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鋼

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青龍人，翻開王進勤先生的攝影集《故鄉(xiāng)那座老屋》，便有許多鮮活的情感和記憶撲面而來，給我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感動。

對那些曾經真實存在過的生活場景的保存和打撈，是這本攝影集給我的第一重感動。我的爺爺、奶奶、姥姥、姥爺，還有很多親友，都是在這樣的老屋里生活、勞作直至安息的?？粗@些老屋的影像，腦海里就不時浮現(xiàn)出親人們在其中活動的身影：我的爺爺曾在這樣的院子里編過筐，我的奶奶曾在這樣的石碾子上拉過磨，我的姥姥曾在這樣的灶堂里做過飯，我的姥爺曾經親手壘砌過這樣的院墻，老屋到底是和人連在一起的。我要感謝王進勤先生拍攝了這些珍貴的圖片，讓那些已經故去的親人仿佛在這些影像里又復活了過來。

但這本攝影集絕不是簡單的隨手拍式的記錄，作為攝影藝術，其中的每一張圖片都體現(xiàn)著創(chuàng)作者的情感與哲思。從前期的選景、采光、構圖，到后期的選片、調色、加工，每個步驟都凝結著創(chuàng)作者藝術加工的心血。恰如王進勤先生在這本書的《自序》中所言：“攝影，是一種情緒的表達，是一種思想、精神和態(tài)度?！彼囆g，雖然源自現(xiàn)實，但畢竟又不同于現(xiàn)實，它為我們提供的是重新審視現(xiàn)實的另一種視角。我的第二重感動，便源自這本攝影集對故鄉(xiāng)老屋的藝術性升華。

這本攝影集是黑白的，比之彩色的斑駁更顯其感情的純真、深厚。在王進勤先生將彩色過濾為黑、白、灰的過程中，無疑早已融進了他的思考——怎樣才能更好地呈現(xiàn)老屋的神韻，怎樣才能給讀者以更強烈的視覺沖擊力。這個經過精心調配的黑白世界，因其單純而愈顯鄭重，正符合人們回望歷史的心緒，但卻并不讓人覺得黯然無味。白色因為有了黑色的陪襯而愈顯其白，營造出了一種光明疏朗的氛圍，讓影集中的每一幅古樸的民居照，都仿佛沉浸在神圣的光輝中。就像在暮色里聽見遠方吹響了小號，既讓人悵惘又讓人充滿希望，最終，由藝術的新發(fā)現(xiàn)帶來的光明和喜悅還是會驅散那些令人心碎的陰影。

第三重感動，源自這本攝影集對青龍民居進行考察和呈現(xiàn)時的嚴謹周到。這本書的副標題是“青龍古民居建筑攝影作品集”，除了感人的藝術性，它還體現(xiàn)了扎實的學術性，展現(xiàn)出了青龍古民居最典型的樣貌，極具文獻保存價值。整本攝影集分為“概述”、“老屋掠影”和“經典案例”三大部分，在宏觀布局上就充分考慮了整體與部分的搭配關系，錯落有致又和諧統(tǒng)一。

“概述”部分詳述青龍古民居的起源、結構、工序等基礎知識，有著學者般的嚴謹詳實，沒有在這樣古舊的小瓦房里居住過的年輕人，也能通過這本書詳細了解這段獨具特色的民居史?！袄衔萋佑啊辈糠?，從村莊和院落的全景圖，到單體建筑內的灶堂、月臺、煙囪、水井，再到細節(jié)處的山墻、屋脊、窗欞，與遠山、白云、莊稼、梨花、桃樹互相映襯，完成了對老屋的全景掃描，給人身臨其境之感。而“經典案例”部分則更為難得，恩科進士大院、溫小東家一進院、曾家大院、郝家老宅，呈現(xiàn)出了青龍小瓦房建筑“最講究”的樣子。即便是土生土長的青龍人，也未必知道這些建筑的存在，近距離觀賞這些建筑的機會就更少了，而現(xiàn)在，它們終于獲得了一次平等地展示在我們面前的機會。攝影集的最后一張照片，是三岔口古戲樓。當年那些看戲的人早已不在了，而這棟建筑仍在向我們講述著過去的故事，人生如戲，這些古民居建筑亦如戲。讓這些建筑的影像自己說話，想必也是王進勤先生這本攝影集的目標之一吧。

第四重也是最深切的感動，源自這本攝影集背后所體現(xiàn)出來的那真誠、熱情、執(zhí)著的攝影家人格。王進勤先生自2013年退居二線后開始拍攝鄉(xiāng)土建筑，并連續(xù)出版了三本攝影集，這一攝影題材的選擇，無疑飽含著他的情感與牽掛。他曾在2020年出版的《守望——中國古民居建筑攝影作品集》中自述說：“如何使承載我國歷史文脈的古民居建筑在城鎮(zhèn)化進程中得以合理保護，并使其文化精髓薪火相傳？帶著這樣一個問題，我拿起相機，懷著對古民居建筑無比敬畏的心情，開始了專題拍攝?！笔堑模砻嫔鲜窃谂臄z民居建筑，傾心的其實是蘊含其中的文化與精神。正是這一自覺的使命擔當，驅動著他在本該下棋喝茶、頤養(yǎng)天年的年紀一次次踏上征途。每一張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圖片背后，都隱藏著他不辭辛苦地調研走訪、不斷奔波著的身影。這部攝影集，既是真實的記錄，也是他作為一個青龍人的“鄉(xiāng)愁”情懷的抒發(fā)，還是他的文化使命感的表達，更是他作為一個攝影家的人格的最充分體現(xiàn)。因為有這樣的攝影家人格在，每一張圖片便仿佛都向我們傳遞著溫暖和力量。

感動源于觸動，觸動可以分為很多種，能觸及靈魂的終究屬于少數(shù)。閱讀這本攝影集，帶給我觸及靈魂深處的四重感動，因為它和銘心刻骨的故鄉(xiāng)記憶聯(lián)系在一起，和經過藝術升華后的強烈色彩沖擊聯(lián)系在一起，和一種嚴謹?shù)膶W術態(tài)度聯(lián)系在一起，更和一種執(zhí)著的精神聯(lián)系在一起。我要把這本攝影集永遠擺放在我的書桌上，每當想念老家的時候，就翻開它，從中汲取情感的甘泉；每當感到疲憊的時候，也要翻開它，從中汲取前行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