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青蛙出門遠行
用漏勺撈起一百只蝌蚪,抖進瓶子,互相擁擠。尾巴輕輕搖曳,在那血紅光輝下,這一抹黑有了別樣的色彩。
陽光不留痕跡地游走,霧氣蒸發(fā),熱氣一片。蝌蚪如枯萎的落葉,風一吹,悠悠然飄向遠處的野花叢。
瓶子角落,輕微的動作給予蝌蚪最后生的希望。在水的流動中,它不斷掙扎、擺動,最后緩和。水,給予了蝌蚪最后的慈悲。
我隔瓶與它對望,看見它漆黑的眼里流露出淡黃的光。換水、喂食,長腿、長尾。一月后,它進化成青蛙。站在窗臺上,高聲吶喊。連帶著電線上的麻雀,路邊的野狗也跟著喊叫。
藍色的皮膚光滑,面無表情,像夢,或科普書里的遠古生物。
一瞬間的驚呼后,我歸于緩和。走向前,如往日般與它對望。它跳到我的手心,我感受到它的心跳像秒表般轉動。我看見它的嘴角上揚,平靜地微笑。
在菜市場里,一位屠夫手持銀刀,宰落魚頭與其他禽類動物。血沿著地溝流淌,鉆進昏沉角落,像綻開的野梅花。呀,竹筐里待著七只牛蛙。它們一一在刀下咽氣,四肢仍抖動著。周遭,散開一縷白煙。
人群嘈雜,它深感窒息。刺耳的驚叫聲,刺破喧囂與沉悶。無數(shù)道尖銳的目光向我襲來,我?guī)е?,不安地逃跑?/p>
夜里,它雙眼緊閉,躲在花盆深處。我將它放在魚缸中那叢荷花上,它呆呆地望著明月,銀光籠罩。猛地,我聽見一聲熟悉的驚叫,震動了窗縫蓄積已久的灰。
我?guī)е葆澹D難地睡了。
醒后,它無影無蹤地消失。在那些熟悉的地界,依舊沒它的身影。尋找途中,路上一排癩蛤蟆有序站立。三個小孩,手拿棍棒。一聲令下,癩蛤蟆如鳥紛飛,發(fā)出難聽的嗚咽。發(fā)黑的血,沿墻流下。
閃爍的路燈,繁亂的飛蛾,堅硬的月亮。踏上石板路,穿過泥濘小徑,與熟悉的河再次相遇。那沉默的河流,點點漣漪。我坐在巖石上,冷風刮著,淺淺睡了。
夢里,我看見它坐上一列火車。喝著一瓶白酒,翹著二郎腿,隔窗與我對望。我低下頭,聽見遠處的蛙聲,以及一浪接一浪的空虛,想象它正在遠行。
笨拙公雞
嘈雜的交談聲、鞭炮的炸裂聲,以及遠處竹林的沙沙聲,組成一套太極拳,以生猛熟練的手法向我襲來。
我睜開雙眼,朦朦朧朧看著眼前情景:一張張圓桌上擺著熱氣十足、新鮮誘人的佳肴。
我穿梭在一條條腿邊,頭頂傳來沉悶話語。但那些都與我無關。煙灰偶爾從桌上降落,暗含著故事與所有時光。
飽餐后,走到路邊。摩托車、大貨車相繼停下,滴滴聲刺破寂靜,留下一團灰煙,融入長天。
太陽落山了,帶著凌冽與無情,染紅人群與竹林。
我有些困了,不停地在沒人的地方踱步。我穿進一道木門,走上階梯。寂靜支撐著我。
遠處地上,跪著幾個身軀。老的、少的、胖的、瘦的、大的、小的。都低著頭顱,若有所思。
屋里,響徹著婉轉的二胡與音樂,歌的碎片與紙張紛飛讓我陶醉。著魔似的,我輕松地穿過人流,走進屋里??撮L滿白胡子的老頭流露出深沉的眼神。鐵盆里,蠟燭持續(xù)燃燒。順勢跳上板凳,跳到木頭方盒上。盒里躺著一個老人,她的臉龐眼睛平和如樹皮。她是睡著了吧,我想。
忽然間,人群中傳來爆裂的聲音,周遭倏爾安靜。一瞬間,我眼前一片混沌。清晰時,看見左邊那塊泥地,我的兄弟姐妹們正焦急地望著我。身邊,有壺熱水沸騰。
猛然,我聽見我的兄弟姐妹們傳來熟悉的咯咯聲。在彼此應和中,一輪旭日,冉冉升起。
綠皮火車
廢棄的地段無人問津,并不遙遠。我們總能以敏銳的目光找到,在此歡笑,增添生動的活力。
綠色車廂漸漸生銹掉漆,散發(fā)出難聞的氣味。
住進車廂,假裝自己是火車司機。頭頂?shù)臒焽璨粩嗝盁?,眼前是一片高高的枯黃野草。進入隧道,陷入黑暗,以萬物熄滅來接納喧囂。
假裝自己是乘客或售票員,服務或被服務。視線互相交叉,樂趣得以滿足。
遠處樓房有戶人家,天天開窗晾曬著棕色小熊。樓頂?shù)牟Aд凵涑銎卟实年柟狻?/p>
置身在鐵軌上,把遠方的油煙當作火車前行的源動力。
靠近月亮,靠近星星,走向夜晚與寂靜。
我們在車廂里唱歌、做夢。其實,我們早已經(jīng)抵達了另一個充滿新奇的地方。
烏龜
鄉(xiāng)鎮(zhèn)到城鎮(zhèn),身份得以轉換。乘坐10元的三輪,抵達兒科附屬醫(yī)院。
夜晚的旅店安靜。隔壁小孩的哭聲尖銳刺耳,覆蓋住電視機新聞的播報聲,直嗖嗖地鉆進耳道。
燈光從窗邊飄出去,小巷子里擺放著一排排空悠悠的啤酒箱。飄到樓下,氣兒陰涼,我想象著自己正坐在藍色大船上穿行。
姥爺?shù)暮魢B暼缇蘩祝_礁石,藍船翻覆在海面。凌晨三點不到,我便胡亂睡著了。
第二天的腦電圖檢查,無法入眠,喝了發(fā)苦的安眠藥,仍睜大雙眼。幾十根線粘在頭顱,躺在冰冷的床上,機器機械地嘎吱作響。
眼皮緊閉,一頭紫色大象帶著刺猬在街上游蕩。
檢查單上,“情況良好”四個大字撫慰姥爺不安的心。
一番祈求下,在醫(yī)院門口,買下15元一只的烏龜。它和我一樣,安靜著。
帶著烏龜去羅漢寺。腦海里一片空白。它伸著脖子,睜大雙眼,好似一切都很新奇。
乘船渡江,坐大巴回鄉(xiāng)。烏龜暈車,身子不斷抖動。九歲那年,我如它一樣不斷抖動,暈倒在人群中央。
輕微的不適,帶來長久的記憶。
打開車窗,讓它呼吸緩和。我望著它的沉默,感悟著我的沉默。頭貼在車窗上,馬路如波浪晃動,其實,我和它一樣,多少帶著對生活的期許和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