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徐庶是漢末三國時期的人物，原為劉備帳下謀士，后歸曹操，因羅貫中歷史小說《三國演義》中“走馬薦諸葛、進曹營一言不發(fā)”等故事而被世人熟知。但這些故事都是羅貫中為拔高徐庶形象而虛構(gòu)的。羅貫中在創(chuàng)作中對徐庶形象拔高，與宋以來推崇“孝道文化”、宋明理學興起有著直接的關(guān)系。

徐庶生卒年不詳，字元直，漢末潁川郡（今河南許昌）人。徐庶的史料記載十分稀少，最早可追溯到陳壽《三國志》，但也僅是將其放在《三國志·蜀書·諸葛亮傳》中，被兩次提及。后世的史料記載，如《華陽國志》等基本上也是參照《三國志》而改動。羅貫中在《三國演義》中用大量的篇幅來描寫徐庶，為徐庶賦予“忠孝”的標簽，使其成為中國古代忠孝的典范。但《三國演義》并非史書，而是羅貫中在《三國志平話》和宋元戲曲基礎(chǔ)上加工而來的小說，因此《三國演義》中有關(guān)徐庶的記載多是羅貫中虛構(gòu)的創(chuàng)作。本文對《三國演義》和《三國志》中徐庶形象進行辨析，并分析徐庶形象被拔高的原因，以期豐富三國人物的相關(guān)研究。

一、《三國演義》和《三國志》徐庶形象之同

《三國演義》是羅貫中以《三國志》為基礎(chǔ)，再結(jié)合宋元戲曲創(chuàng)作的歷史演義小說，但不可否認，《三國演義》對徐庶形象的刻畫與《三國志》中的徐庶形象有相同之處。

其一，以孝行事的形象?！度龂萘x》第八卷“徐庶走馬薦諸葛亮”表現(xiàn)出其人的孝順形象。曹操抓住徐庶母親，以此要挾徐庶來許昌，徐庶為救母親只身前往曹營，并向劉備許諾終身不獻一策，還在臨別之際向劉備推薦諸葛亮，徐庶以孝行事的形象被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而關(guān)于徐庶救母，在《三國志·諸葛亮傳》有這樣的描述：

本欲與將軍共圖王霸之業(yè)者，以此方寸之地也。今已失老母，方寸亂矣，無益于事，請從此別。遂詣曹公。

徐庶見母親被曹軍俘虜，乃辭別劉備以救母親，《三國演義》和《三國志》都刻畫了徐庶以孝行事的形象。正如《三國志·陳昱傳》明言“是以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門，允宜先救至親”。古之賢人，必以孝行。這也成了徐庶的行為準則。

其二，行俠仗義的形象。羅貫中在創(chuàng)作《三國演義》時直接引用《三國志》關(guān)于徐庶少年時行俠仗義的描述，兩者對此形象的表述是一致的。曰：

庶先名福，本單家子，少好任俠擊劍。中平末，嘗為人報仇，白堊突面，被發(fā)而走，為使所得，問其姓字，閉口不言。吏乃於車上立柱維磔之，擊鼓以令於市鄽，莫敢識者，而其黨伍共篡解之，得脫。於是感激，棄其刀戟，更疏巾單衣，折節(jié)學問。

徐庶家貧，少時學習劍術(shù)，行俠仗義，為人報仇，其被官府捉住后，閉口不言，官府擊鼓游街示眾，黨羽一起幫助徐庶脫困。徐庶快意恩仇、行俠仗義的形象被人所熟知。

其三，選賢舉能的形象。羅貫中在《三國演義》中用了單獨一回來描寫“徐庶走馬薦諸葛亮”，展現(xiàn)了徐庶推賢舉能的形象。而《三國志》也提到了徐庶推薦諸葛亮，曰：“徐庶見先主，先主器之，謂先主曰：諸葛孔明者，臥龍也，將軍豈愿見之乎？”兩者都描述了徐庶知曉諸葛亮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而向劉備推薦諸葛亮。徐庶選賢舉能，才有劉備三顧茅廬、諸葛亮隆中決策，曹、孫、劉三分天下。

《三國演義》和《三國志》中徐庶都是以忠孝行事、行俠仗義、選賢舉能的形象示人，也正是徐庶的核心品質(zhì)。

二、《三國演義》虛構(gòu)的情節(jié)

正如章學誠對《三國演義》的評價“七分事實，三分虛構(gòu)”。羅貫中在創(chuàng)作《三國演義》的過程中虛構(gòu)了一些故事情節(jié)來拔高徐庶的形象。

（一）徐庶走馬薦諸葛

羅貫中在《三國演義》第八卷中，專門用一個章節(jié)來描寫徐庶向劉備推薦諸葛亮，用“走馬薦諸葛”來形容，即徐庶并未和諸葛亮做過同僚，而是在離開劉備前往曹營時才推薦了諸葛亮。因此，劉備“三顧茅廬”發(fā)生在徐庶進曹營之后，但在正史中并非如此?！靶焓唏R薦諸葛”乃是羅貫中虛構(gòu)的故事情節(jié)，首先在《三國志·諸葛亮傳》中有言：

俄而表卒，琮（劉琮）聞曹公來征，遣使請降。先主（劉備）在樊聞之，率其眾南行，亮與徐庶并從，為曹公所追破，獲庶母。

首先，“亮與徐庶并從”表明徐庶和諸葛亮做過同僚，并且在曹軍攻破新野（今河南南陽市）后，徐庶還和諸葛亮一同撤退。其次，《三國志》描述徐庶是諸葛亮未出茅廬時為數(shù)不多的好友，即“惟博陵崔州平、潁川徐庶元直與亮友善，謂為信然”。徐庶也深為諸葛亮經(jīng)天緯地之才折服。因此徐庶在成為劉備謀士后，不可能等離開時才向劉備推薦諸葛亮，并且當時諸葛亮隱居之地（南陽）與劉備所在之新野相距不遠，請諸葛亮出山并不困難。

綜上所述，《三國演義》中“徐庶走馬薦諸葛”的情節(jié)乃是羅貫中虛構(gòu)的情節(jié)。徐庶應是在成為劉備謀士后，即向劉備推薦了諸葛亮，三顧茅廬也發(fā)生在曹操南征新野、徐庶去曹營前，徐庶和諸葛亮做過同僚。

（二）曹操并未挾母邀徐庶

《三國演義》第八卷記載了曹操以徐母為質(zhì)要挾徐庶，徐庶為救母親方才辭別劉備，只身前去曹營。徐庶也因此故事成了中國古代孝子的典范。但此故事是羅貫中為了拔高徐庶孝子形象，而虛構(gòu)的故事情節(jié)。首先，關(guān)于“曹操挾母以令徐庶”存在一個矛盾點，即徐庶作為當時出名的孝子，為何讓母親一人在家生活，以至于“老母無人侍奉”？這不符合常理。其次，作為劉備的謀士，徐庶將母親一人留在曹操的統(tǒng)治區(qū)域內(nèi)，顯然與徐庶所受“聽習經(jīng)業(yè)義，理精熟遂”的教育相矛盾。《三國志》給出了答案，曰：

亮與徐庶并從，為曹公所追破，獲庶母。庶辭先主。庶辭先主而指其心曰：“本欲與將軍共圖王霸之業(yè)者，以此方寸之地也。今已失老母，方寸亂矣，無益于事，請從此別。遂詣曹公。”

一句“為曹公所追破，獲庶母”，表明當時徐庶和母親生活在一起，劉備軍被曹軍擊敗后，徐母被曹軍俘虜。曹操也并未以母要挾徐庶，而是徐庶為了照顧母親，主動離開前往許都，并不存在“曹操挾母以令徐庶”。

（三）徐庶進曹營并未一言不發(fā)

“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fā)”乃是徐庶膾炙人口的故事，但徐庶進曹營并未一言不發(fā)?！度龂尽穼τ谛焓M曹營后的事跡交代并不多，只在諸葛亮第一次出祁山北伐時提及，曰：

至黃初中，韜仕歷郡守、典農(nóng)校尉，福至右中郎將、御史中丞。逮大和中，諸葛亮出隴右，聞元直、廣元仕財如此，嘆曰：魏殊多士邪！何彼二人不見用乎？庶后數(shù)年病卒，有碑在彭城，今猶存焉。

可見在諸葛亮出祁山時，徐庶正在隴右擔任官職，其后還任過中郎將、御史中丞等官職。首先，在曹魏統(tǒng)治時期，因隴右、涼州地區(qū)距離中原腹地較遠，曹魏政權(quán)為了穩(wěn)固該地區(qū)的統(tǒng)治，皆選配能干的威重官吏出任，如蘇則、王經(jīng)、陳泰、鄧艾等都在隴右擔任過官職，曹魏統(tǒng)治者能任命徐庶在隴右擔任官職，足見對其信任。徐庶能取得統(tǒng)治者信任不可能一言不發(fā)。其次，徐庶在曹魏陣容中擔任過中郎將、御史中丞。曹魏時期，御史臺已完全脫離少府，成為獨立的中央監(jiān)察機構(gòu)，其長官御史中丞成為名副其實的最高監(jiān)察官，品秩雖不高，但地位顯赫，直接對皇帝負責，成為皇帝控制百官言行、典正法度的工具。徐庶能在曹魏官僚系統(tǒng)中任御史中丞，并且得以善終，結(jié)合當時曹魏正推行九品中正制，實行嚴格的考勤制度，顯然其“一言不發(fā)”是不可能的。綜上所述“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fā)”也是羅貫中虛構(gòu)的故事情節(jié)。

三、《三國演義》拔高徐庶形象的原因

（一）宋以來推崇“孝道文化”

百善孝為先，孝是我國優(yōu)良的傳統(tǒng)文化，是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美德。中國五千多年的歷史中曾涌現(xiàn)出一大批“孝”的故事?！靶ⅰ边@種倫理觀念，起源于西周的禮樂制度?！睹献印肥亲钤缬涗洝靶⒆印蔽幕蜗蟮闹?，其中記錄了舜帝孝敬父母的故事，司馬遷評論曰：“天下明德，皆自虞舜始”?！靶ⅰ币彩侨寮业赖乱?guī)范的重要組成部分，儒家取得正統(tǒng)地位之后，“孝治天下”成為各朝代統(tǒng)治者的施政原則。到了宋代，宋代士人的家訓文化和孝道觀念，成為宋代社會宣揚孝文化的重要力量。宋代統(tǒng)治者推崇孝道，親身實踐《孝經(jīng)》感化民眾，營造了重孝的社會風氣。宋朝的“孝道文化”也被元朝繼承。元朝建立后，主張以孝治國，大力宣揚忠孝仁義一體的思想，《元史·孝友傳》有言：“元以孝友聞者，蓋不乏焉?！?/p>

羅貫中作為元末明初人，自然受到了宋以來“孝道文化”的熏陶和影響。羅貫中在創(chuàng)作的《三國演義》中不可避免宣揚“孝道文化”，將“孝”融入小說。《三國演義》中多次出現(xiàn)關(guān)于“孝”的名言警句，“汝自幼讀書，須知忠孝之道不能兩全”“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親；施仁政于天下者，不絕人之祀”等。徐庶作為漢末三國時期著名孝子，羅貫中自然會用大量的篇幅拔高徐庶的形象，突出體現(xiàn)“孝道文化”。

（二）宋明理學的興起

宋明理學，指宋明時代占主導地位的儒家哲學思想體系，是受佛教和道教影響而建立的“道學”，是儒、釋、道融合發(fā)展的成果，在南宋理宗時期正式成為官方哲學。

安史之亂后，國家長期處于混亂、分裂的政治局面，倫理綱常崩壞。宋朝建立后，統(tǒng)治者重建倫理綱常，以此來鞏固統(tǒng)治。在此背景下，儒學開始復興，宋明理學由此興起。在宋明理學興起以前，民間對歷史人物的供奉沒有固定范式，無論功過是非，死后都有可能被民間供奉和崇拜。如在北宋之前，范陽一帶祀安祿山、史思明為“二圣”，此二人都是唐朝叛臣，但在民間仍能廟食一方。隨著宋明理學興起，重建倫理綱常，忠孝仁義成為民間供奉和崇拜的標準。諸葛亮、關(guān)羽、張飛等就在此時被宋儒極力推崇。作為封建統(tǒng)治下的文人，羅貫中寫《三國演義》必然遵循宋明理學的倫理綱常要求，服務于封建統(tǒng)治，拔高徐庶形象正是適應宋明理學對忠孝仁義的要求。

四、結(jié)語

徐庶是家喻戶曉的三國人物。宋以來推崇“孝道文化”、受“擁劉反曹”思潮的影響以及宋明理學興起的影響，羅貫中在創(chuàng)作《三國演義》時對徐庶的形象進行了拔高。盡管徐庶走馬薦諸葛、曹操挾母邀徐庶、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fā)等是羅貫中虛構(gòu)的故事情節(jié)，但歷史上的徐庶仍是一位遵循忠孝節(jié)義的傳奇人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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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陳壽. 三國志[M]. 北京：中華書局，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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