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金堂縣竹篙鎮(zhèn)的居民使用的是移民遷入時帶來的湘語,隨著移入時間的久遠,該方言島成為了融合西南官話的一種當?shù)厝斯J的“土話”。通過對兩百核心詞詞的讀音材料的考察,對兩百詞詞形和語音的情況的統(tǒng)計并分析兩百詞中的湘語詞形的源流,發(fā)現(xiàn)該方言島已經(jīng)變成了以西南官話為基礎(chǔ)的混合型方言。
關(guān)鍵詞:竹篙;湘語;方言島;混合方言;詞匯
一、緒論
(一)概況
已故四川大學教授崔榮昌先生在《四川的方言類別》一文指出:“湘方言是我省的第三大方言,就目前不完全的調(diào)查,散布我省的湘方言島有:(一)以達縣為中心的“長沙話”;(二)達縣同開江兩縣的“永州腔”;(三)儀隴縣的“永州腔”——新城話;(四)樂至縣新樂鄉(xiāng)的“靖州腔”;(五)金堂竹篙的“寶老倌話”等?!盵1]歷史上湖廣填四川,金堂縣人民多來自他省?!督鹛每h續(xù)志》卷三記載:“楚省籍約占百分之三十七,粵省籍約占百分之二十八,閩省籍約占百分之一十五,其余各省籍約占百分之二十。”[2]金堂的湘方言是由明清之際的湖南移民帶來。
1996年,崔榮昌在《四川境內(nèi)的湘方言》一書重點介紹了竹篙話,金堂竹篙屬于竹篙話小片,是“老湖廣話”。竹篙話也稱“苕腔”,竹篙的湖南移民大多來自湖南邵陽地區(qū)。該書記錄了竹篙話的音系,歸納了竹篙話的語音特點,列舉了部分特色詞匯。崔先生得出結(jié)論,竹篙話歷史上是湘方言,現(xiàn)在已經(jīng)向西南官話靠攏了。2016年,西南大學梁三姍的《四川金堂湘語語音研究》一文描寫了竹篙湘語聲韻調(diào)系統(tǒng),進行了聲學分析,將其與中古音、成都話進行對比,歸納出金堂湘語的音韻特點。
(二)語料來源和發(fā)音人情況
本文采用斯瓦迪士兩百詞表,開展田野調(diào)查,收集語料。前期調(diào)查采用設計的湘方言特征詞表,湘方言特征詞在西南官話區(qū)多有分布,遂刪去重復的詞;只是調(diào)查的情況不好,推測竹篙湘語語言接觸程度深。斯瓦迪士兩百詞表是在調(diào)查研究印歐語言的基礎(chǔ)上,經(jīng)過反復的實驗選擇出來的,具有一定的普適性,可避免主觀性。兩百詞是語言中頻繁使用、最核心的詞,具有穩(wěn)定性。采用兩百核心詞展開調(diào)查,可了解竹篙方言的基本面貌,分析竹篙湘語與西南官話的接觸程度和特點,理解方言接觸的過程和機制。
發(fā)音人為:李明友,67歲,農(nóng)民,小學學歷,竹篙鎮(zhèn)龍興村人;易孃孃,60歲,農(nóng)民,小學學歷,竹篙鎮(zhèn)金簡河村人;羅光,36歲,個體商戶,大學學歷,竹篙鎮(zhèn)青松社區(qū)人;劉華瓊,36歲,個體商戶,初中學歷,竹篙鎮(zhèn)廣興社區(qū)人。
二、兩百詞統(tǒng)計結(jié)果
“與”在發(fā)音人的方言里不使用,一共記錄206個詞。根據(jù)實際情況,從詞形和讀音的角度,將兩百核心詞分為了湘語詞形、湘語語音,湘語詞形、西南官話語音,西南官話詞形、湘語語音,西南官話詞形、西南官話語音,通用語詞形、湘語語音,通用語詞形、西南官話語音,其他詞形、湘語語音,其他詞形、西南官話語音八種類型。
詞形判定歸屬,主要依據(jù)的是《漢語方言大詞典》,湘語和西南官話詞形一致的詞根據(jù)讀音歸類。語音判定歸屬參考《四川境內(nèi)的湘方言》和《四川金堂湘語語音研究》的研究成果。崔榮昌先生說:“竹篙話其調(diào)類和調(diào)值都和四川官話一樣,韻母也沒有超出四川官話的范圍?!盵3]保留湘語特征的主要還是聲母。
核心兩百詞中湘語語音的保存情況優(yōu)于詞形的保存情況。在歷史上湘語分化的時期早于西南官話形成的時期。竹篙湘語多由湘語南片、老湘語區(qū)的移民帶來。竹篙湘語和西南官話的差異較大。竹篙湘語處在西南官話的包圍之中,但竹篙的湖南移民人數(shù)占比大。竹篙湘語受到西南官話影響的同時,湘語自身也在演變。湘語語音在向西南官話靠攏的過程中,保留湘語的特征。
三、竹篙方言的語言性質(zhì)
復旦大學教授游汝杰系統(tǒng)論述了混合語言的特征:“一是縮減,不同方言的標志性功能范疇減少,最重要的是音系簡化;二是語言演變規(guī)律不整齊,多例外;三是詞匯和表達方式多元化;四是規(guī)則性加強、音系穩(wěn)定,形成同質(zhì)方言,成為當?shù)鼐用竦哪刚Z;五是方言類型缺乏典型性;六是具有不同方言的特征?!盵4]
(一)竹篙方言音系簡化
把崔榮昌先生調(diào)查研究的竹篙話稱為“老竹篙話”。竹篙方言聲母27個,老竹篙話聲母30個,邵陽話聲母28個,成都話聲母21個。
竹篙方言韻母38個,老竹篙話39個,邵陽話36個,成都話36個。竹篙方言韻母[yu]消失。邵陽話有2個鼻化音[? ??],竹篙方言一個鼻化音[??]。
竹篙方言4個聲調(diào),邵陽話6個聲調(diào),成都話4個聲調(diào)。
(二)竹篙方言音變規(guī)律不規(guī)則現(xiàn)象
一字兩讀的現(xiàn)象一般一讀來自西南官話,一讀來自湘語。
(三)竹篙方言詞匯多元化現(xiàn)象
當?shù)卣藛T、居民告知,金堂竹篙通行一種方言“竹篙話”?!爸窀菰挕笔钱?shù)鼐用竦哪刚Z。竹篙方言從湘方言島演變?yōu)橐晕髂瞎僭挒榛A(chǔ)、融合湘語特征的混合方言。
四、竹篙湘語遺留
綜合四位發(fā)音人的情況,兩百詞中湘語詞形如下表。
下文對竹篙湘語遺留的湘語詞形進行考釋、源流分析。筆者將18個詞分為古語詞、變異詞、創(chuàng)新詞。古語詞是古文獻中記載且意義沒有發(fā)生變化的詞,變異詞是古語詞的意義改變了的詞,創(chuàng)新詞是在古文獻中暫未找到的詞。
(一)古語詞
噦 《類篇》食部:“噦,食而吐也。烏賄切。”
頸箍 《廣韻》匣母模韻平聲戶吳切:“頸箍,牛頷垂也?!薄兑繇嵳灐飞下曈暌艄判№崳骸邦h,頸?!鳖h與頸部位相連,頷垂的動作牽動頸部,視覺上突出頸部,可以指代頸部。頸分布于湘語、贛語。
翼胛 在湘方言本字研究中有兩種字形。翼,《說文》:“翅也,從飛,異聲。”胛,《廣韻》見母狎韻入聲古狎切:“胛,背胛?!彪卧谝恍┫嬲Z點都讀[ka]。翼可以與之構(gòu)成同義復詞,翼與胛可以構(gòu)成偏正式,胛補充說明翼的位置。兩種字形都可取?!稘h語方言大詞典》收錄“翼胛”,分布于湘語、客話、閩語。
果里 《集韻》鐸韻剛鶴切:“咯,雉聲?!北咀之敒椤肮w”?!稄V韻》見母箇韻去聲古賀切:“箇,凡也?!睆埾唷对娫~曲語辭匯釋》:“箇,指點辭,猶這也;那也?!薄稘h語方言大詞典》收“箇”,作代詞,這、此,分布于北京官話、吳語、湘語、贛語、粵語、閩語。
果 《廣韻》見母果韻上聲古火切。果與箇讀音相近?!稘h語方言大詞典》收錄“果”,⑧這個,不能單用?!肮铩?,代詞,這里,分布于雙峰、四川永興、四川竹篙。
(二)變異詞
咍 《廣韻》曉母咍韻平聲呼來切:“咍,笑也?!蓖嫠Ax可以由“笑”義引申?!稘h語方言大詞典》:④玩耍,僅見于湘語,分布于婁底、雙峰、邵陽、隆回等湘語點。
津 《廣韻》精母真韻平聲將鄰切:“津,水渡也?!薄逗槲湔崱焚Y辛切:“又液也?!苯蚺c水有關(guān),在中古后與液體有關(guān),可以引申出與液體有關(guān)的動作義,吸。
睏(困) 《廣韻》溪母慁韻去聲苦悶切:“困,亂也逃也病之甚也悴也極也?!备鹁ЬВ?017年)分析由困的“疲憊”義引申出“疲憊想睡”義和“睡”義,產(chǎn)生不晚于唐代?,F(xiàn)代多與方言搭配。竹篙湘語里就有睏眼閉(睡覺),睏下(躺下)等。
俚 《廣韻》來母止韻上聲良士切:“俚,賴也,聊也,又南人蠻屬也?!蔽屹?,也作“我哩”,分布于江淮官話、吳語、贛語、中原官話、湘語?!稘h語方言代詞研究》指出,俚的來源是里。里,《廣韻》來母止韻上聲良士切:“五家為鄰五鄰為里……里者止也,五十家共居止也。”里有居處義,與“家”同義。唐宋以來,“家”有作單數(shù)人稱代詞詞尾的用法,如“人家”“奴家”。家由親屬聚在一起形成,里由幾十家居聚形成,發(fā)展為復數(shù)人稱代詞詞尾是可能的。
里頭 《廣韻》來母止韻上聲良士切:“里,說文曰衣內(nèi)也?!崩镉伞耙聝?nèi)”逐漸演變?yōu)榉轿辉~“里”,與“外”相對?!邦^”是后綴,是從單音節(jié)詞變?yōu)殡p音節(jié)詞的體現(xiàn)。
(三)創(chuàng)新詞
沒里 未找到“沒”的本字。在竹篙方言中表示“那”的“沒”組合能力強,比如“沒里”“沒個”“沒年噶(那時)”等。
么果 《漢語方言大詞典》:么個,什么,分布于冀魯官話、中原官話、湘語、客話。湘語點有新寧、武岡、麻陽等。么果,什么,只見于四川竹篙。么果應該也可以作“么個”。
何解 《廣韻》何,匣母歌韻平聲胡歌切?!稘h語方言大詞典》:②怎么,分布于湘語。
出氣 呼吸包括吸氣和呼氣兩個動作,吸氣和呼氣處于一個反義義場中?!俺鰵狻北硎竞魵獾膭幼?,以一個端點表示概括義?!俺鰵狻狈植加诓糠窒嬲Z點,如衡陽。
霧罩子 “(霧)罩子”在湘語中廣泛分布,尚未在古文獻找出,應是方言創(chuàng)新詞?!稄V韻》知母校韻去聲都教切:“罩,竹籠,取魚具也?!绷_昕如認為“罩”用以指物,是比喻用法,說明霧的形態(tài)。
滴咖 《廣韻》端母錫韻入聲都歷切:“滴,水滴也。”“滴”在《婁底方言詞典》中,①相當于“一點兒”?!堕L沙方言詞典中》,“滴咖子”相當于“一點兒”。這一義項在湘語中比較一致。竹篙湘語“滴咖”也可以表示“少”,可能與這一用法有關(guān)。②表示不定數(shù)量,義同“些”。竹篙湘語“滴咖”“一滴”都表示“一些”。
注釋:
[1]崔榮昌:《四川方言的類別》,《文史雜志》1987年第1期。
[2]金堂縣地方志辦公室:《金堂縣續(xù)志》卷三,團結(jié)出版社2020年版,第181頁。
[3]崔榮昌、李錫梅:《四川境內(nèi)的“老湖廣話”》,《方言》1986年第3期。
[4]游汝杰:《語言接觸與新語言的誕生》,《華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1期。
本文受西南交通大學國家級大學生創(chuàng)新創(chuàng)業(yè)項目《金堂的方言、姓氏與宗族文化》(202310613055)資金資助。金堂縣黨委、政府工作人員,大姓宗族成員對本項目予以支持,提供幫助,宋伶俐副教授對本文進行了指導,在此謹致謝忱。
作者單位:西南交通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