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黃杰,1966年3月生,1989年7月畢業(yè)于山東師范大學(xué)外文系,做過教師、翻譯等,現(xiàn)居廣東東莞。
大隊干部的辦公室里,貼了一張中國地圖和一張世界地圖。放農(nóng)忙假的時候,我割完豬草,把草籃子放在一邊,站在窗外,盯著地圖看,常常一盯就是半天。中國地圖盯多了,就盯世界地圖。
有一天,我對上小學(xué)高年級的大哥說:“看樣子,中國和日本、美國,和馬來西亞、澳大利亞,在以前應(yīng)該是連在一起的,你看那地形……”
我大哥瞪著我憋了很長時間,說:“幸虧沒有連在一起,否則,美國鬼子半夜三更打過來……”
上高中后,地理書上出現(xiàn)了魏格納,出現(xiàn)了大陸漂移說。老師在講臺上講,我在下面也有一點小激動:“嘿嘿,十年前我就知道了?!?/p>
當(dāng)時的我,人小志高,像好多勵志故事中的主人公一樣,產(chǎn)生了一個夢想:以后,我要考清華大學(xué)!
我的語文老師是我表姐的同學(xué)。小伙子兩試不中,做了代課教師,字讀半邊是經(jīng)常的事。有一次,轟隆隆的轟,他嘴上念出來了,可就是寫不出來,在黑板上修改了五六回,一會寫三個車,一會寫四個車,怎么看都不像。還有一次,寫老鼠的鼠,一下子忘記下面的點和鉤如何排列組合,臉都憋紅了。
老師還是很負(fù)責(zé)任的,也給我們布置家庭作業(yè)。那天晚上,我在洋油燈下寫作業(yè)。我大字不識卻喜歡吹牛的父親不知來了什么興致,湊到我身邊看我寫作業(yè)。當(dāng)他看到我寫的字時,不知為何一下悲從中來,繼而滿腔怒火——
當(dāng)時,我正在按老師的要求抄寫生字。寫的是堡壘的“壘”字,老師要求一字寫十遍。父親看到我作業(yè)本上的一行“壘”字,先是倒吸一口涼氣,繼而頓足長嘆:“敗家子敗家子!家里這么窮,給你打洋油、買本子、買鉛筆,你卻不好好學(xué)習(xí)!”我媽問怎么回事,父親說:“你看看你看看,他哪里在寫作業(yè)啊,他在畫飛機呢,把本子當(dāng)成飛機場哈!”我說:“我沒有畫飛機,是寫字,這字念“壘”……”我話還沒說完,父親咆哮起來:“不得了了,你當(dāng)我眼瞎了哈,還犟嘴!”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我的頭頂上傳來了響亮的“栗鑿”聲。我眼冒金星,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父親撕碎了我的作業(yè)本,還把洋油燈扔出了門外。
那晚的作業(yè),自然沒有做完。第二天,語文老師把我“美美地”收拾了一通。因為兩天前,我在課堂上指出了他的錯誤,說“贛”不念“貢”……
我還是像以往一樣,上學(xué)、放學(xué)、割豬草,但是,我幼小的心靈里,已有一種強烈的預(yù)感:我正和清華大學(xué)漸行漸遠(yuǎn)。
……
兒時的陰影,一直揮之不去。往事怎能如煙?
多年之后,我在東莞有了自己的房子。我把父母接了過來。我想和父親做一次長談,關(guān)于那個晚上的“飛機”,關(guān)于那讓我眼冒金星的“栗鑿”……我甚至還在腦海里對長談做了彩排:氣氛友好、平等溝通、共識達(dá)成……可還未來得及開口,父親就因為腦溢血匆匆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又是二十年過去,我已進(jìn)入知天命的年紀(jì)。走遍千山萬水閱盡人間事,已不再糾結(jié)于清華大學(xué)。心靈深處,我已和在地下的父親達(dá)成了和解,也和自己達(dá)成了和解。我已做了父親,我的小兒子和我當(dāng)年一樣聰明。
兒子好學(xué),說要買書,我第一時間滿足他;兒子好動,說要打球,我第一時間滿足他;兒子好玩,說要旅游,我第一時間滿足他。
兒子問:“爸爸,我將來上什么大學(xué)?”我說:“都可以,只要你喜歡。不一定要上清華、上北大,健康就好?!?/p>
兒子問:“爸爸,我將來做什么工作?”我說:“都可以,只要你喜歡。不一定要當(dāng)領(lǐng)導(dǎo)、當(dāng)老總,快樂就好?!?/p>
兒子問:“爸爸,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我說:“因為你命好,選對了老爸;因為你運好,生對了時代?!?/p>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西米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