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家寬

我是秋天。

我來自九霄，受命接替夏天，年復(fù)一年。

奇怪的是，當(dāng)我俯下身來到大地，卻常常聽到呼喚我名字的細(xì)語。有的哀嘆、有的輕松、有的興高采烈……我不禁好奇，便從此在人類的世界中流連，靜聽吟誦我的話語。

我聽到了“蒹葭”“白露”，便悄悄地趕來了。那是一位小伙子，靜立在河畔，雙眼遙望著遠(yuǎn)方的彼岸。我躲在一叢一叢的蘆葦里，細(xì)聽他低聲地輕吟：“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彼穆曇羰悄菢油褶D(zhuǎn)，他的神情是那樣期盼，他心中的人兒啊，到底在哪兒呢？我體悟不出他的心情，但我很開心，也從未想過手中的蘆葦也能被這般深情地吟誦。我輕悄悄地走了，暗許著他能找到那位“伊人”，不覺帶起一陣風(fēng)，吹散了露珠，搖動了蒹葭……

我聽到了有位士人高聲呼喚著我的名字。這么多年過去，我也知道了這些人兒是在寫詩，抒發(fā)內(nèi)心的情思。但我想不明白的是，大家的詩句里為什么都這么悲痛凄慘，是我太兇了嗎？“自古逢秋悲寂寥……”果然，我又失去了興趣，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拔已郧锶談俅撼??！编?？我翻過身來，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恰好此時，一只鶴飛于云天之上，那位士人突然高歌，打破了山間的沉默：“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霄?！蔽医K于聽出他胸中的豪情，也終于為詩中一個不一樣的我而喜樂。奇哉怪哉，我怎么能聽出他們的情感了？

物是人非，對于人的情感，我的見識又上了一個階段，終于想明白悲凄于何處，也對此釋然。斜陽將落，煙水茫茫，暮山橫翠，殘葉飄黃。一位浪子騎馬而來，駐足于我停留的村郊。他淚眼情似切，凝望路無涯。口漸張，齒慢啟，話隨出。“渡口、向晚，乘瘦馬、陟平岡。西郊又送秋光?！庇?？我見過他嗎？“憑高念遠(yuǎn)，素景楚天，無處不凄涼。香閨別來無信息，云愁雨恨難忘?！睖I落腳下，是他的，還是我的？說不清、道不明。他在為人、為鄉(xiāng)感傷，我何緣心驚？一如詩中的我，凄涼、茫?！?/p>

城市里的人太繁忙，我更喜歡到鄉(xiāng)村去。夜已深，一位大胡子從鄉(xiāng)間別墅里走了出來，倚在樹籬上，緩緩道出所思：“一縷清寒在秋夜中飄蕩，我漫步出門?！彼窃趺窗l(fā)現(xiàn)我的？“我沒有停下來說話，只點(diǎn)了點(diǎn)頭，周圍是沉思的繁星。”對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白皙的臉，像城市中的孩童?！蔽乙呀?jīng)能想象到星星們現(xiàn)在害羞的樣子了。真美，真美，我為詩歌里的自己陶醉。多希望人們都能感受，停下手中的機(jī)器，去品，去品，這靜美的身影。

“秋天棲息在農(nóng)家里……秋天游戲在漁船上……秋天夢寐在牧羊女的眼里?！蔽也唤有?，我為人類帶來豐收，哪有閑暇游戲、夢寐？我踏過萬里土地，去尋找這位詩人的身影。我走得太急，抖落了清晨的露珠，吹散了蘆蓬上滿載的白霜，帶走了牛背上的牧笛聲，直到農(nóng)舍田園。駐足凝視，無怪乎瑰麗、美好的想象，我徘徊于農(nóng)家里，游戲在漁夫的衣上，夢寐在牧羊女深沉的思戀中……

我從未等待誰的到來，只是目送著時光流逝。我感慨于人類詩歌的奇麗，也常向兄弟們打聽他們的訊息。盼望著，盼望著，詩歌中有我的身影。這不是我自視甚高，只是享受著，享受著，詩歌中的秋天。

（指導(dǎo)老師：劉? 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