhì),應當是受侵害的主觀權利的繼續(xù)。在責任基礎層面,債的同一性理論可以作為權利繼續(xù)思想之佐證:違約損害賠償為原債權的擴張或內(nèi)容的變更,與本來的債權具有同一性。參見韓世遠:《違約損害賠償研究》,法律出版社1999年版,第10頁;王澤鑒:《債法原理》,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82頁。替代給付的損害賠償覆蓋債權人原有的履行利益,亦為履行利益之實現(xiàn)方式。Medicus/Lorenz, Schuldrecht I, 21. Aufl., C. H. Beck, 2015, Rn. 342.過錯侵權責任同樣體現(xiàn)權利繼續(xù)思想,旨在矯正不法行為所造成的影響,恢復受害人的主觀權利。

有一種觀點認為,無過錯責任中的最高額賠償或者公平責任是完全賠償原則的突破或者例外。參見周友軍:《我國侵權法上完全賠償原則的證立與實現(xiàn)》,載《環(huán)球法律評論》2015年第2期,第103頁;鄭曉劍:《侵權損害完全賠償原則之檢討》,載《法學》2017年第12期,第161-162頁。這種觀點沒有從價值基礎上分析完全賠償原則,因此,它是不夠深入的。完全賠償原則基于矯正正義,與基于分配正義的無過錯責任和公平責任在價值基礎上相捍格,原本就不應該適用于這些責任,相反,它適用于違約責任和過錯侵權責任?!八椒ㄔ诠δ苌掀鋵嵕褪莿澏ǜ魅俗杂苫顒臃秶囊?guī)則?!币总姡骸端饺俗灾闻c私法品性》,載《法學研究》2012年第3期,第69頁。就積極面而言,契約以自由合意的方式,為“應為”劃定了范圍。就消極面而言,過錯原則為“勿為”劃定了范圍。參見吳曉晨:《先期允諾法律約束力的類型化解釋》,載《中國海商法研究》2023年第1期,第80頁。違約和過錯侵權逾越了上述范圍,構成不法侵害,因而產(chǎn)生債務,這是基于矯正正義的,與完全賠償原則的價值基礎相一致。正是由于價值一致,損害賠償法(參考《德國民法典》第249條至第253條)可以作為公因式提取出來,納入債編總則中,而將具體責任基礎作為債的發(fā)生原因分列到債編分則中。提取不會導致價值斷裂,理由是損害賠償法與責任法在價值上是統(tǒng)一的,都產(chǎn)生于矯正正義。

與違約責任和過錯侵權責任不同,無過錯責任和公平責任是分配正義的體現(xiàn)。參見王利明:《侵權責任法》,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66、71頁;Larenz/Canaris, Schuldrecht Bd. II 2, 13. Aufl., C. H. Beck, 1994, S. 354, 607.無過錯責任的正當性不在于矯正不法,因為從事具有一定危險的作業(yè)并非不法行為,而是權衡得失之后,法律允許乃至鼓勵的合法行為。參見王利明:《侵權責任法》,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66頁。例如,經(jīng)營核電站當然會帶來風險,但其并非不法行為,否則法律就應當予以禁止。如果經(jīng)營中的核電站因為天災而造成核事故,并不能說經(jīng)營者做錯了任何事。無過錯責任是立法者對“不幸”的分配。Larenz/Canaris, Schuldrecht Bd. II 2, 13. Aufl., C. H. Beck, 1994, S. 608.

分配正義以被分配對象的特質(zhì)作為分配依據(jù),而非一視同仁地給予同等保護,Salomon, Der Begriff der Gerechtigkeit bei Aristoteles, A.W. Sijthoff’s uitgeversmij, 1937, S. 26. 因此無過錯責任有特定的適用范圍、與特定危險作業(yè)有關,而不是針對一般人、一般行為的責任。Larenz/Canaris, Schuldrecht Bd. II 2, 13. Aufl., C. H. Beck, 1994, S. 608.“作為不法行為責任之基礎的,可以是任意(不法)行為;而作為危險責任之基礎的,只能是特定的、被法律認定為特別危險的物或活動?!盋anaris, Grundstrukturen des deutschen Deliktsrechts, VersR 2005, 577, 579.無過錯責任是實定法對風險和不幸的分配,法律在作出這些分配的時候,要考慮具體的政策目標。參見易軍:《私人自治與私法品性》,載《法學研究》2012年第3期,第72頁。因此,無過錯責任體現(xiàn)出政策性、妥協(xié)性,而不是自然法的要求。例如,不同的無過錯責任規(guī)定了不同的、可能隨時間變化的最高賠償限額。例如,《國務院關于核事故損害賠償責任問題的批復》規(guī)定,核電站的營運者和乏燃料貯存、運輸、后處理的營運者,對一次核事故所造成的核事故損害的最高賠償額為3億元人民幣;其他營運者對一次核事故所造成的核事故損害的最高賠償額為1億元人民幣。核事故損害的應賠總額超過規(guī)定的最高賠償額的,國家提供最高限額為8億元人民幣的財政補償。又比如,《蒙特利爾公約》第21條至第23條規(guī)定了國際航空運輸中人身傷害和貨物損害的賠償責任限額,人身傷害或死亡的賠償以每個受害人10萬特別提款權為限;又根據(jù)第24條第1項,保管人須每5年檢查公約第21條至第23條所規(guī)定的數(shù)額。目前經(jīng)過調(diào)整后,人身傷害或死亡的賠償限額為128 821特別提款權。這種具體化、區(qū)別化的損害賠償規(guī)定正是無過錯責任政策性、妥協(xié)性的體現(xiàn)。同理,公平責任考慮加害人與受害人各自的財產(chǎn)狀況以定賠償增減。參見王利明:《侵權責任法》,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71頁。這些責任基礎與完全賠償原則在價值理念層面大異其趣。因此,無過錯責任和公平責任不應該適用完全賠償原則。

二、完全賠償原則的實現(xiàn)路徑與衡平校正

在確證完全賠償原則的正當性之后,下文從價值理性轉(zhuǎn)入工具理性層面,探討如何在法律中通過具體技術方案實現(xiàn)完全賠償原則,以及如何在完全賠償原則到達邊緣時,通過衡平規(guī)則對其進行修正。

(一)以差額說實現(xiàn)完全賠償:財產(chǎn)主義與受害人主義

差額說是實現(xiàn)完全賠償原則的基本方法。蒙森(Mommsen)在《論利益說》中提出利益說,又稱差額說,建立起了統(tǒng)一的損害概念。Mommsen, Zur Lehre von dem Interesse, Schwetschke, 1855, S. 3, 5. 其他文獻中也有對蒙森之著作及差額說的評述,參見曾世雄:《損害賠償法原理》,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118-119頁;Lange/Schiemann, Schadensersatz, 3. Aufl., Mohr Siebeck, 2003, S.27 f.;Brand,

Schadensersatzrecht, C. H. Beck, 2010, S.22.差額說以“假設侵害未發(fā)生時之受害人財產(chǎn)”與“受害人遭受侵害后的實際財產(chǎn)”的差額認定損害。Mommsen, Zur Lehre von dem Interesse, Schwetschke, 1855, S. 3.差額說主要具有兩方面的規(guī)范含義。第一,損害計算的“財產(chǎn)主義”,即只以受害人財產(chǎn)變動作為衡量損害的基準,使得損害獨立于責任基礎(對應于古代法中的“訴”)和加害人主觀過錯。Brand, Schadensersatzrecht, C. H. Beck, 2010, S. 22.財產(chǎn)主義為損害提供了客觀標準,因為財產(chǎn)變動相比于主觀惡性而言是客觀的。在實際計算過程中,財產(chǎn)主義表現(xiàn)為具體的損害項目加總,因為受害人整體財產(chǎn)的增減是不易觀察的,相反,侵害所導致的每一項積極損害和所失利益是便于觀察的,將這些損害項目加總即可以得到全部損害。Honsell, Herkunft und Kritik des Interessebegriffs im Schadensersatzrecht, JuS 1973, 69, 70 f.第二,觀察視角的“受害人主義”,在確定財產(chǎn)上的不利益時,從受害人視角出發(fā),須考慮受害人之全部具體情事以定損害。參見曾世雄:《損害賠償法原理》,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120頁。

完全賠償原則是差額說的理論基礎,差額說是完全賠償原則的實現(xiàn)方案。參見周友軍:《我國侵權法上完全賠償原則的證立與實現(xiàn)》,載《環(huán)球法律評論》2015年第2期,第103-105頁;徐建剛:《論損害賠償中完全賠償原則的實質(zhì)及其必要性》,載《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9年第4期,第159頁;Brand,

Schadensersatzrecht, C. H. Beck, 2010, S.22.二者體現(xiàn)了價值理性和工具理性的結合。首先,“財產(chǎn)主義”將侵害導致的每一個損害項目都納入損害范疇,這符合完全賠償原則的意涵;其次,“受害人主義”要求從受害人視角衡量損害,這符合完全賠償原則保護受害人主觀利益的意旨。

差額說對損害項目的認定是通過條件說因果關系理論來實現(xiàn)的。Medicus/Lorenz, Schuldrecht I, 21. Aufl., C. H. Beck, 2015, Rn. 679;Grigoleit/Riehm, Schuldrecht IV, 2. Aufl., C. H. Beck, 2017, Rn. 537 ff.條件說的檢查公式是“若無則不”,即如果沒有該侵害,則該損害項目必不發(fā)生。參見[德]埃爾溫·多伊奇、[德]漢斯-于爾根·阿倫斯:《德國侵權法——侵權行為、損害賠償及痛苦撫慰金》(第5版),葉名怡、溫大軍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22頁。條件說不預設價值判斷,它是純粹自然科學意義上的因果關系,因此,即便某不利益非常遙遠,不得預見,也不能否認它屬于損害項目。參見[德]埃爾溫·多伊奇、[德]漢斯-于爾根·阿倫斯:《德國侵權法——侵權行為、損害賠償及痛苦撫慰金》(第5版),葉名怡、溫大軍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26頁;Windscheid/Kipp, Lehrbuch des Pandektenrechts, 9. Aufl., Rütten & Loening, 1906, Bd. 2, § 258 S. 61;Grigoleit/Riehm, Schuldrecht IV, 2. Aufl., C. H. Beck, 2017, Rn. 539.以條件說認定損害項目符合差額說的意旨,但同時也帶來了結果損害范圍過大甚至無邊無際的缺陷,產(chǎn)生損害認定中的“蝴蝶效應”。如果在結果損害上也恪守完全賠償原則,就會給加害人帶來過大的且不可預見的負擔。因此,從法律后果的妥當性角度出發(fā),完全賠償原則至少應該在結果損害的賠償中受到必要的限制。盡管自然法學派聲稱,加害人必須避免任何損害,對此沒有任何借口,理由是他“應該是一個通情達理的人,通情達理的人才是正直的人,正直的人才會關注未來”Gundling, Ausführlicher Discours über das Natur und Vlckerrecht, Spring, 1734, S. 103.,但是,讓毫無預備也無法預備的加害人為漫無邊際的結果損害承擔責任是不合理的。在這時,差額說與完全賠償原則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

(二)損害歸責對賠償范圍的修正

以差額說界定損害,原本是完全賠償原則所要求的;但是,差額說將過于遙遠的結果損害囊括進來,反而使完全賠償變得不合理。如何協(xié)調(diào)這種微妙的不和諧感?或者,是否應當認為,完全賠償原則和差額說本身問題很大,應當摒棄,改采比例責任或動態(tài)系統(tǒng)論來確定賠償范圍?

首先,對不屬于結果損害的直接損害,完全賠償極有必要。直接損害是表征權益侵害本身的損害。參見曾世雄:《損害賠償法原理》,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125頁。例如,在侵害他人身體或所有權,或者在買賣合同中不交付標的物等不法行為中,受害人主張恢復原狀、返還原物,或者主張?zhí)娲灰踪M用等,就屬此類。加害人應當完全賠償,原因如下:第一,直接損害表征侵害本身,它是修復說中“受害人的”或者“欠受害人的”東西,Gisawi, Der Grundsatz der Totalreparation, Mohr Siebeck, 2015, S. 28.應該完全賠償??v使標的物價格波動,或者修復花費可能超出預期,加害人也不能拒絕賠償。例如,房子在賣出后,就是“欠買受人的”東西,房子的全部給付利益歸屬于買受人;此后,不論房子漲價與否,這些波動利益都屬于買受人。如果出賣人又將房子賣給第三人,他應當將轉(zhuǎn)賣利益交給買受人,即承擔獲益交出責任。參見許德風:《不動產(chǎn)一物二賣問題研究》,載《法學研究》2012年第3期,第90頁。在標的物可替代的場合,替代交易規(guī)則也反映了應當完全賠償“所欠之物”的法理。買受人補進替代物,其實是以給付之外的方法獲得“所欠之物”,這是替代交易規(guī)則的正當性所在。參見張金海:《論作為違約損害賠償計算方法的替代交易規(guī)則》,載《法學》2017年第9期,第134頁;劉承韙、吳志宇:《違約損害賠償中的替代交易規(guī)則解釋論》,載《法治研究》2024年第1期,第43頁。替代交易規(guī)則無非就是違約損害賠償中的

賠償恢復原狀費用。Grigoleit/Riehm, Die Kategorien des Schadensersatzes im Leistungsstrungsrecht, AcP 203 (2003), 727, 736.債務人不能以“漲價不可預見”為由,拒絕賠償超出原合同價金的替代交易費用,盡管漲價通常就是不可預見的,但是在這里可預見規(guī)則并不適用。再比如,侵害他人身體或所有權,受害人可以請求恢復原狀或返還原物,加害人不能以未料到恢復原狀費用高昂為由拒絕該請求。《民法典》第1184條規(guī)定的損失發(fā)生時的市場價格公式過多考慮加害人的可預見性,忽視了直接損害上利益歸屬的確定性,往往導致賠償標準過低,不利于受害人。它應當被直接損害恢復原狀原則取代。第二,直接損害并非侵害的衍生后果,而是兩造當事人之間的利益交換對象,如果不完全賠償,則加害人有得利的可能,財產(chǎn)規(guī)則確立的權利保護秩序?qū)⒈黄茐?。還以一房二賣為例,房屋漲價的利益,要么歸屬于買受人,要么歸屬于出賣人,如果出賣人不賠償漲價部分,他就有違約獲利的動機。第三,鑒于上述利益歸屬上的較強理由,可預見規(guī)則通常不需要介入,但是,直接損害畢竟也比結果損害更可預見,所以,加害人也很難援引可預見規(guī)則來開脫。

其次,應當明確拒絕在損害賠償制度中引入比例責任或動態(tài)系統(tǒng)論的主張。第一,這種對“軟法”的偏好危害法的安定性。第二,法律是可言說的理性,無論怎么強調(diào)動態(tài)和靈活性,法律總歸必須具備一定的剛性,因為它必須具備可反駁性并且經(jīng)得起反駁;參見解亙、班天可:《被誤解和被高估的動態(tài)體系論》,載《法學研究》2017年第2期,第45頁。相反,對軟法的偏好卻是沒有止境的,最終可能滑向自由法學甚至恣意。第三,動態(tài)系統(tǒng)論只是一種理論,基本上不是通行的法律方法,適用范圍也較為狹窄。參見解亙、班天可:《被誤解和被高估的動態(tài)體系論》,載《法學研究》2017年第2期,第56頁。為了說明保留完全賠償原則和差額說的必要性,需要回到價值理性與工具理性的基本范疇中去。完全賠償原則體現(xiàn)損害賠償制度的目標,是價值理性層面的應然追求;差額說是實現(xiàn)這一目標的技術方案,是工具理性層面的必要手段。問題在于,即使是最合適的技術方案,也未必總是可以完美地實現(xiàn)目標,手段與目標之間總有罅隙。但是,這種罅隙不足以成為否認目標正當性與手段合理性的論據(jù)。

再次,一般而言,差額說導致結果損害賠償范圍過寬的問題,需要通過損害歸責來解決。損害歸責是從特定責任基礎出發(fā),以該責任基礎的規(guī)范目的,對損害分門別類,將過于遙遠或者特定類目的損害排除在責任之外。參見韓世遠:《合同法學》,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年版,第325頁;程嘯:《侵權責任法》(第2版),法律出版社2015年版,第221頁。例如,甲向乙購買棉布,用于加工衣物,后因為對棉布單位認識錯誤而撤銷合同。按照《民法典》第157條的規(guī)定,甲應當向乙賠償損失,但是賠償范圍僅限于信賴利益損失,而不包括履行利益損失;具體來說,乙為履行支出的費用可獲賠償,而利潤損失不可獲償。參見陳甦主編:《民法總則評注》,法律出版社2017年版,第1106頁。侵權責任也要求損害可歸責于加害人的行為,參見江平、費安玲主編:《中國侵權責任法教程》,知識產(chǎn)權出版社2010年版,第212頁;程嘯:《侵權責任法》(第2版),法律出版社2015年版,第221頁。并通過損害歸責來控制責任范圍,平衡受害人保護與行為人自由。參見程嘯:《侵權責任法》(第2版),法律出版社2015年版,第221頁。例如,甲與乙之間發(fā)生車禍,甲受到刑事追訴,后被判無罪。甲為聘請律師支付費用若干,請求乙賠償其律師費。在此情形中,律師費并非法律在防范車禍事故中所欲防范的損失,因此無法獲得賠償。參見王澤鑒:《損害賠償》,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98頁。違約責任同樣要求責任范圍之限定,將過于遙遠的損害排除在違約責任之外。參見韓世遠:《合同法學》,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年版,第325頁。例如,某律師事務所代理某企業(yè)訴訟,因過失導致該企業(yè)敗訴而支付賠償金,造成企業(yè)資金鏈暫時出現(xiàn)困難,因而錯失重大商業(yè)機會。律師事務所應當就其過失代理行為負責,并且賠償損失;但是對該企業(yè)錯失商業(yè)機會的價值,卻不應當賠償,因為,保障自身的流動資金安全是企業(yè)自己的責任,不可歸責于律所的過失代理行為。

表面上看,以損害歸責限制結果損害的賠償范圍是違背完全賠償原則的。

不過,責任法和損害賠償法二分的體系構造,給完全賠償原則賦予了新的解釋力。按照蒙森所說:“利益之概念僅包含下述意思,即它是可能的,而非現(xiàn)實的債務對象。利益是否存在,與賠償該利益的請求權是否得以在法律上證成是兩個彼此不同甚至可能是無關的問題?!盡ommsen, Zur Lehre von dem Interesse, Schwetschke, 1855, S. 5 f.既然損害存在和在損害上成立責任是兩個獨立的問題,那么對完全賠償原則就可以作出一些修正:就結果損害而言,凡是在特定結果損害項目上可歸責,則該損害項目必須獲得完全賠償。類似觀點參見徐建剛:《論損害賠償中完全賠償原則的實質(zhì)及其必要性》,載《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9年第4期,第150-151頁。將部分結果損害排除在賠償范圍之外,并不違反完全賠償原則,因為,完全賠償原則是基于矯正正義對不當利益變動進行矯正,而不符合規(guī)范保護目的的損害,原本就不是責任的組成部分,不屬于需要矯正的利益變動。這樣,完全賠償原則可以用如下命題重新表述:可歸責的,或者說屬于責任之組成部分的損害,都應當獲得完全賠償;相反,不屬于責任組成部分的不利益,從矯正正義的角度來看,原本就不是矯正的目標,所以也不應該獲得賠償。

(三)完全賠償原則和與有過失規(guī)則、損益相抵規(guī)則

與有過失規(guī)則是各國法上廣泛采納的制度。通常認為,與有過失規(guī)則是完全賠償原則的例外。參見周友軍:《我國侵權法上完全賠償原則的證立與實現(xiàn)》,載《環(huán)球法律評論》2015年第2期,第109頁;鄭曉劍:《侵權損害完全賠償原則之檢討》,載《法學》2017年第12期,第161頁;Medicus/Lorenz, Schuldrecht I, 21. Aufl., C. H. Beck, 2015, Rn. 666;Grigoleit/Riehm, Schuldrecht IV, 2. Aufl., C. H. Beck, 2017, Rn. 525.就法律效果而言,與有過失規(guī)則確實打破了“全有全無”模式,其考慮加害人與受害人各自的過失及其對損害造成的影響,令雙方分擔損失。Grigoleit/Riehm, Schuldrecht IV, 2. Aufl., C. H. Beck, 2017, Rn. 615 ff.但是,另一種觀點認為,基于損害認定與損害歸責的二分構造,與有過失規(guī)則只是從因果關系角度確定哪些損害可歸責于加害人,而哪些可歸責于受害人,而完全賠償原則是指可歸責于加害人的損害須完全賠償,因此,與有過失規(guī)則也不構成完全賠償原則的例外。參見徐建剛:《論損害賠償中完全賠償原則的實質(zhì)及其必要性》,載《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9年第4期,第151頁。第二種觀點是較為正確的。受害人的與有過失實際上說明了責任范圍,即他自己也應該承擔部分責任。

盡管與有過失規(guī)則應當被視為一種損害歸責層面的規(guī)則,但是它與依賴于相當因果關系或規(guī)范保護目的說的一般損害歸責方法有所不同,宜詳細說明之:第一,僅以因果關系理論解釋與有過失規(guī)則參見徐建剛:《論損害賠償中完全賠償原則的實質(zhì)及其必要性》,載《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9年第4期,第151頁。力有不逮,與有過失并非單純的受害人原因參與損害,它還要求受害人有過失。因此,與有過失規(guī)則的實質(zhì)并非“與有原因”,乃是“與有責任”。Selb, Anmerkung zum Urteil BGH Urt. v. 11.5.1971-VI ZR 78/70, JZ 1972, 124, 126;Looschelders, Die Mitverantwortlichkeit des Geschdigten im Privatrecht, Mohr Siebeck, 1999, S. 540.第二,在與有過失規(guī)則中還存在故意加害的“擊穿情形”,即如果加害人故意,則無需考慮受害人的與有過失,而需要全額賠償。溫德沙伊德(Windscheid)和基普(Kipp)對此論證說:“只有在一種情況下,由所涉及之事件而引起的真實不利益不可獲得賠償,即受害人以恰當之注意可以避免此種不利益發(fā)生。然而此項例外于導致利益給付之基礎為惡意時不適用?!盬indscheid/Kipp, Lehrbuch des Pandektenrechts, 9. Aufl., Rütten & Loening, 1906, Bd. 2, § 258 S. 64-65.與有過失規(guī)則的確是對責任的分配,只是它不能將受害人過失與加害人過失作同等評價,也不能只按因果關系比例來分配責任。第三,與有過失規(guī)則也不是以具體損害項目是否可歸責來決定其是否納入責任范圍,而是最后在責任總量上進行整體扣減。上述與有過失規(guī)則的特殊性使它不同于一般損害歸責方法,但它仍不失為損害歸責層面的規(guī)則。

和與有過失規(guī)則不同的是,損益相抵規(guī)則并不作用于損害歸責層面。盡管都是損害賠償上的減項,但是損益相抵規(guī)則的適用情形是,受害人因同一事件雖然受有一些不利益,但是同時也減少了某些支出或有所獲益,而根據(jù)差額說,這種獲益使財產(chǎn)增加,因而構成了計算損害時的減項。損益相抵規(guī)則實際上是損害認定層面的問題。參見程嘯:《侵權責任法》(第2版),法律出版社2015年版,第720頁。

在法律適用中,應當先按照差額說和損益相抵規(guī)則確定損害,再根據(jù)相當因果關系理論或規(guī)范保護目的說檢查個別損害項目是否得以歸責,最后才適用與有過失規(guī)則整體扣減請求權,具體如圖1所示。

從歷史發(fā)展角度看,差額說使得損害概念脫離責任基礎而獲得獨立地位,完全賠償原則為差額說奠定了理論基礎。這種變化體現(xiàn)了“訴權思想”的逐漸退卻、自然法觀念的勃興、法律概念的科學化與法典的抽象化,Brand, Schadensersatzrecht, C. H. Beck, 2010, S. 22.是法律的進步。是故,沒有理由回歸將損害與責任基礎或者過錯程度相聯(lián)系的主張,這意味著沒有充分尊重法律發(fā)展的歷史,輕易放棄了法律發(fā)展所取得的成就。

無論是在侵權責任還是在違約責任中,損害認定與損害歸責都是損害賠償責任不可或缺的要件,參見王利明:《違約責任論》,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397頁;張新寶:《侵權責任法》(第4版),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25頁。前者界定損害的范圍和項目,后者則確定責任及于哪些損害。中國學者很早就認識到了區(qū)分

損害和損害歸責的意義,參見王利明:《違約責任論》,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397-411頁。完全賠償原則是指可以歸責的損害須完全賠償。參見周友軍:《我國侵權法上完全賠償原則的證立與實現(xiàn)》,載《環(huán)球法律評論》2015年第2期,第105-106頁;徐建剛:《論損害賠償中完全賠償原則的實質(zhì)及其必要性》,載《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9年第4期,第151頁。損害歸責可以合理控制責任范圍,因此,對完全賠償原則作出責任過苛的批評,并沒有充分的依據(jù)。

三、完全賠償原則的例外

無過錯責任中的最高額賠償、公平責任中的損害適當分擔以及損害歸責等,都不是完全賠償原則的真正例外。完全賠償原則的例外主要是一般責任減輕條款和定額賠償制度。以下將對這兩種制度展開討論。

(一)一般責任減輕條款

在比較法上,存在一種“一般責任減輕條款”,即根據(jù)公平分擔損害或者防止對損害賠償義務人造成生計上之困難的思想,規(guī)定法官得酌情減輕損害賠償責任。參見鄭曉劍:《侵權損害完全賠償原則之檢討》,載《法學》2017年第12期,第164頁。例如,《瑞士債法》第43條第1款規(guī)定:“損害賠償?shù)姆N類和大小由法官決定,法官決定時,應考慮情事及過錯之大小。”這種制度賦予了法官較大的自由裁量權,使其可以衡量各種情事特別是加害人與受害人之經(jīng)濟情況,以靈活地決定損害賠償?shù)慕痤~,具有一定的積極意義。但是與此同時,它顯然違反了完全賠償原則,也不符合矯正正義思想。有觀點主張,在加害人過失輕微的場合,令其承擔巨額損害賠償實為不公:第一,行為人若無過失,則不承擔任何責任,稍有過失,則可能承擔巨額賠償責任,這種行為與后果之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的聯(lián)系難謂妥當。第二,讓稍有過失的行為人承擔巨額賠償責任,有可能使其賴以生存的物質(zhì)生活條件都被剝奪,與社會公正的要求不相符合。第三,侵權責任在責任范圍層面不要求加害人預見損害項目和損害大小,在諸如與豪車發(fā)生碰撞的交通事故中,加害人縱使主觀上無法認識到可能引發(fā)巨額損害,亦應當為巨額損害負賠償責任,這對加害人不公平。參見徐銀波:《論侵權損害完全賠償原則之緩和》,載《法商研究》2013年第3期,第66頁;鄭曉劍:《侵權損害完全賠償原則之檢討》,載《法學》2017年第12期,第165頁。上述觀點雖然有一定道理,但是,這些巨額損失無法憑空消失,如果加害人不承擔,那么就會由無過失的受害人自己承擔,這顯然更不公平。參見周友軍:《我國侵權法上完全賠償原則的證立與實現(xiàn)》,載《環(huán)球法律評論》2015年第2期,第100頁;Lorenz, Fortschritte der Schuldrechtsdogmatik, JZ 1961, 433, 439.

在德國法上,曾有提出借鑒《瑞士債法》第43條第1款引入一般責任減輕條款的動議,但是最終未能成功。1967年德國司法部曾提出《德國民法典》的一部修正案,其中第255a條規(guī)定了一般損害賠償酌減條款,

內(nèi)容如下:(第1款)考慮證成賠償義務的情事,若損害不尋常的高,則法院得在如下情形限制賠償義務,即考慮債權人之正當利益情況下賠償義務仍對債務人構成嚴重不公平。(第2款)賠償義務人或者其代理人故意或者重大過失造成損害的,不適用賠償義務之限制。(第3款)適用第一款時,亦應考慮賠償義務人為其擔保的個人之過失。Finke, Die Minderung der Schadensersatzpflicht in Europa, Universittsverlag Gttingen, 2006, S.171 f. 然而,此修法動議未獲通過。德國聯(lián)邦最高法院認為,完全賠償原則所引起的損害賠償義務人經(jīng)濟上的窘迫并非十分重要,因為該問題可以由強制執(zhí)行法中的債務人保護條款或破產(chǎn)法中的剩余債務免除制度來解決。BGHZ 212, 48 Rn. 45; Oetker, in: MüKo BGB, 8. Aufl., § 249 Rn. 15.照顧債務人之基本生存、防止責任過于嚴苛有其合理性,卡納里斯基于憲法上的“禁止過度”原則提出應當避免使債務人陷入毀滅的境地。Canaris, Grundrechte und Privatrecht, Claus-Wilhelm Canaris Gesammelte Schriften Bd. 1, De Gruyter, 2012, S. 683-684. 但是應當考慮到,對損害的分擔也有其他社會機制來解決,例如保險制度、個人破產(chǎn)制度、社會保障制度等,對一般責任減輕條款的社會意義仍有探討余地?!睹穹ǖ洹凡⑽匆?guī)定一般責任減輕條款。因此,截至目前,一般責任減輕條款仍然處于學術探討的階段,并非中國現(xiàn)行法上的制度。

(二)定額賠償制度

中國法上就人身損害賠償規(guī)定了若干定額賠償,涉及人身傷害所導致的財產(chǎn)損害,例如,《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簡稱《人身損害賠償解釋》)第12條的殘疾賠償金,第14條的喪葬費,第15條的死亡賠償金和第17條的被扶養(yǎng)人生活費等。這些損害項目的賠償范圍是按照某個客觀標準來進行計算的,所以是定額賠償。完全賠償原則要求遵循“受害人主義”,以受害人自身的全部具體情況作為計算賠償范圍的依據(jù);參見曾世雄:《損害賠償法原理》,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120頁。而定額賠償則以某種客觀標準對各個受害人一視同仁地量定損害額度,不考慮受害人具體的收入情況和實際支出,顯然不符合完全賠償原則的要求。參見周友軍:《我國侵權法上完全賠償原則的證立與實現(xiàn)》,載《環(huán)球法律評論》2015年第2期,第98頁。

就司法解釋中所規(guī)定的定額而言,有兩種解釋的方案。其一,認為該定額系司法解釋明確規(guī)定的計算標準,在所有案件中均得適用;其二,認為該定額系法院查明損害事實所據(jù)以參照的標準,當事人無法就某項損失大小舉證時,法院可以據(jù)此查明損害額度。參見王澤鑒:《損害賠償》,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137-138頁。例如,《人身損害賠償解釋》第7條第3款第2句后半句中誤工費按照受訴法院所在地相同或相近行業(yè)上一年度平均工資計算的規(guī)定,就屬于后者,系證明規(guī)則性質(zhì)的規(guī)定。這是由于同款第1句明確規(guī)定,受害人有固定收入的,按照實際誤工損失計算賠償額度;第2句前半句也規(guī)定,受害人無固定收入的,可以通過舉證證明其行業(yè)平均收入來確定賠償額。就誤工費而言,司法解釋雖然規(guī)定了定額,但是定額系為減輕舉證責任之用,否則仍然優(yōu)先適用完全賠償原則。參見張新寶:《侵權責任法》(第4版),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112-113頁。因此,所謂定額賠償,系僅指第一種解釋情形而言,即不考慮受害人具體情況,在各類案件中均有適用。中國法上的殘疾賠償金和死亡賠償金就屬于定額賠償,適用于收入喪失的賠償。就收入喪失或勞動能力喪失的賠償問題而言,比較法上有不同做法。關于比較法上對勞動能力喪失的不同規(guī)定的梳理,參見王澤鑒:《損害賠償》,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144-145頁。根據(jù)王澤鑒先生的總結,德國法與英國法要求受害人有具體損失,勞動能力本身的喪失不視為損害,這種觀點貫徹了差額說和完全賠償原則;而瑞士法、日本法和美國法則將勞動能力喪失本身視為損害。中國法律采定額賠償,其優(yōu)點系降低司法成本,減輕舉證的難度,既讓受害人得到比較充分的保護,又使加害人不至于承擔過大的責任,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是定額賠償應當以法律有明文規(guī)定為限。參見張新寶:《侵權責任法》(第4版),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96頁。另外,對一些定額賠償?shù)暮侠硇?,也有可探討的余地。例如,對喪葬費也實行定額賠償參見《人身損害賠償解釋》第14條。似無充分理由,因為喪葬費通常而言是較為客觀的;而且其證明又沒有太大的難度。因此,對喪葬費的賠償,也應該貫徹完全賠償原則,以實際支出之費用為準。參見周友軍:《我國侵權法上完全賠償原則的證立與實現(xiàn)》,載《環(huán)球法律評論》2015年第2期,第104頁。

四、與完全賠償原則平行的精神損害賠償

有一種對完全賠償原則的批評是,完全賠償原則無法解釋精神損害賠償是由法官酌定、并且應當考慮雙方當事人經(jīng)濟狀況和加害人過錯的規(guī)則,因此,精神損害賠償構成了完全賠償原則的“例外”,削弱了完全賠償原則的一致性和解釋力。參見鄭曉劍:《侵權損害完全賠償原則之檢討》,載《法學》2017年第12期,第163頁。差額說確實只適用于財產(chǎn)損害,如蒙森所說:“所謂技術意義上的利益,是指某人在特定時刻的財產(chǎn)數(shù)量,與假設沒有發(fā)生損害情況下在該時刻本應有的財產(chǎn)數(shù)量之間的差額?!盡ommsen, Zur Lehre von dem Interesse, Schwetschke, 1855, S. 3.精神損害不在差額說的考慮范圍之內(nèi),也不適用完全賠償原則。參見曾世雄:《損害賠償法原理》,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294頁;徐建剛:《論損害賠償中完全賠償原則的實質(zhì)及其必要性》,載《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9年第4期,第154頁。在德國法中,精神損害以“非財產(chǎn)損害”概念來討論,此二概念所指稱無甚大的區(qū)別。以“非財產(chǎn)損害”概念來看,差額說之不得適用,甚屬顯明,因為該損害本為“非財產(chǎn)上”的損害,又何有財產(chǎn)上差額存在的余地呢?問題在于,出于歷史上和事物性質(zhì)上的原因,是否應當接受完全賠償原則不適用于精神損害的現(xiàn)實,同時認可這種現(xiàn)實的合理性呢?以下將結合精神損害的具體特點來探討其與財產(chǎn)損害的區(qū)別,期以說明,在歷史上形成的“財產(chǎn)損害—精神損害”雙軌制的損害賠償制度中,完全賠償原則僅能偏居財產(chǎn)損害一隅,不能、也沒有必要適用于精神損害。

(一)精神損害之不可量性與不可完全修復性

精神損害,是指“生理上或心理上之痛苦”。參見曾世雄:《損害賠償法原理》,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294頁。類似定義參見王利明:《侵權責任法》,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180頁。痛苦有強弱之分,有持續(xù)時間長短之別,這些因素都是撫慰金量定時需要考慮的因素。參見《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確定民事侵權精神損害賠償責任若干問題的解釋》第5條。但是,對精神損害進行如同財產(chǎn)損害那樣的精確量定是不可能的。認為撫慰金可能賦予法官過大的自由裁量權的論點,參見江平、費安玲主編:《中國侵權責任法教程》,知識產(chǎn)權出版社2010年版,第451-452頁。以及為防止濫訴而設定的微小精神損害不得賦予撫慰金的規(guī)則,參見《民法典》第1183條第1款;Wagner,Deliktsrecht, 14. Aufl., Vahlen, 2021, S. 286. 都體現(xiàn)了精神損害量定問題的突出。精神損害能否通過金錢給付修復,也存有疑問。參見黃薇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侵權責任編解讀》,中國法制出版社2020年版,第78頁。特別是一些精神損害根本無修復的可能,例如因喪失親人而失去陪伴和慰藉,此種精神利益與財產(chǎn)利益不同,具有不可替代性。精神痛苦不易被財產(chǎn)價值衡量,所以,對于撫慰金能否補償精神痛苦,法學界對此曾經(jīng)持否定看法。溫德沙伊德曾主張痛苦金不可能起到補償作用,因為“痛苦和金錢給付是不可比的數(shù)目”Windscheid/Kipp, Lehrbuch des Pandektenrechts, 9. Aufl., Rütten & Loening, 1906, Bd. 2, § 455 S. 980 Fn.31. 但是溫德沙伊德后來改變觀點,認為痛苦金之訴仍系損害賠償性質(zhì)。。由此可見,在精神損害上既不可能實現(xiàn)排除法官酌定損害的做法,也不可能全部修復受害人的精神痛苦,因此無法適用完全賠償原則。在精神損害領域,完全賠償?shù)睦砟钤诩夹g上無法獲得實現(xiàn)。

(二)撫慰金中的訴權模式殘余

如果說完全賠償原則和財產(chǎn)損害賠償經(jīng)歷了自然法思想和法律現(xiàn)代化的洗禮,那么在撫慰金中,訴權模式就在以下幾個方面繼續(xù)發(fā)揮作用:第一,撫慰金取決于法律之例外規(guī)定,并且與具體的責任基礎相聯(lián)系;第二,撫慰金具有撫慰作用,部分體現(xiàn)著懲罰的古代法思想。

1.撫慰金的法定性和責任基礎相關性

盡管《德國民法典》的立法者完全認識到非財產(chǎn)損害的一般性存在,但卻堅持撫慰金只以法律規(guī)定的情形為限,拒絕賦予

一般性的非財產(chǎn)損害撫慰金?!兜聡穹ǖ洹返谝晃瘑T會指出:“從以下原則——即財產(chǎn)利益并不屬于債之關系的本質(zhì)或正當有效之條件——出發(fā),并不能得出結論說,當違反債務或者侵權造成非財產(chǎn)利益損害時,就應當賦予金錢賠償之請求權?!盡ugdan, Die gesamten Materialien zum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 für das Deutsche Reich, II. Band Recht der Schuldverhltnisse, Decker, 1899, S.12.德國立法者并沒有因為承認非財產(chǎn)損害而擴大撫慰金的適用范圍,《德國民法典》中規(guī)定的撫慰金僅僅是對當時德國普通法中既有的撫慰金規(guī)定的承繼。Schubert, Die Wiedergutmachung immaterieller Schden im Privatrecht, Mohr Siebeck, 2013, S.16.盡管過去一百多年里,關于撫慰金的規(guī)定有許多變化,但是,撫慰金是法定例外的規(guī)范結構沒有改變。這體現(xiàn)在《德國民法典》第253條第1款的規(guī)定中:“非財產(chǎn)上損害之金錢賠償,僅以法律所定之情形為限。”該條款確立了撫慰金的法律保留原則,或者說撫慰金類型化原則。撫慰金的法律保留原則與完全賠償原則相捍格。

與財產(chǎn)損害賠償不同的是,撫慰金并非獨立于責任基礎,而是完全服從于責任基礎。例如,在1900年的《德國民法典》中,只有在過錯侵權責任中侵害他人之身體、健康、自由和性自主決定權時才賦予撫慰金。撫慰金類型與責任基礎是綁定的,而不是像財產(chǎn)損害賠償那樣,可以按照完全賠償原則統(tǒng)一界定范圍并且適用于各類責任基礎。隨著時代變遷,如今對身體、健康、自由和性自主決定權侵害的撫慰金已經(jīng)不再局限于侵權責任;一般人格權上產(chǎn)生了新的撫慰金;遺屬撫慰金也被引入。這些撫慰金類型繼續(xù)體現(xiàn)出責任基礎相關性,例如,遺屬撫慰金就只適用于侵權責任。Wagner,Schadensersatz in Todesfllen—Das neue Hinterbliebenengeld, NJW 2017, 2641, 2643.撫慰金與責任基礎綁定,體現(xiàn)了訴權模式的殘余。

就中國法律而言,在《民法典》施行前,精神損害撫慰金只適用于特定的侵權責任。參見

程嘯:《侵權責任法》(第2版),法律出版社2015年版,第707-708頁。最高人民法院通過司法解釋比較詳細地規(guī)定了各種賦予撫慰金的情形,責任要件各有不同。參見修訂前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確定民事侵權精神損害賠償責任若干問題的解釋》(法釋〔2001〕7號)第1-4條,第7條。中國法律中撫慰金的賦予,也以法律或司法解釋有規(guī)定為限;對于精神損害一般性地賦予撫慰金的做法是不存在的。參見

王利明、周友軍、高圣平:《中國侵權責任法教程》,人民法院出版社2010年版,第345頁。違約責任中沒有撫慰金。參見王利明、周友軍、高圣平:《中國侵權責任法教程》,人民法院出版社2010年版,第345頁;

程嘯:《侵權責任法》(第2版),法律出版社2015年版,第707頁。《民法典》施行后,撫慰金的責任基礎有所擴大,《民法典》第996條將撫慰金從侵權責任中解放出來,允許違約責任中人格權遭到侵害的受害人主張撫慰金。《民法典》第996條規(guī)定:“因當事人一方的違約行為,損害對方人格權并造成嚴重精神損害,受損害方選擇請求其承擔違約責任的,不影響受損害方請求精神損害賠償。”《民法典》第996條的規(guī)定與《德國民法典》第253條第2款規(guī)定類似。《德國民法典》第253條第2款規(guī)定:因身體、健康、自由或者性自主決定權受侵害的,可以主張撫慰金。該款是債法改革時由原《德國民法典》第847條轉(zhuǎn)化而來,后者規(guī)定于侵權行為處,因而只適用于侵權責任;而轉(zhuǎn)化后的第253條第2款位于債編總則,適用于各類民事責任,從而使人身權受侵害的撫慰金與侵權責任解除綁定?!睹穹ǖ洹返?96條以及《德國民法典》第253條第2款使侵害人身權的撫慰金和侵權責任脫鉤,軟化了撫慰金的責任基礎綁定,但是撫慰金仍然局限于法律有規(guī)定的場合。

2.撫慰作用與懲罰思想

撫慰金既包含補償作用,也包含撫慰作用。所謂撫慰作用,是指對受害人所遭受的不法和輕視加以平復,以使受害人滿意。參見程嘯:《侵權責任法》(第2版),法律出版社2015年版,第708頁;Larenz/Canaris, Schuldrecht Bd. I, 13. Aufl., 1982, S. 438.與補償作用著眼于痛苦本身的補償不同,撫慰作用著眼于懲處加害人,從而反過來令受害人滿足,而這包含懲罰的思想。撫慰作用體現(xiàn)在撫慰金的量定中,它要求考慮具體情事以定合適之金額,特別是要考慮加害人的主觀過錯程度和惡意。BGHZ 18, 149, 155; 128, 117, 120 ff.;Fuchs/Pauker, Delikts-und Schadensersatzrecht, 8. Aufl., Springer, 2012, S. 228 f.例如,在中國的精神損害賠償發(fā)展歷史中,“北京公交售票員掐死女孩案”是判予撫慰金額度最高的案例。在該案中,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之所以賦予受害人晏氏夫婦高額的撫慰金,是因為加害人當著受害人的面,將他們的女兒掐死,系屬故意,而且情節(jié)惡劣;此外,晏氏夫婦老年痛失愛女,其景況殊值同情。參見《售票員掐死教授女兒法院首次將同情語寫進判決書》,載央視網(wǎng)2007年11月28日,https://news.cctv.com/society/20071128/106068.shtml。

在古代法中,以罰金對侵害他人人身權的行為進行懲罰,并平復受害人情緒,是常見的做法。例如,羅馬法上的侵辱之訴參見[德]馬克思·卡澤爾、[德]羅爾夫·克努特爾:《羅馬私法》,田士永譯,法律出版社2018年版,第549頁。和日耳曼法中的賠命價制度參見高仰光:《薩克森明鏡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146-147頁。就體現(xiàn)了懲罰思想,因而并不是純粹補償性質(zhì)的損害賠償制度。隨著近代以來刑法和民法的分離,這些制度就消亡了。侵辱之訴在18世紀后逐漸消亡,當時人們認為,名譽應該通過刑罰來保護。參見[德]馬克思·卡澤爾、[德]羅爾夫·克努特爾:《羅馬私法》,田士永譯,法律出版社2018年版,第549頁。在19世紀的潘德克頓法學中,侵辱之訴被再次明確否定。Windscheid/Kipp, Lehrbuch des Pandektenrechts, 9. Aufl., 1906, Bd. 2, § 455 S. 980 Fn.31.無獨有偶,賠命價制度也因為刑法和民法的分離而消亡,19世紀的德國法院認為,在國家的刑法日臻完善之際,之前一切侵權中的撫慰,除法律另有規(guī)定外,都應當被排除適用。Vergau, Der Ersatz immateriellen Schadens in der Rechtsprechung des 19. Jahrhunderts zum franzsischen und zum deutschen Deliktsrecht, Universittsverlag Potsdam, 2006, S. 73 f.自潘德克頓法學以來的主流觀點都認為,撫慰金是補償性質(zhì)的、私法上的賠償責任,而并非一種懲罰,但是懲罰思想畢竟在撫慰金中還有殘余。參見王澤鑒:《損害賠償》,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256頁。中國學理也認可撫慰金具有一定的制裁或者懲罰作用。參見王利明:《侵權責任法》,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181頁;張新寶:《侵權責任法》(第4版),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117頁。盡管私法中的懲罰伴隨著法律的近代化而漸漸消弭,但是在撫慰金中卻保留了它的遺跡。

以上分析可以說明,與財產(chǎn)損害不同的是,精神損害和撫慰金從一開始就遵循著另一條獨立的發(fā)展路徑。在財產(chǎn)損害上體現(xiàn)了近代思想的勝利:訴權模式退卻,自然法觀念興起,以財產(chǎn)差額量定損害,損害賠償法獨立,剔除私法中的懲罰思想。然而,在精神損害上,卻保留了部分古代法的特點:撫慰金法律保留原則(類型化),撫慰金與責任基礎綁定,保留撫慰思想,撫慰金酌定并且取決于加害人的過錯程度等。就損害賠償法的宏觀結構而言,基于歷史傳統(tǒng)而形成的“財產(chǎn)損害—精神損害”雙軌制應當保留。不應該認可的是如下觀點,即認為若不將精神損害囊括在內(nèi),建立統(tǒng)一的損害理論,就是一種理論上的不完備。參見鄭曉劍:《侵權損害完全賠償原則之檢討》,載《法學》2017年第12期,第163頁。這樣的主張求全責備,忽視了損害賠償制度雙軌制的歷史路徑依賴,理性建構色彩過強?;诩傧氲摹按笠唤y(tǒng)損害理論”,批評完全賠償原則不夠完備,是缺乏說服力的。

五、結語

完全賠償原則并非自古有之,而是法學發(fā)展的成就,自然法學說對完全賠償原則的誕生起到了重要作用。完全賠償原則是矯正正義的體現(xiàn),是保障民事權利的應然尺度,符合法經(jīng)濟學的檢驗,正是在完全賠償原則基礎上才建立了現(xiàn)代民法中的損害賠償制度。因此,完全賠償原則是損害賠償制度的價值歸宿,不能舍棄。差額說是實現(xiàn)完全賠償原則的合適技術方案。盡管差額說認定的結果損害范圍龐大,但是,通過損害歸責的合理限制,并不會產(chǎn)生過大的賠償責任。完全賠償原則應當表述為“可歸責于加害人的各類損害都應當獲得完全賠償”。定額賠償制度是完全賠償原則的例外,但其適用僅以法律有規(guī)定為限。一般責任減輕條款也是完全賠償原則的例外,中國法上沒有規(guī)定一般責任減輕條款。不論是在現(xiàn)行法還是在應然法意義上,完全賠償原則都是中國民法損害賠償制度中不可動搖的基本原則。精神損害賠償和財產(chǎn)損害賠償具有不同的歷史發(fā)展路徑和功能,完全賠償原則并不適用于精神損害賠償。

A Defense of the Principle of Full Compensation

—The Value Loss and Regression Path of the Damage Compensation System in China

XU Bohan

(Law School,Dalian Maritime University,Dalian 116026,China)

Abstract:The principle of full compensation can be justified with two arguments, one is philosophical and the other is economical. From the philosophical view, the principle of full compensation is the value orientation of the damage compensation system, embodying the basic idea of corrective justice. The scholars of natural law in modern era developed and applied the idea of corrective justice of Aristotle and based their justice theory on it. Grotius believed that damage was the result of the infringement of rights, and the injured had the right to restore what was taken from him, which was the essence of damage compensation. Damage

compensation should fully compensate for the damage suffered. Baumgarten and Gundling on the other hand expressed the corrective justice of the principle of full compensation in mathematical way. They argued that the injurer should compensate the difference between the injured situation and the ideal situation. This was the original version of the difference theory of the German Civil Code. The claim for damage compensation is the continuation of the subjective right infringed upon by the victim and the correction of the improper property change caused by the illegal act. From the view of the economic analysis of law, the principle of full compensation can be justified by the domination of property rules over liability rules. Since the principle of full compensation regards the compensation as the continuation and another existing form of the infringed subjective right, the full compensation hence meets the right protection standard of “property rules”, which either gives the victim an injunction against the infringement or gives him a recovery which brings him back to the status where he would have been in. It avoids the not enough compensation in liability rules and the resulting wide spread private takings. Since the principle of full compensation is based on the corrective justice, it does not apply to no-fault liability and fair liability, because these liabilities are not based on corrective justice, rather on distribution justice. The difference theory is the technical solution to achieving the principle of full compensation. To restore the ideal situation, which would have existed without the infringement, the injurer can make the injured back to the situation he should have been in. Such a theory is formally expressed in the German Civil Code, which should have been taken into the Chinese Civil Code. The difference theory may compensate too wide resulting damages, which brings unfair results for the injurer. But the damage imputation can deal with the problem of overly huge resulting damages. The rule of contributory negligence and the rule of offsetting profits and losses are also necessary amendments within the scope of the principle of full compensation. With the amendment of damage imputation and the contributory negligence, the principle of full compensation has a new expression, which is that only those damages, which can be attributed to the infringement of the injurer, can be fully compensated. The exceptions to the principle of full compensation are general liability mitigation clauses and fixed compensation systems. A general liability mitigation clause mitigates the huge liability of the injurer according to his poor financial situation and comparative little fault. The fixed compensation system gives the injured a fixed sum calculated by given coefficient. In the law of China, the loss of future income out of physical disability is calculated with the coefficient of annual average net income of citizens. It applies the scheme of fixed compensation and hence is an exception of full compensation. Mental damage compensation and property damage compensation develop independently in a dual-track manner, and the principle of full compensation does not apply to mental damage compensation.

Key words:the principle of full compensation; corrective justice; property rules; difference theory; damage imputation; mental damage compens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