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子涵
離開故里的炊煙和矮房,作別逝去的親人和時光,舊憶便化作夢里的???,縈繞在我心中不肯離去。童年記憶里的那些樹,在心底悄悄生根發(fā)芽,給身心俱疲的我?guī)硇┰S安慰。
孩提時,我總鬧著要爬院子里的矮脖子樹。說是爬樹,其實只是被爺爺托舉著坐在樹丫上。抬頭,視野變廣,樹葉輕撫耳側(cè),撓得我忍不住躲閃;低頭,世界變小,好像來到了小人國。我嫌樹干太粗糙,不肯抓牢,爺爺便小心地盯著,生怕我掉下來。后來矮脖子樹被砍,改種柑橘樹,熟透的果子掉在地上,被媽媽拿回家,我嘗了一口,酸苦的味道充斥口腔,就不愿再吃。幾年前,爺爺過世,時光似水,淌過淚水打濕的枕頭,記憶中爺爺?shù)哪樑c樹影重疊,又漸漸模糊,化作天邊遙遙的明月。
長大一些后,我愛上了暑假回鄉(xiāng)。河堤的鵝卵石小道旁佇立著一排柳樹,垂落的枝條像圓頂帳篷,那是我故夢里的秘密基地。小小的我鉆到樹下,在枝條的懷抱、和煦的暖風中與聒噪的知了共享寧靜。陽光悄悄跑進來,金色的碎浪喚醒泥土。不時有行人迎著知了聲經(jīng)過,他們都發(fā)現(xiàn)不了我,這是屬于那個喜歡扎兩個朝天辮的女孩的樂巢。不管外面多么喧囂,樹下總有隨時可以淺憩片刻的無憂無慮和蓬勃生長的不知名小花。
最難忘的是家門前的那棵大香樟樹,大概要六個人才能環(huán)抱。它站在約一米高的樹壇里,春天掉黑色的果子,秋天落滿地的葉子,葉子踩上去發(fā)出的脆響仿佛在向逝去的夏天道別。香樟樹的枝干伸展到隔街相望的兩棟樓的窗戶里,若爬到其中一棟樓第九層與第十層的樓梯間,可以摸到樹葉的脈絡。小時候,我喜歡和同伴繞著香樟樹追逐,也遐想過萬物有靈,香樟樹靈守護著這方水土。沒有人知道這棵樹多少歲,那大概是很多很多年,所以很難用數(shù)字衡量,只能化春秋為年輪,環(huán)環(huán)相生,綿綿不息。
隨著鋸子的裂響,樹枝落在地上的呻吟,土壤被陽光燎出的水泡自顧自地消失,我的故夢便醒了。歲月無聲流淌,許久不回家鄉(xiāng),香樟樹的枝干被砍去,記憶里郁郁蔥蔥的大樹變了樣,我站在樹壇邊,像一個失落的流浪者。對街的田奶奶看見我,親切地往我手中塞了一串枇杷,說是剛從家里的枇杷樹上摘的。歲月漫上她的鬢角,故鄉(xiāng)又何嘗沒變呢?
磚瓦房變成了水泥樓,洋氣的小別墅林立,成片的農(nóng)田流轉(zhuǎn)出去,豬、羊、牛、雞的叫聲似乎越飄越遠,唯有舊憶結(jié)成珍寶,在思念的擦拭下、在世事變遷中愈發(fā)珍貴。我拾起香樟樹的落葉,仿佛在故夢中再次與淺淺的寧靜相遇。
(責任編輯/李希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