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寧東,2003年生于廣東湛江,現(xiàn)就讀于廣東工業(yè)大學(xué),小小說處女作《蛤蟆們》發(fā)表于《山西文學(xué)》。
太陽把稻田里的水曬得像出鍋沒多久的饅頭一般溫暖柔軟,一攤攤透明卵塊在水中孵化出一群群蝌蚪,它們在水里游動,在秧苗間休息。
大平卷起褲腿,跳到田里,在秧苗間尋找蝌蚪,他的臉快要貼到水面上。
水面倒映著大平的身影。水上的大平專心致志地尋找蝌蚪,水中的大平在數(shù)另一個大平臉上的眉毛,但他很快就感到無聊,他的目光越過水上的大平追逐天上的飛鳥。
蝌蚪停在水中,呆呆的,尾巴也懶得動彈。大平并攏雙手,小心翼翼地潤入水中,慢慢靠近它們,然后猛地一合手,蝌蚪就抓到了。大平把它們投入可樂瓶中,瓶中的水面發(fā)出“嘟”聲。他認(rèn)真地聽著這聲響,仿佛隨著它來到瓶里。水面泛起漣漪,大平心神蕩漾。
抓的蝌蚪夠多了,他擰好瓶蓋,把瓶子放在田埂上,他的拖鞋也在那兒。大平屁股墊著拖鞋坐在田埂上清洗干凈腳上的淤泥,然后拿起瓶子,踩著拖鞋呱嗒呱嗒地走回家。大平的腳濕漉漉的,粘著路上灰黃色的草屑和紅色的塵土。
中午的太陽照得地面一片蒼白,空氣里有股海魚的腥味。大平躲到院里陰涼的樹蔭下,靠著大樹,觀察瓶里的蝌蚪,看它們小嘴一張一翕,擺動尾巴在如絲綢般細(xì)膩的水中游動。
奶奶在屋里喊大平進(jìn)去喝湯,說外面天氣熱。大平嘴里說著“知道了”,但人還坐在樹下。他用手指彈一下瓶身,驚得蝌蚪游動開來,但它們很快又變得懶洋洋,不緊不慢地擺動尾巴,像老頭老太們夜里搖著蒲扇給孫子扇風(fēng)。
瓶子突然變暗,是奶奶走了過來,攔住了光線。大平解釋說蝌蚪是他在田里抓的,他沒到池塘里玩。上次大平跟村里的小孩到池塘里戲水,逮小魚小蝦,被老太太發(fā)現(xiàn),老太太折了根竹條,把大平兩條腿打得這里紅一條、那里紅一條。大平坐在地上抱著兩條腿搓,怎么也搓不過來。
“去田里抓的也不行。蝌蚪你養(yǎng)不大,捉它干嗎?待會兒天涼快點把它們給放了。天氣這么熱,整天在外面瞎逛,書也不讀。趕緊把湯喝了?!闭f是湯,其實是奶奶煮的涼茶。奶奶把碗遞給大平,讓他喝了,說是清熱解暑。
大平把蝌蚪放下,接過碗,碗里黑色的藥湯正熱騰騰地冒氣。大平抬頭看了一眼他奶奶:“怎么還是熱的?”
“涼茶就是熱的,涼了不補(bǔ)還苦,趕緊喝?!蹦棠檀叽偎?。
奶奶眼窩深深眍著,眼睛時常泛著淚光。
大平小心地呷了一小口。
“太苦啦。”
“捏著鼻子一口悶就不苦?!蹦棠陶f。
大平照奶奶的方法,皺著眉頭捏緊鼻子,大口大口地喝。
奶奶在旁邊看。隨著大平一口口地咽下涼茶,她的嘴微微張開,仿佛她也在喝那碗涼茶。大平把ovxoOIeBYApZAUWeq4x2dA==涼茶喝干凈,把碗遞給奶奶。奶奶發(fā)現(xiàn)大平頭上粘著樹葉碎屑,便伸手摘了下來:“一天天就知道在外面閑逛,不知道往哪里鉆,頭上都是樹葉,不讓我省心……”奶奶嘮嘮叨叨說個不停,還吸了吸鼻子。
大平看奶奶眼睛泛著淚光,他問:“你怎么了?”
老太心頭一熱,說:“一吹風(fēng)就這樣,不礙事。”
老太拿著碗走進(jìn)廚房,大平在樹蔭里躺下。不怎么動彈的蝌蚪已經(jīng)無法引起他的興趣。
婆娑的樹影灑在大平身上,他的身體和臉都舒展開來。周遭的一切都變得安靜,明凈的天空有如清潔的房間,太陽藏在白云里,陽光如淡淡的蛛網(wǎng)一樣柔和地向外伸延。
大平聽到嘩啦啦的水聲,是奶奶在洗碗。印象中,奶奶總在洗東西——洗菜,洗碗筷,洗鍋鏟,洗他和她的衣服……以前奶奶還用她干癟而生滿老繭的手給他洗澡,奶奶的手搓在他身上總讓他發(fā)癢,想笑。但等他長大了些,奶奶就讓他自己洗,他再也感受不到奶奶粗糙的手掌摩擦皮膚時的幸福。
大平陷入了對過往美好事情的回憶,它們離大平已經(jīng)很遠(yuǎn),不可能再出現(xiàn),就像小雞無法再感受到蜷在蛋殼里的全部美妙。
廚房繼續(xù)傳來嘩啦啦的水聲。大平心里難受,覺得有口氣憋在胸口。
“奶!”大平聲音顫抖地朝著廚房里喊。
嘩啦啦的水聲停了?!霸趺戳耍俊蹦棠虇?。
“我待會兒就把蝌蚪給放了?!?/p>
“知道了?!崩咸f。
[責(zé)任編輯 王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