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怡然
當金櫻子爬滿山谷,當映山紅穿透巖壁,春花不顧一切地吶喊,灌木隨風散落著遺憾,思念就在空氣中彌漫。這樣的日子里會想起的人,就是我的太爺爺。記憶里的太爺爺,是個老戲迷。
在老家的集市廣場上,每個月就要唱一次戲。那時的太爺爺,興奮得像個孩子,呼朋引伴:“快快快,要開始了,別磨磨唧唧的!”太爺爺不停地催促著。我不情不愿、磨磨蹭蹭地跟在太爺爺后面走向廣場。我不喜歡去聽戲,因為我覺得它很無聊,我寧可在家看動畫片,而且我也聽不懂臺上的人咿咿呀呀地唱著些什么,總之是我不明白的一些陳年老唱段。但太爺爺卻很堅定,一定要帶我去聽,我是極不情愿,亦是極不理解的。
待到搶到前排的位置,坐在了戲臺子前,一個粉紅水綠的世界出現(xiàn)在我們的眼前:粉黛胭脂染眉目,鳳冠朱釵綴容顏。在一顰一笑的古韻中,太爺爺就仿佛陷入了戲曲的漩渦里,不斷墜下去,無法自拔;我卻坐不住。路旁小攤賣的棉花糖、糖葫蘆不斷地冒出誘人的甜香。我吵著要吃糖葫蘆,太爺爺卻舍不得從戲臺子前離開,只得隨口應(yīng)付我兩句:“乖啊,等下太爺爺帶你去買啊……”眼睛卻一下都離不開戲臺。我還是不消停,太爺爺無奈,把我安放到后臺,塞給我一袋葡萄干,便又沉醉在戲曲的世界中。
我慢慢長大,漸漸地能夠聽懂一些戲中的故事,便也不待在后臺吃葡萄干了。我隨著太爺爺坐在戲臺前,似懂非懂地聽上幾句,一知半解地曉得了些許漢文、白素貞之間的凄美愛情,聽得了些踏八仙的鑼鼓喧天,看得了些五女拜壽的闔家團圓……戲扇開合,水袖起落,一曲一調(diào),幕起幕落。
現(xiàn)在,當我真正體會到戲曲的內(nèi)涵與傳統(tǒng)文化的意蘊時,太爺爺已不在人世。我已無法將戲中的悲歡離合、自己所感的苦與樂分享給太爺爺了。我亦再也無法陪太爺爺坐在戲臺前,觀看那個滿堂春色的世界。對不起啊太爺爺,沒來得及回來陪您坐下,細數(shù)時光,那句欠您的話,只好拜托給山里的花。如果能把撒落在后臺的葡萄干一粒粒拾回,也許,太爺爺就能夠復(fù)活,他又會帶著我,搶到最前排的位置,和我一起,陷入梨園的春色滿堂。
清明的那個夜晚,我在夢中見到了太爺爺,他笑嘻嘻地對我說,他現(xiàn)在每天都有戲聽,他在那個世界,過得很好。
時光清淺,溫暖相安。我信,親人之間,定是有種神秘的通道相連著,只是我們惘然無知。抬眼看身側(cè)這棵楓,掛著新的葉,結(jié)著舊的果,塵土輕盈地鋪在表面,年歲厚厚的隱藏。那個走遠的人,在清明的風里模糊了輪廓,也在清明的風里清晰了方向。
(責任編輯/秦思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