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辰
在晚清官場,送禮是人際交往中的常態(tài)。當時有人作《一剪梅》一首,如此諷刺這種風氣:“仕途鉆刺要精工,京信常通,炭敬常豐。”京信,也就是外官寫給京官的信函。由于外官需要打探京城的各種政治情報,囊中又有比較豐厚的灰色收入,定期寫信籠絡京官并送禮,早已形成不成文的慣例。炭敬,字面上即冬季買炭的“取暖費”,是當時最常見的送禮名目。各種筆記小說中,此類記載不勝枚舉。不過,若要細究哪些官員送過或收過禮,禮的輕重如何,又不容易找到扎實的證據(jù)。畢竟,這種行為在當時雖然不算違法,但也上不了臺面,相關材料很難完整保存下來。茅海建、白謙慎曾根據(jù)信函、電報與賬簿分析張之洞、陳夔龍、吳大澂三位晚清名臣擔任封疆大吏時的送禮情況,是罕有的系統(tǒng)性實證研究(茅海建:《張之洞的別敬、禮物與貢品》,載《中華文史論叢》二0一二年第一期;《直隸總督陳夔龍宣統(tǒng)元年(1909)“炭敬”冊》,載《中華文史論叢》二0二二年第二期。白謙慎:《晚清官員收藏活動研究:以吳大澂及其友人為中心》,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二0一九年版,231—243 頁)。
那么,有什么比較完整的史料可以反映收禮一方的情況嗎?答案是有的。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檔案館藏有《李鴻藻檔案》(以下簡稱《李檔》)十五函,裝裱保存了上千通信札,基本上都是光緒年間李鴻藻所收來信,其中“京信”占有相當大的比重。李鴻藻在光緒朝歷任工、兵、吏、禮部尚書,協(xié)辦大學士,兩度入值軍機處與總理衙門,久居政治中樞,又是理學大師、清流領袖,門生故舊遍布天下。外官巴結京官,自然不會忘記這位資望隆重的“高陽相國”。
給李鴻藻送禮的官員,上有督撫大員,下至七品知縣,名義大多是前面提到的“炭敬”(因為在過年前饋贈,又稱“年敬”)。官員們送炭敬的同時,一般都會附上一份賀年信。有的信中也會說點公事私事,但往往純粹是一些吉祥而空洞的套話,猶如今日逢年過節(jié)時的群發(fā)短信,誰也不會仔細去看。如李鴻藻門生汪鳴鑾的這通信函:
敬啟者:于役天涯,光依北斗。宜春日下,瑞藹東郊。敬惟宮保中堂夫子泰始凝厘,履端肇慶。金堤奉使,采風陳萬福之歌;黃閣登庸,湛露荷九天之眷。臺衡引領,軒舞傾心。鳴鑾忝奉簡書,瞬更節(jié)序。駕星軺而逾嶺,又賦莘征;聽臘鼓之迎年,虔陳椒頌。專肅,敬賀歲厘,祗請鈞安。受業(yè)汪鳴鑾謹啟。
敬呈詠梅百韻,伏乞哂鑒。
這種駢四儷六、洋洋灑灑的內(nèi)容,幾乎沒什么有效的信息量,僅有“駕星軺而逾嶺”一句,據(jù)此可以推測出寫信時間應在光緒十二年(一八八六)底?!靶禽U”是使者的車駕,代指欽差。當年五月汪鳴鑾奉旨欽派廣東學政,從京師前往嶺南。至于最后的“敬呈詠梅百韻”,字面上是說呈送一首詠梅的百韻詩,其實是贈銀一百兩的雅稱。恥言阿堵,畢竟是士大夫習氣?!独顧n》中的這類隱語,大多以贈詩為名,如“附呈吟梅百韻”“附呈獻歲詩二十四韻”“外呈消寒百詠”“謹呈椒頌五十韻”“謹賦辛盤雙柏”等等。梅花詩、消寒詩是文人歲末吟詠的常見題目,自不必說;“椒頌”典出西晉女子陳氏獻給皇帝的《椒花頌》,是新年的頌辭;“辛盤”則指古人“元旦造五辛盤”的習俗,即以盤盛五種辛辣蔬菜而食。無論名目如何,關鍵只在后面的數(shù)字(“雙柏”即“雙百”)。此外,山西布政使胡聘之頗具創(chuàng)意地用了“謹呈紅炭二百斤”的表述,內(nèi)行人自然不會當真以為他送的是“炭”。不過,也不乏有人直白地寫下“炭敬某某兩”。
外官送給李鴻藻的炭敬,一般在五十兩至二百兩之間,視送禮人官職的高低肥瘠以及雙方關系的親疏遠近而定。我在《李檔》中見到數(shù)目最大的兩筆炭敬,來自崇光與文珮這兩位粵海關監(jiān)督,金額都是一千兩?;浐jP監(jiān)督是著名的肥缺,炭敬自然格外豐厚,盡管兩人信中都“謙遜”地把自己的饋贈稱作“不腆微忱”。相反,李鴻藻的門生趙舒翹曾在某次賀年信的最后寫道,“外呈菲敬四十金,微薄不勝愧赧”,則是真的覺得四十兩銀的饋贈太過菲薄。為此,他自我解嘲地表示老師的期待在于為官清正,自己也不敢勉強多送,又說自己擔任的鳳陽府知府一職是個苦缺,而且今年收成不好,錢糧緩征,手頭更不寬裕。但他保證這筆炭敬出自堂堂正正的養(yǎng)廉銀,請老師放心收下。
向李鴻藻送禮的人也包括京官。由于京官基本沒有養(yǎng)廉銀,又不像外官可以刮地皮,收入普遍較低,送禮時自然大方不了。當時有某位翰林作詩形容眾多“窮京官”的窘狀:“先裁車馬后裁人,裁到師門二兩銀。惟有兩餐裁不得,一回典當一傷神?!边@里提到的“師門二兩銀”,指門生拜門以及此后每逢年節(jié)饋贈老師的禮金,即所謂“贄敬”,二兩銀子是能夠送出手的基本數(shù)目。而在《李檔》中,最寒酸的一筆贄敬來自李鴻藻門生孔祥霖的某次拜年:“謹呈福寶二元,藉為椒頌,伏望莞存?!眱蓧K銀元的贄敬,甚至低過了最起碼的“二兩銀”(銀兩與銀元的比價一般為1∶0.7 左右)??紫榱赜诠饩w三年(一八七七)丁丑科會試中進士,李鴻藻則是這一科的讀卷官,兩人從此有了師生名分??紫榱卮撕箝L期在京中當沒有什么油水的翰林院庶吉士與編修,難免囊中羞澀。
除了最重要的炭敬之外,還有其他種種饋贈名目。晚清官員何剛德記載:“道咸以前,外官饋送京官,夏則有冰敬,冬則有炭敬,出京則有別敬?!保ê蝿偟拢骸洞好鲏翡洝?,北京古籍出版社一九九五年版,138 頁)所謂冰敬,即夏季的“降溫費”。根據(jù)何剛德的說法,“同光以來,則冰敬惟督撫送軍機有之,余則只送炭敬而已”。《李檔》中贈送冰敬的實例,的確也遠較炭敬為少,所謂別敬,則是外官來京引見、召見之后出京時向京官的贈禮。如光緒二十年廣西巡撫張聯(lián)桂致函李鴻藻,提到“去春聯(lián)桂出都時曾賦留別之章”。也就是說,上年張聯(lián)桂出京時曾向李鴻藻饋贈別敬。與前面提到的種種炭敬名目一樣,這里仍以詩賦為隱語。
此外,當時還有所謂“三節(jié)兩壽”的送禮名目,即春節(jié)、端午、中秋與長官(或老師)及其夫人的生日。試舉幾個《李檔》里的例子:安徽學政李端遇寫信祝賀端午,最后“附呈端陽百詠,恭求鈞誨”——送銀一百兩。署理浙江諸暨縣知縣倪望重某年送炭敬的時候,不忘詢問一句自己幾個月前寄出的中秋禮金有沒有送到:“竊受業(yè)于中秋節(jié)寄呈蕪稟并京平足紋百兩,諒由銀號送上矣。”奉天府丞兼學政李培元向李鴻藻送壽禮時,話說得相當藝術:“謹呈祝敬百齡,伏祈賞收?!崩铠櫾宓纳涨≡谡鲁跻蝗眨虼嗽S多賀信與禮金都是賀年兼賀壽的。唯有給李夫人送壽禮的材料,我在《李檔》里沒有發(fā)現(xiàn)。我揣測,大約是因為李鴻藻夫人張氏早在同治九年(一八七0)便已故世,而側室楊氏未曾扶正,按照官場慣例,她的生日不應歸入“兩壽”之列。
不逢年不過節(jié)亦非道別的時候,也有人給李鴻藻送禮,這種場合一般是有所請托的。有個名叫上官心廣的官員,曾經(jīng)署理湖南衡山縣知縣,自稱“小門生”(一般指門生之子),向李鴻藻這位“太老師”奉上“儀敬百金,外附門上茶敬拾金”。所謂“儀敬”,就是實在沒有什么名目好講的禮金?!伴T上茶敬”則是送給李家門房的,即俗稱的“門包”。他所求的事情,是“致函中丞調(diào)劑”,也就是請李鴻藻向湖南巡撫美言幾句,給他派個好一些的差事。我在《李檔》見到數(shù)目最大的一筆禮金,是李鴻藻門生朱壽鏞饋贈的二千兩(居然稱作“微敬”),盡管只有禮單保存下來而未見書信,估計也是有所求的。朱壽鏞的仕途頗有波折,同治二年(一八六三)在刑部主事任上因為失職遭受降調(diào)處分,直到光緒四年(一八七八)才補上河南府知府的實缺,光緒八年(一八八二)又被革職,中法戰(zhàn)爭期間在兩廣總督張之洞處效力,好不容易抹掉處分,回到河南候補,光緒十五年(一八八九)補授河南南汝光道(秦國經(jīng)主編:《清代官員履歷檔案全編》第七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一九九七年版,347頁)。
除了禮金之外,《李檔》中也不乏贈送禮品的材料,形形色色,有輕有重。李鴻藻的老下屬、時任長蘆鹽運使的額勒精額某次賀年時,贈禮是“紹酒兩壇、金腿(金華火腿)兩肘、魚翅兩桶、海參兩桶”。譚嗣同的父親、湖北巡撫譚繼洵某年端午致函賀節(jié),附送湖北特產(chǎn)荊緞衣料八件、被面四件。江西巡撫德馨乘孫兒進京當差之便,送來四色鼻煙和煙具:“翡翠煙壺壹對、翡翠煙碟成對、十三太保酸味陳洋煙壹瓶、十三太保香味陳洋煙成對?!崩铠櫾宓拈T生、安徽按察使趙爾巽聽聞老師患病,派親信前往祁門采辦兩斤名貴藥材野術(野生白術)寄來,并強調(diào)“雖品第未能深悉,然確是野術,并非栽種”。另一位門生志銳外放烏里雅蘇臺參贊大臣之后,某年中秋賀節(jié)時送上一匹“貢余”(進貢時額外準備,以防損耗)的良馬。署理常州府知府詹鴻謨,可謂眾多送禮者中的一股清流。他辦理漕糧海運時,順便派部下給老師送來“惠山泉水二十壇、香稻米一石”,都是當?shù)赝廉a(chǎn)。東西很重,值不了幾個錢,千里迢迢運到京城,卻顯得很實在也很用心。運漕糧時順便送一點米給老師,是合乎人情的事情,誰也不會說三道四?;萆饺柗Q“天下第二泉”,以水質極佳著稱,是烹茶的上品,送這樣的禮物,隱然還有恭維老師“一清如水”的意思。說不定李鴻藻還會因此高看這位門生一眼。
至于送給李鴻藻的壽禮,比較普通的是燕席(以燕窩為主菜的酒席)、燒豬、燒鴨、紹酒、壽桃、壽面、紅燭、香茗之類。有一件禮單開列了六樣價值不菲的書畫古玩,很可能也是壽禮:“瑤華道人立軸成匣、榮郡王山水立軸成匣、張浦山山水立軸成匣、張玉川山水立軸成匣、古銅鹵器成匣、金翠藍爐成匣?!边@也是《李檔》所體現(xiàn)的唯一一例送這種禮品的情況。
至于我在《李檔》中見到的最菲薄的禮物,是李鴻藻的舅舅姚承豐賀年時送的“酥魚一罐、鹵蝦油小菜二簍、三角火燒一盒”。見慣了號稱“不腆”“菲敬”的饋贈,再看到這種真正的薄禮,真令人啞然失笑。在當時的風氣下,送普通的小菜點心給一位高官當作年禮,大概只有長輩親戚才能坦然為之吧。而且,姚承豐還是李鴻藻幼時讀書時的業(yè)師。
那么,這些禮金與禮品,李鴻藻是否收受?關于此事,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曾有一樁小小的筆墨官司。李鴻藻長媳之侄寫過一篇關于李鴻藻的回憶文章,其中聲稱“每逢年節(jié),送紅封套的不計其數(shù),兩三天內(nèi),收到的紅封套疊起來就有一尺多高”(齊協(xié)民:《我所知道的李鴻藻》,載《天津文史資料選輯》第三十五輯,天津人民出版社一九八六年版,70—71 頁)。這篇文章刊出之后,李鴻藻的長孫女頗有不滿,隨后撰文商榷,表示“據(jù)我母曾談及李鴻藻為了維護清流黨魁的聲譽向不收冰炭兩敬,焉有紅封套盈尺之事”(李效梅:《關于李鴻藻若干史實的訂正》,載《天津文史資料選輯》第四十四輯,天津人民出版社一九八八年版,239—240 頁)。
以上兩說,何者為是呢?我不敢妄下評判,不過從《李檔》看來,可以證明至少有若干贈禮是被李鴻藻拒收的,例如前面提到的廣西巡撫張聯(lián)桂所送別敬。張聯(lián)桂光緒二十年(一八九四)十月二十四日致函李鴻藻,說完軍政事務之后另附一頁短簡,如此寫道:
再,遠隔光儀,莫名渴慕。去春聯(lián)桂出都時曾賦留別之章,未荷錄存,正深歉仄。固知清風亮節(jié),不肯稍囿俗情。惟現(xiàn)值樞廷一切酬應較繁,且戔戔年例,聊助圍爐,似亦事不可廢。茲乘郵便,謹具炭敬貳百兩,幸莞納之,曷勝感禱。專此,再敬藎安,伏惟垂察。聯(lián)桂謹再肅。
所謂“未荷錄存”,也就是說李鴻藻沒有收下張聯(lián)桂上年贈送的別敬。張聯(lián)桂對此一面贊頌李鴻藻的清正,一面又表示軍機處應酬較多(李鴻藻于當年十月初六日補授軍機大臣),而且過年送禮已成慣例,勸他這次收下炭敬。另外,我在《李檔》中見到幾件信封上有李鴻藻“外件璧”的親筆批注,也就是信件留下、贈禮璧還的意思。前面提到的李培元所送壽禮,就是這樣處理的。
不過,“向不收冰炭兩敬”的說法也太過夸張。李鴻藻即使不同凡俗,也不至于拒絕一切饋贈,比如來自清流同道的炭敬。根據(jù)茅海建與白謙慎發(fā)現(xiàn)的兩份禮單,清流健將張之洞與吳大澂在甲午戰(zhàn)爭前后都曾向李鴻藻贈送炭敬,數(shù)目分別是一百兩和二百兩(茅海建:《張之洞的別敬、禮物與貢品》,5—6 頁;白謙慎:《晚清官員收藏活動研究:以吳大澂及其友人為中心》,236 頁)。而且,倘若李鴻藻當真一文不取,僅靠俸祿恐怕很難維系全家在京師的體面生活。某部清末譴責小說中,有位大學士如此向門生兼同僚哭窮:“有你師母、世兄弟,總得想個法子,好叫他們將來過活。愚兄又一直供職京師,沒有放過一天外任,單靠著幾兩銀子的冰敬、炭敬、門生贄見,一年到頭開銷還不夠,那里能夠多余錢呢?”(李伯元:《中國現(xiàn)在記》,岳麓書社一九九八年版,12 頁)這種說法,絲毫不提為數(shù)甚微的俸祿,簡直是把禮金當成基本收入了。雖是小說家言,倒也能夠反映出京官生活很大程度上依賴饋贈的事實。
而在《李檔》當中,也有著李鴻藻收受禮金的證據(jù)。有一張粉紅色箋紙,上面寫著:“五佰六拾四號/見條付京平松江銀貳佰兩正/謙和瑞(照付)?!痹谒那耙豁?,則是一個注明“炭敬貳百兩”的小信封,應當是與之配套的。從排序上看,它們應當是前面的松椿(在光緒朝歷任江安糧道、山西按察使、直隸按察使、湖南布政使、直隸布政使、漕運總督等職)賀年信的附件?!爸t和瑞”是北京的一家著名銀號,外官向京官贈送各類禮金,往往由這樣的銀號或票號經(jīng)辦。這張信箋相當于憑票即付的支票,后加的“照付”二字則說明已經(jīng)兌現(xiàn)。
我還在《李檔》中發(fā)現(xiàn)了一件簡短的賬單:
肆千貳百叁拾伍兩。
凈存三千九百九十五兩(注:以上兩行后來勾去)。
二月初八日取用二百四十兩。
二月十四日取用九百九十兩。
凈存三千兩。
二月十四記。
這里記錄的進賬,可能是某年李鴻藻收受的炭敬或壽禮,共四千二百三十五兩,大概在過年或過壽時花掉了二百四十兩,二月份又取用兩次,最后結余三千兩。就李鴻藻的地位而言,這個數(shù)目真不算多。《李檔》中有一通李鴻藻的某位世交晚輩光緒九年(一八八三)寫給他的信函,其中爆料說,清流健將陳寶琛“每歲年終收各省外官三千余金之多”。陳寶琛此前只是翰林院侍讀學士,剛剛升為內(nèi)閣學士,品級不是太高,也不在權力中樞,收到的炭敬尚且為數(shù)不少;身為清流魁首、中樞重臣的李鴻藻若是稍微不那么愛惜羽毛,禮金的進賬必然還能翻個幾番??傊?,清流再“清”,也不至于像蒸餾水那樣純凈。
李鴻藻于光緒二十三年(一八九七)六月二十六日病故。親朋故舊的奠儀,成了送給他的最后一批禮金。根據(jù)《李檔》,可以知道部分吊唁者的身份與奠儀的數(shù)目:兩江總督劉坤一(一百兩)、漕運總督松椿(二百兩)、前四川總督鹿傳霖(三百兩)、湖南巡撫陳寶箴(二百兩)、福建陸路提督程文炳(一百兩)、太常寺少卿盛宣懷(五十兩)、河南布政使額勒精額(二百兩)、山西按察使劉鼒(一百兩)、云南昭通府知府林紹年(一百兩)、山西忻州知州許涵度(一百兩)、浙江候補知府潘祖頤(三十銀元)……贈送奠儀最多的是湖北巡撫譚繼洵(四百兩),最少的則是翰林院編修費念慈(八兩)——他不僅是“窮翰林”,而且當時在老家居住,處于隱退狀態(tài),基本上不會有人給他送炭敬了。
李鴻藻去世之后,上諭對他的蓋棺論定是“守正不阿,忠清亮直”,他的品行也當?shù)闷疬@八字考語。然而,即使是他這樣罕有的清正大臣,也不免屢屢收到各方送來的禮品禮金,亦不免收用其中的若干部分。這正是清朝當時的“制度病”所決定的。而在李鴻藻身后,清末官場風氣愈發(fā)江河日下。在奕劻、載振之流巨貪眼中,李鴻藻當年收到的“菲敬”必然更是不值一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