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介子推作為忠臣被民眾熟知,有關他的記錄最早可追溯至《左傳》?!蹲髠鳌分衅涫论E記載簡單,人物形象單一。但隨著時代變化,在不同文獻中介子推有關故事的情節(jié)不斷增添并延伸,在秦漢時期已經(jīng)形成后世介子推傳說的基本框架。在這個框架下介子推的原始形象發(fā)生變化,他的忠臣、怨臣以及隱士身份被塑造和夸大。他被賦予的多重身份體現(xiàn)著民眾的價值認同和文化心理:對君臣關系、道德規(guī)范以及個體價值的思考與認同。
【關鍵詞】介子推;情節(jié)演變;形象變化;文化意義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8264(2024)32-0042-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32.013
介子推作為歷史上真實存在的人物,其最初史料記載的人物事跡與后世文獻傳說中有很大區(qū)別。長久以來,學術界有關介子推的相關研究以故事源流考證、辨?zhèn)慰甲C為主,對其故事在不同時期的發(fā)展演變,演變態(tài)勢原因都有相當透徹的見解與分析。并且對其的研究已經(jīng)不局限于文獻,很多學者注意到民間敘事角度、文學因素以及文化因素對介子推傳說的再創(chuàng)造,出現(xiàn)了針對其不同文體的研究,如介子推戲曲題材研究、文化角度的研究以及介子推的接受研究等。
但介子推的文化意義不僅在于他表現(xiàn)出來的忠孝德行,還有主要其形象特征后的文化內(nèi)涵。該故事脫離歷史真實進入民間及文學,離不開士階層及民眾的塑造,因而具有社會審美取向以及價值評判。從介子推形象的改變了解其形象內(nèi)涵與文化意義,對分析士階層的價值觀念和性格特點有重要意義,對研究我們民族的性格特質也有著借鑒價值。
一、介子推傳說演變
有關介子推的事跡作為史實流傳,后隨著文人著錄而融入新的元素,逐漸與民間文學結合走向故事化,形成情節(jié)曲折、人物形象鮮明的隱逸傳說。先秦兩漢是介子推故事演變的關鍵時期,在這個時期的文獻記載中增加的有關內(nèi)容及情節(jié)成為介子推傳說的基本框架,為之后該故事的發(fā)展奠定基礎。介子推的事跡最早是作為史實被記錄在《左傳·僖公二十四年》:
晉侯賞從亡者,介之推不言祿,祿亦弗及。推曰:“獻公之子九人,唯君在矣?;荨褵o親,外內(nèi)棄之。天未絕晉,必將有主。主晉祀者,非君而誰?天實置之,而二三子以為己力,不亦誣乎?竊人之財,猶謂之盜,況貪天之功,以為己力乎?下義其罪,上賞其奸,上下相蒙,難與處矣!”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誰懟?”對曰:“尤而效之,罪又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食?!逼淠冈唬骸耙嗍怪?,若何?”對曰:“言,身之文也。身將隱,焉用文之?是求顯也?!逼淠冈唬骸澳苋缡呛??與女偕隱?!彼祀[而死。晉侯求之不獲,以綿上為之田,曰:“以志吾過,且旌善人?!?/p>
這個故事文本可以概括為介子推辭祿隱居,晉文公追賞志過。關于介子推的事跡沒有完整的因果敘述,僅是片段式的記錄;介子推隨重耳流亡的過程以及之后隱居的相關內(nèi)容也沒有提及。這段文本的敘述重點在介子推對不居功原因的論述。
《左傳》之后,屈原在《楚辭·九章·惜往日》中贊揚介子推:“介子忠而立枯,文君寐而追求,封介山而為之禁兮,報大德之憂游。思久故之親身兮,因縞素而哭之?!?/p>
屈原首次以忠定義了介子推的形象,并用“立枯”描述其具體的死亡方式:后人的注釋“立枯”為抱樹燒死。此處情節(jié)出現(xiàn)的原因不明,可能是民間傳聞的介入或屈原自我情感的投射。文本創(chuàng)作與作者的生平經(jīng)歷及個人情感強相關,屈原還增加的晉文公為介子推縞素的情節(jié)充分體現(xiàn)他明君賢臣的政治理想。
介子推“割肉食君”的情節(jié)首次出現(xiàn)在《韓非子·用人篇》:“昔者介子推無爵祿而義隨文公,不忍口腹而仁割其肌,故人主結其德,書圖著其名?!鼻f子在《莊子·雜篇·盜跖》中進一步明確為割股:“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公后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韓非子與莊子闡述介子推割股之事都是借此為論據(jù)闡述各自的論點,該事情的真實性以及來源并不確定。有學者結合時代與資料考證該情節(jié)具有一定的虛構成分,但作為塑造介子推忠貞形象的重要情節(jié),介子推“割股食君”在各種文獻中完整保留了下來。
此外,介子推傳說還出現(xiàn)了賦詩情節(jié)?!秴问洗呵铩ぜ径o第十二》中記載介子推不肯受賞卻作詩懸書公門:
晉文公反國,介子推不肯受賞,自為賦詩曰:“有龍于飛,周遍天下。五蛇從之,為之丞輔。龍反其鄉(xiāng),得其處所。四蛇從之,得其露雨。蛇羞之,橋死于中野。”懸書于公門,而伏于山下。文公聞之曰:“嘻!此必介子推也。”避舍變服,令士庶人曰:“有能得介子推者,爵上卿,田百萬?!被蛴鲋街?,負斧蓋簦,問焉曰:“請問介子推安在?”應之曰:“夫介子推茍不欲見而欲隱,吾獨焉知之?”遂背而行,終身不見。人心之不同,豈不甚哉?今世之逐利者,早朝安退,焦唇干嗌,日夜思之,猶未之能得,今得知而務疾逃之,介子推之離俗遠矣。
《呂氏春秋》是呂不韋召集門客編撰的,它的成書過程使其故事內(nèi)容全面,但真實性以及邏輯性有所欠缺。就賦詩情節(jié)而言,介子推既不愿受賞卻作龍蛇之詩表達怨言,后又借“蛇羞之,橋死于中野”預言自己的死亡,由其前后矛盾的言行可見賦詩情節(jié)應為后人根據(jù)歷史結局穿鑿附會所作。
而司馬遷綜合多種材料編著《史記》時雖沿襲了賦詩情節(jié)但卻對其稍加改動使其人物形象與邏輯更加合理?!妒酚洝x世家》對此情節(jié)的記敘為:
晉初定,欲發(fā)兵,恐他亂起,是以賞從亡未至隱者介子推……介子推從者憐之,乃懸書宮門曰:“龍欲上天,五蛇為輔,龍已升云,四蛇各入其宇,一蛇獨怨,終不見處所?!蔽墓?,見其書,曰:“此介子推也,吾方憂王室,未圖其功?!笔谷苏僦?,則亡。
司馬遷將《呂氏春秋》中介子推賦龍蛇之詩改為介子推從者憐之而作,貫徹了介子推品格高潔的隱士形象。為了塑造這個形象司馬遷在《史記》中還增加了介子推在晉文公回國途中自隱渡河的情節(jié):
文公元年春,秦送重耳至河。咎犯曰:“臣從君周旋天下,過亦多矣。臣猶知之,況于君乎?請從此去矣?!敝囟唬骸叭舴磭?,所不與子犯共者,河伯視之!”乃投璧河中,以與子犯盟。是時介子推從,在船中,乃笑曰:“天實開公子,而子犯以為己功而要市于君,固足羞也。吾不忍與同位?!蹦俗噪[渡河。秦兵圍令狐,晉軍于廬柳。
但這段內(nèi)容的增加使介子推的行為出現(xiàn)矛盾:既然渡河前已經(jīng)隱逸,如何在晉文公封賞時再次隱逸?另外賦詩情節(jié)中“五蛇”所隱喻的大臣也引起爭議,普遍認為“五蛇”所指應為《左傳》中記載跟隨重耳流亡的五位重臣狐偃、趙衰、顛頡、魏武子、司空季子五人;或是《史記》中記載的五位賢士趙衰、狐偃咎犯、賈佗、先軫、魏武子。介子推皆并不在其中且又無其他記載能證明介子推的地位,由此介子推傳說被塑造的痕跡也更為明顯。
至此,介子推傳說的基本情節(jié)已經(jīng)定型,部分內(nèi)容的出現(xiàn)與民間傳說結合脫離了歷史真實;介子推的形象也不斷被大眾美化成為忠貞、無私、輕利、高潔的代表,其形象內(nèi)涵帶著士人及大眾的價值判斷和審美。
二、介子推原始形象分析
介子推忠臣隱士形象是士人和民間傳說改造后的結果,將介子推最初的形象與改造后的形象對比,可以發(fā)現(xiàn)介子推被賦予的內(nèi)涵和文化意義。了解介子推最原本的形象要從最早的史書記載入手。
《左傳·僖公二十四年》記載有關介子推的記載情節(jié)簡單,既沒有記載流亡過程中介子推所做的貢獻,也沒有關于介子推死亡方式的具體記錄,即沒有完整的因果邏輯,不加以擴展幾乎無法分析其人物形象及性格。但將這段內(nèi)容細化,可以分為以下幾個片段:晉文公繼位行賞,祿不及介子推,介子推無功論,介子推與母親隱逸,晉文公追賞綿上之田。
從文本看,介子推的臣子無功論占有較大篇幅,臣子無功論是介子推站在個人角度講述的隱居原因:即晉文公是天命所歸,臣子的追隨是順應天意,不應貪功。根據(jù)當時的政治環(huán)境,晉獻公的兒子現(xiàn)在僅存重耳、晉惠公和晉懷公,而晉惠公和晉懷公在位期間在處理本國和他國關系上并不稱職。晉國能擔任國君的只剩重耳,所以重耳成為晉國國君并沒有依靠這些臣子。他們作為臣子追隨晉文公只不過是順應天意,不應居功,更不應該因此向君王索要獎賞。這是當時天命觀的體現(xiàn)。
而介子推隱居后晉文公將綿上之田賞給他從而“以志吾過,且旌善人”,結a5933c87aa312e60d20fafc28b588c3524bed460d9020d2dc7a6e0c810367de8合此行為,介子推“遂隱而死”更像是對晉文公“求之不獲”的鋪墊,記載介子推事跡的目的在于宣揚晉文公是天命所歸,明確晉文公政權的合理性以及塑造晉文公的明君形象,介子推只是用來彰顯晉文公賢明的工具。雖然帶有忠臣色彩,但他的形象仍舊單薄,因而探究其歸隱原因成為分析其形象的重要補充。
在分析介子推隱居原因時有兩個問題:一是介子推為何不言祿,二是為什么他遂隱而死。首先,介子推不言祿是因為認為臣子無功不應求賞,前文分析這是出于宣揚天命重耳的需要;其次,介子推不言祿可能是因為他在晉文公流亡途中確實無功。
《左傳》中記載重耳流亡一事較為完整,其中不乏跟隨重耳流亡的臣子的記錄,晉文公繼位前后都離不開這些臣子的輔佐。如重耳流亡至齊國時,《左傳》記載:
及齊,齊桓公妻之,有馬二十乘。公子安之,從者以為不可。將行,謀于桑下。蠶妾在其上,以告姜氏。姜氏殺之,而謂公子曰:“子有四方之志,其聞之者,吾殺之矣。”公子曰:“無之?!苯唬骸靶幸?。懷與安,實敗名?!惫硬豢伞=c子犯謀,醉而遣之。醒,以戈逐子犯。
重耳安于享樂磨滅志向,子犯聯(lián)合他人迫使重耳離開齊國,可見在重耳重返晉國的過程中,子犯做出這一決策是相當重要的。但關于流亡途中介子推的事跡卻并無記載,推測其只是始終跟隨晉文公卻沒有和子犯一樣顯著的功勞。因此介子推不承認臣子的輔助作用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無功。
其次,由于《左傳》中關于介子推遂隱而死以及晉文公求之不獲的記載沒有具體時間的記錄,介子推的死亡原因顯得可疑。關于這個問題有學者提出猜測:介子推隱居為了避禍卻仍死于政治迫害。介子推解釋了隱居的原因時道“且出怨言,不食其食”,說他對君王語出怨懟,便不愿再食君之俸。但這也表明他得罪了晉文公,可能面臨晉文公的報復。
除此,《左傳·僖公二十四年》記載:
二十四年春,王正月,秦伯納之。不書,不告入也。及河,子犯以璧授公子,曰:“臣負羈紲從君巡于天下,臣之罪甚多矣。臣猶知之,而況君乎?請由此亡?!惫釉唬骸八慌c舅氏狐偃同心者,有如白水!”投其璧于河。
在晉文公即將回到晉國時,以狐偃為首始終追隨晉文公的臣子向晉文公請罪,實則迫使晉文公立下“所不與舅氏狐偃同心者,有如白水”的誓言,而晉文公回國行賞也是履行當時的承諾。而介子推“下義其罪,上賞其奸,上下相蒙”的批判不僅是對晉文公的抱怨,也是對這些臣子的嘲諷。這些臣子受到封賞且為晉文公倚重,介子推羞辱他們后繼續(xù)在朝為官不免被報復,還會連累家中的母親。所以猜測介子推隱逸是在得罪了君王與臣子之后,而這些君臣都比他位高權重,為了避免受到報復而隱居避禍。
綜上所述,作為晉文公流亡途中始終跟隨的臣子之一,介子推沒有顯著功勞,在封賞時被遺漏后怒而諷刺晉文公君臣上下相欺,貪天之功,得罪其后不得不隱居避禍,卻仍遭到迫害。此時介子推并不是品德高尚、不慕名利、功成身退的忠臣隱士,而是一個與君臣關系破裂而隱居的避禍者,甚至客觀上他更多的是作為宣揚晉文公天命所歸,彰顯晉文公虛心志過的賢明形象的工具,個人形象單薄且并不鮮明。
三、介子推形象變化及文化意義
經(jīng)過情節(jié)改造,介子推的忠臣特質及內(nèi)涵豐富,并突出了他形象中“怨”的一面。介子推跟隨重耳流亡始終這一行為使其具有忠臣的身份,他辭祿隱居而死的結局引起不遇明主的士人的共鳴,成為他們情感的載體。因而故事流傳中融入割肉侍君,賦龍蛇之詩,抱樹焚死以及晉文公為之縞素等情節(jié),在深化他的忠君形象的同時夸大其慘烈結局,表達忠臣不受賞的不滿與憤懣。
首先,介子推形象之“忠”體現(xiàn)在無有二心和自我犧牲。晉文公落難后介子推始終追隨至晉文公重返晉國,他作為晉文公的“從亡之臣”而萌發(fā)忠臣形象,他的“忠”主要表現(xiàn)在“委質為臣,無有二心”(《國語·晉語九》)。割肉侍君的情節(jié)加入后,介子推的忠又多了一層犧牲自我,舍命侍君的含義。漢初《韓詩外傳》對這段情節(jié)的敘述更加詳細:
晉文公重耳亡過曹,里鳧須眾,因盜重耳資而亡。重耳無糧,餒不能行,子推割股肉以食重耳,然后能行。
重耳在曹地被不忠之臣背叛盜走錢糧以至“餒不能行”,由于介子推割肉侍君才能繼續(xù)后面的流亡。割肉情節(jié)在形象塑造上不僅突出他對君主的舍命奉獻,更將其與不忠之臣盜資形成對比,突出他對晉文公的忠心不二以及無私奉獻。
在身份轉換上,《左傳》中僅記錄介子推跟隨晉文公流亡后不求封賞之事,卻沒有記載介子推在流亡途中的相關事件,這使得介子推的臣子無功論有掩飾自己無功的嫌疑。但割肉情節(jié)融入后,介子推具有了功臣的身份,他的重要程度也大大提高;同時使他辭祿隱居具有功成身退以及忠貞輕利的意味。
其次,新的情節(jié)的融入塑造了介子推的怨臣形象。介子推賦龍蛇之詩以及抱樹而死的情節(jié)是士人對“忠臣不受賞”的反抗。各種文獻記載中,或以介子推的身份或借介子推從者之口,都表達了對晉文公沒有論功行賞的不滿。而介子推抱樹焚死的慘烈結局更是放大了這種情緒,表達了士人對他的同情以及不遇明主的怨憤。
此外介子推的隱士形象也在故事流傳中凸顯。在《史記》中甚至出現(xiàn)了介子推兩次隱居的記載,雖然二次隱居的出現(xiàn)使故事有邏輯上的問題,但可見其隱士身份已經(jīng)受到關注。對介子推隱士身份的歌頌主要體現(xiàn)在對其不言祿的高尚品質的推崇。
人物形象的流變體現(xiàn)著民眾對偶像的塑造過程,折射出社會文化心理。經(jīng)過改造的介子推被賦予的多重身份包含著民眾的價值認同和文化心理:對君臣關系、道德規(guī)范以及個體價值的思考與認同。
(一)君臣關系
封建制度下君王與臣子地位上的不平等使得君臣關系也是一種利益交換關系。對于君臣關系的探討衍生出君臣職責的劃分,即孔子所謂“君君臣臣”。如在君臣關系上,要求君主對臣子要從諫如流、賞罰分明;臣子對君王則要謀事以忠,事君以敬等。介子推故事內(nèi)核是忠臣不受賞,它所反映的士人對君臣的要求:君王賞罰分明、虛心改過,臣子忠心不二。這也是士人對明君賢臣和諧君臣關系的期盼。介子推形象改造體現(xiàn)了民眾對忠臣的推崇以及士人普遍認同的君臣觀。對于忠臣的推崇來源于民眾對忠的普遍認同。忠的含義不僅體現(xiàn)在對君主竭心盡力,也體現(xiàn)在利國利民。介子推輔佐明君晉文公繼位,不僅是效忠君主,更是利國利民惠澤百姓的行為,受到民眾的普遍認同。
此外桑東輝在《介子推與春秋時期晉國忠德傳統(tǒng)》中講述“忠君衛(wèi)主為忠”時道:“委質策命之所以能成為一種臣對君的義務,關鍵在于君臣之間的利益交換。君主賜臣子以食邑、食祿,臣子則獻出自己的忠誠,效忠于君主?!毕喾矗甲有е矣诰?,君主就要賞賜食邑、食祿。傳說中介子推死后晉文公為之縞素并賞賜綿上之田的行為,就是這種觀念下民眾對介子推得到彌補的合理要求,也是百姓心中對君王賞罰分明、虛心改過的要求。
除此之外,介子推輔佐晉文公繼位后隱居使其成為功成身退的典型代表,也是君臣和諧關系的一種發(fā)展。漢代社會環(huán)境變化,“士不遇”之風盛行,士人理想中和諧的君臣關系難以實現(xiàn),多抒發(fā)不察于君之怨,介子推成為他們情緒宣泄的載體,借他龍蛇之怨抒發(fā)不遇明主的憤懣。
(二)道德規(guī)范
對于介子推形象的塑造還體現(xiàn)在他的多種身份上。如果說他的忠臣形象的形成是君臣觀下政治環(huán)境中士階層共同的價值認可,那么脫離了臣子身份,對他個人品質道德的關注與塑造,則體現(xiàn)了民眾共同認同的道德規(guī)范和道德理想。
首先,介子推的高尚品德體現(xiàn)在對道的堅持。對于“道”,莊子解釋為人各行其志,不因外物變化而改變的志節(jié)。介子推堅持的道就是不貪天功,即使母親勸說也不改變隱居的志向;而隱居后也不因晉文公的厚待與追悔改變隱居志向。《新序》記載:“文公待之不肯出,求之不能得,以謂焚其山宜出,及焚其山,遂不出而焚死?!彼陨鼮榇鷥r誓死捍衛(wèi)自己的選擇,具有堅定的信念倫理?!安涣x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薄秴问洗呵铩吠瞥缃樽油妻o祿隱居:“今世之逐利者,早朝安退,焦唇干嗌,日夜思之,猶未之能得,今得知而務疾逃之,介子推之離俗遠矣?!苯樽油茖Ω吖俸竦摰木芙^是建立在堅定不貪天功的信念的基礎上,由此表現(xiàn)為忠貞輕利的美德倫理。
同時,他的忠君與割股食君是規(guī)范倫理的體現(xiàn),“且出怨言,不食其食”的言論更是明確君臣利益交換的規(guī)則。介子推蘊含了多種道德規(guī)范,是民眾推崇的價值觀念的外化。
(三)個體價值
介子推的怨臣形象具有強烈的個人意識。無論是介子推憤而隱居還是他作龍蛇之詩表達不平,都是個人情感的宣泄。作為彰顯晉文公天命所歸的工具被賦予了個人的價值思想,具有了關注自我的反抗精神?!坝榷е?,罪又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食”既是與晉文公決裂的宣言,也是對個人尊嚴的維護,體現(xiàn)了他作為士人的氣節(jié)。另一方面,介子推功成身退的隱逸者形象是士人對社會責任和獨立人格的統(tǒng)一。積極事功是士人對社會責任的承擔;遠離政治保持生命價值以及自我尊嚴,則是對獨立人格的尊重及思考。
四、結語
介子推傳說的基本情節(jié)在秦漢時已經(jīng)定型,但后世對于其仍有內(nèi)容以及形象的改造,這與當時社會的環(huán)境、風氣有很大關系,反映著世俗價值觀的改造與變化。雖然這種變化對人物的形象有所影響,但介子推忠君、怨臣、不言祿的核心形象卻一直沒有改變,即民眾對于忠君愛國的規(guī)范倫理、不忘初心的信念倫理、忠貞輕利的美德倫理的認可一直沒有改變。介子推的形象是具有多重意蘊的綜合體,承擔著士人對社會責任和個人價值的尊重與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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