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前開車到崇明島上的農(nóng)村家里時,院門又關(guān)著,里面的門也關(guān)著。趙前在門口喊了幾聲,沒人應(yīng)。趙前摸出手機給母親打電話,又放了回去。不用猜也知道,母親一定會說,你回去吧,我在鄉(xiāng)下待著挺好的,不會跟你走的,我能照顧好自己,放心吧!
這是趙前這段時間回崇明島,第三次吃“閉門羹”了。
前兩次,趙前都提前給母親打了電話,說,我接你回上海市區(qū)吧。母親馬上說,不去不去,我在鄉(xiāng)下挺好的,你不要來了。盡管母親這么說,趙前還是回了,母親臉上密布的皺紋、兩鬢的斑白,和她遲緩的動作,哪怕是轉(zhuǎn)身都像慢動作。趙前看到了緊閉的院門,以為是母親忘了他回來,所以不在家。趙前給母親打了電話,說,媽,你在哪兒呢?我回來了。母親說,我出去了,你趕緊回城里吧。能想到的好話都說盡了,母親還是像拉不回的九頭牛,固執(zhí)得要命!趙前在電話里磨了好一會兒,又在院子門口等了老半天,都沒等回母親。第二次趙前回來,事先做了許多思想工作,母親聽起來像是同意了,趙前也告訴母親他回來的時間,讓她把衣物提前整理好。誰知道,又是大門緊閉??嗫谄判拇蛄税胩祀娫挘€是勸不來母親的回心轉(zhuǎn)意。這次,趙前什么都沒說,但母親還是不在。母親一定在和趙前的通話中覺察到了什么,知子莫若母。趙前只能搖頭。
不久前,母親還在上海市區(qū)住著。生活中,母親和妻子李麗都是挺好的人。但不知怎地,這兩個人待在一起,就像一個火星碰到了另一個火星,要出矛盾、出紛爭。要么是李麗嫌母親一大早洗衣服聲音太大影響了她休息,還占用了大半天衛(wèi)生間,搞得旁人進不了,地上還濕淋淋一大片,說,媽你為什么不放洗衣機里洗呢?母親說,我不習(xí)慣用洗衣機,還是手洗好。要么是母親燒的菜李麗覺得太咸了,原本趙前還想過母親在家燒菜,他們下班回來能吃上熱騰騰的飯菜,比他們回家再手忙腳亂弄飯弄菜可好多了。母親一直在崇明島上生活,口味重是肯定的。趙前長在崇明島也習(xí)慣了母親燒菜的咸淡,但李麗是在上海市區(qū)長大的,清淡慣了。李麗還說趙一成也不能多吃鹽,吃多了會影響發(fā)育,還會影響智力。趙一成是他們的兒子,今年5歲了,上幼兒園小班。說到趙一成,他們這個家庭的未來,趙前偏袒母親的想法就一下停住了。母親和李麗最大的矛盾還是趙一成的教育問題,李麗給趙一成報了培訓(xùn)班,這么小的孩子,天性還是在玩耍,去上課的路上苦巴巴的一張臉,回家路上快樂的笑寫滿了臉。母親剛接了趙一成到家,她的寶貝孫兒就被李麗一陣斥責(zé),趙一成,你上堂課的語文作業(yè)做完沒有???趙一成低著頭,小聲說,沒有。為什么沒有?老師沒和你說清楚這堂課要交的嗎?趙一成說不出話來時,母親忍不住說了句,這么小的孩子,本來就不該這么早補課的,你看他爸小時候……這無疑挑起了李麗心頭壓抑已久的怒火,說,小小小,就是因為你整天這么說,孩子才不愿好好學(xué)習(xí),好好做作業(yè)……
這是導(dǎo)致母親毅然決然回家的主要原因。
母親畢竟年紀大了,作為獨子的趙前也不在身邊照顧。雖說老家有鄉(xiāng)鄰、有親朋幫著照顧,但母親一個人生活趙前還是不放心。母親和李麗之間的矛盾一時半會兒沒辦法調(diào)和,但趙前還是覺得應(yīng)該把母親先接回來。既然兩個人在生活中都是通情達理的人,再難解的問題,趙前相信有他在,終究是可以解決吧?畢竟,這兩個都是他這輩子深愛,也是深愛他的人。
誰知道,母親居然選擇了逃避,連見面的機會都不給趙前。這一下子讓他束手無策,找不到任何辦法了。
在自己家的院子門口又待了一會兒,趙前搖搖頭,開車走了。
幾天后,母親打來的電話,像在趙前腦子里炸開了一個雷。
母親說,你妹妹回來了。
妹妹?我哪門子的妹妹呀?趙前想了半天,依稀記起小時候聽父母親說過,他們還有個小女兒,是他妹妹。但他從沒見過這個妹妹,以為是他們和他開玩笑的,因為他們每次說這話的背景,是在他最不聽話的時候,母親就會說,如果你妹妹在,一定會非常愿意聽我們的話。父親還會附和一句,對!但是妹妹呢?趙前自始至終都沒見過這個妹妹呀。
母親說,你這個妹妹呀,是在你5歲的時候有的,那時抓計劃生育,剛好有個親戚家生不出孩子又想要一個,就把你妹妹給了他們。后來這家親戚搬到外地,聯(lián)系越來越少,再后來都沒了消息。你父親病重前,我們想把你妹妹找回來,見他最后一面。再一想,親戚家肯定是故意和我們斷了聯(lián)系,這樣去找也影響他們的正常生活,所以打消了這個念頭。這也成了你父親臨終的一個小小遺憾。我本來也想著,這輩子肯定見不到你妹妹了,誰知道昨天我接了個電話,叫我媽,說是我的女兒,還說要來找我。我原本以為這不會是個騙子吧?也沒當回事,更沒和你說。一個多小時前,一輛車停在了我們家門口,車上下來一個年輕女人,見了我就兩眼淚汪汪,叫我媽,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她一定是你妹妹。
母親已經(jīng)難掩她興奮又激動的心情,又說,想不到我比你爸強,居然在有生之年還能見到女兒……
問清“妹妹”這天留在了母親那里,第二天一早,把趙一成送到幼兒園,趙前開車和李麗一起回了崇明島。趙前并沒堅持李麗一定要和她回去,畢竟李麗和母親還鬧了不愉快。但這點上,李麗毫無疑問地將她的家庭整體意識放在了首位,李麗還怕趙前擔(dān)心,說,放心吧,我不會和媽再吵的,我們是一家人。這也是趙前一直覺得娶到李麗是他這輩子做得最準確的事情。李麗還說,咱媽可以因為突然從天而降的失散多年的女兒而沖昏了頭腦,但我們要保持清醒的頭腦,去好好辨別她到底是不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畢竟這么多年了,是什么原因讓她突然聯(lián)系了你們,如果不是,她究竟又帶著什么企圖……一路上,李麗不斷述說著這個“妹妹”出現(xiàn)的無數(shù)可能性,趙前安安靜靜地聽她分析,也沒插話。李麗還說,咱媽年紀大嘍,如果僅僅是被騙點錢還是小事情,只要不影響她身體就行,錢財畢竟是身外物嘛。趙前不由感激地看了李麗一眼,說,你真是我的好老婆,代咱媽謝謝你。李麗朝趙前一瞪眼,說,傻樣!說歸說,她自個兒也忍不住笑了。
車子在兩個小時后到了老家。下車時,從院子里緩緩地走來一個年輕女人,瘦瘦的,個兒不高不矮,臉上帶著笑,熱情地對趙前說,你是哥吧?這一聲哥著實把趙前嚇了一大跳,一時間都不知該怎么接話了。但她似乎并不在意趙前的默然,又對李麗同樣熱情地說,這是嫂子吧?嫂子你好呀。李麗的反應(yīng)狀態(tài)明顯比趙前好,臉上浮現(xiàn)淡淡的笑,又張弛有度地說,你好呀。
這個自來熟的“妹妹”竟然指引著往院子里去,倒像她是這里當之無愧的主人,趙前他們是遠道而來的客人。母親很舒坦地躺在中間屋的躺椅上,聽到走進來的聲音,朝他們看了一眼,說,來啦。趙前不經(jīng)意地看了下四周,發(fā)現(xiàn)這個原本堆滿各種雜物的屋子被收拾過了,再看旁邊幾間,也同樣被收拾過??雌饋肀纫郧绊樠鄱嗔恕_@肯定不會是母親收拾的。母親年紀大了,說了好多回,你和李麗什么時候有空來收拾下。趙前也想幫母親收拾,可真沒那么大把的時間呀,李麗比他還忙,而且那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要扔這個那個的,母親還會在旁邊盯著,說,這個你不能扔、那個我還要用的。趙前會想象到,收拾到最后,少之又少的東西被清理,大部分都被留了下來,房間里還是一大堆也許一輩子都用不上的東西。
這么多母親棄之可惜的東西居然都沒被保留,趙前詫異了好一會兒,有點不相信這是真的。
“妹妹”顯然看出了趙前的詫異,也毫不掩飾自己的“功勞”,主動湊上來說,哥,這些都是我收拾并且說動媽的。哥和媽兩個字,從她嘴里說出來特別自然,毫不生澀。盡管趙前聽到依然別扭,也只能應(yīng)和地點了點頭。
趙前說,媽,你身體怎么樣,可好?
母親說,挺好的呀,你妹妹的手藝還真不錯,燒的菜色香味俱全,你們中午正好也留下來一起嘗嘗。盡管和李麗鬧得不開心,母親還是征詢一樣地說,李麗,你看怎么樣?對了,你們早上是送完一成過來的嗎?那是不是要早點回去接他放學(xué)。李麗笑著說,媽,你不用擔(dān)心,我們都安排好了。趙前說,媽,你這么操心你孫子,還是隨我們一起回城里吧。不,不,我在這里挺好,而且你妹妹也在,有她照顧我了,我不去。母親執(zhí)拗著,怎么也說不動。趙前是一門心思想要接母親回城,特別還有一個從天而降不明不白的“妹妹”陪著母親,趙前更不放心了。
“妹妹”在旁安靜地聽了一會兒,臉上帶著笑意,說,媽,你和哥哥嫂子多聊一會兒,我去做飯了。
就做你拿手的那個魚,一定要讓你哥吃得贊不絕口。
好嘞。
趁“妹妹”去廚房,趙前迫不及待地問母親,你怎么就覺得她一定是你女兒呢?做過親子鑒定嗎?去派出所請他們核實過嗎?趙前把一個又一個問題拋給母親,母親不以為意,甚至自信滿滿說,我只看了第一眼,就知道她肯定是我女兒,至于說為什么?她是從我肚子里出來的,我能不知道她是不是我女兒嗎?還要做親子鑒定核實,我已經(jīng)認定她是我女兒了,做這些不是多此一舉嗎?趙前哭笑不得,說,媽,你怎么一點常識都沒有呢?一激動,聲音不自覺地陡然放大。李麗不由捏了一把趙前,他才反應(yīng)過來,對著堅持己見的母親,他真的一點想法都沒有了。
午餐挺豐富:紅燒蹄膀、清蒸鱸魚、白灼蝦、蘿卜骨頭湯、番茄炒蛋……菜式看上去都色香味俱全,趙前搛了一筷菜,味道挺地道,也符合母親的咸淡口味。母親素來喜歡重口味的餐食,趙前常勸她吃清淡些,母親卻說,我都這個年紀了,還這個不讓吃那個不讓吃,那我活著又有什么樂趣呢?對母親,趙前是一點辦法都沒有,老小孩老小孩,老人老了簡直比小孩都要難管。母親看趙前吃了菜,說,味道怎么樣?趙前對那個“妹妹”說,我媽的血脂高,還是要吃得清淡?!懊妹谩边€沒來得及回應(yīng),母親說,這都是我讓她這么燒的,可比你們燒得好吃多了。又對“妹妹”說,別聽你哥的,他就想我吃得沒滋沒味好死賴活著。場面稍顯尷尬,反倒是“妹妹”給趙前打了圓場,說,媽,哥說的也沒錯,他是考慮您的身體,您確實應(yīng)該吃得清淡些,以后我注意點。
這下,換趙前不知說什么了。這頓飯趙前吃得沒滋沒味,再看李麗,壓根沒聽見一樣自顧自地吃菜,連趙前看向她的眼神,她都像沒看見一樣。
回城路上,趙前將這個疑惑拋給了李麗,說,你怎么可以無動于衷呢?李麗笑著說,你讓我說什么,難道和你一起聲討這個“來路不明”的“妹妹”?你沒發(fā)現(xiàn)你媽已經(jīng)完全認準了這個女兒,又是你我說幾句話能扭轉(zhuǎn)過來的嗎?
停頓了下,李麗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說,你應(yīng)該感謝我,幫了你一個大忙。趙前沒明白,說,什么?李麗手上卷起的紙巾,緩緩打開,里面是一根長長的黑發(fā)。這是?趙前不由笑了,說,那個……對,你“妹妹”的頭發(fā),待會我拔根你的頭發(fā),一起去驗一下就知道了。趙前朝李麗豎起了大拇指。
車快進小區(qū)時,趙前接到了劉向宏的電話。劉向宏是趙前的前同事,也是他的好朋友。他們倆隔三岔五就會聚在一起,關(guān)系很好。
劉向宏說,我爸沒了。
趙前一驚,車身猛地一個急剎,說,什么時候的事?一個多月前,趙前去劉向宏家,還見到了劉父。當時劉父的身體還挺硬朗,精神也不錯。趙前叫了聲,叔叔。劉父說,多和我們家向宏聊聊,常來坐坐。
劉向宏說,前天晚上,突然我爸說不舒服,我接到電話趕緊過去,送他去醫(yī)院。后來醫(yī)生看了拍的片子說,要早些來就好了,我們盡力吧。就剛剛,人沒了……
掛了電話,趙前腦子里嗡嗡的,這個事情太過突然,真的是難以想象呀!劉向宏是有名的大孝子,為了照顧年邁又一個人過的劉父,早幾年特意買房在馬路對面的小區(qū),走路七八分鐘就到了。劉向宏只要有空,幾乎每天都要去劉父那里,有時還接劉父去家里,陪他聊天。即便如此,劉父也沒得到最及時的照顧和就醫(yī),以致造成了這無法彌補的遺憾。趙前一下又想到了母親,如果母親有點頭疼腦熱三長兩短的,她又不愿意來城里和他們一起住,那又怎么辦才好……
剛想到這,就聽到一陣喇叭重重被摁響的聲音,手臂處一陣疼痛,是李麗重重捏了他一下。趙前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車子已經(jīng)到了小區(qū)門口,欄桿抬高了,車還愣愣地停著,反光鏡中好幾輛后面等候的車子。趙前輕點了下油門,車子緩緩地進入小區(qū)。
參加完劉父的追悼會,趙前從送別大廳走出來時,給“妹妹”打了個電話。號碼是那天“妹妹”主動給他的。電話很快接起,伴隨著那一聲“哥”。趙前淡淡地說,我不管你是不是我妹妹,也不管你以何目的來找認親,我只希望你是真心實意照顧我媽,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和我提,千萬不要傷害到她,我媽身子弱,更無法接受那些突如其來的打擊……
哥,你說什么呢?我怎么會騙媽呢?我和你都是媽的孩子,我……隱約,似聽見母親的輕咳聲,趙前輕輕地掛了電話。
晚上,趙前躺在床上,看著還是聽著電視。屏幕一閃一閃的,趙前心里跳出好幾個假設(shè),圖錢?母親僅有每月不多的農(nóng)村養(yǎng)老金,還有幾萬塊錢的積蓄。圖房子?農(nóng)村的房子都是自家造的,又沒有產(chǎn)權(quán),自然也很難賣出價格。其他的,似乎看起來可能性也不大。
電視里的聲音引起了趙前的注意,這是一個類似案件解讀類的節(jié)目,有點情景再現(xiàn)的演繹:
老人一個人在家里,桌上的電話響了。老人接起電話,里面一個年輕人叫他爸。老人愣了一下,說,你是劉青嗎?對方說,對,我就是劉青,爸。老人說,你最近很忙嗎?可有一段時間沒打電話給我,也沒來看我了。年輕人說,對不起,爸,我最近確實太忙了,您身體還好吧?老人說,我還可以。年輕人說,你要多保重身體,我有空就回來看你,爸。老人掛掉電話時,眼淚汪汪的。
又一天,老人接到了年輕人的電話,說,爸,是我,劉青。老人說,哦,兒子,今天不忙嗎?年輕人說,忙的,就是想到了你,陪你說說話兒。說了一會兒,年輕人突然支支吾吾的。老人很快察覺了,說,出什么事了嗎?年輕人說,爸,我沒什么事。老人說,有什么事和我說,你別看爸一身老骨頭,也有用的呢!年輕人說,爸,我最近花錢有點猛,你能借我五千塊錢嗎?老人說,沒問題呀。年輕人說,那我給你一個朋友的銀行卡號,他打他賬號上吧,我身邊剛好沒帶卡。老人說,好??!
隔三岔五的,年輕人打電話給老人,爸爸長、爸爸短地關(guān)心他。隔三岔五的,年輕人都找各種理由,問老人借點錢,三千塊,五千塊,最多一次是八千塊。老人都毫不猶豫地把錢打過去,從來不問為什么一直這么缺錢,似乎真的是父親和兒子,這錢真的是應(yīng)該給的一樣。
事情是后來被老人的兒子,那個真的劉青發(fā)現(xiàn)的。有一天,劉青去父親那里,老人剛好和電話那端的叫劉青的年輕人在通話,看到兒子劉青走進來,老人臉上還有些慌張,說,你怎么來了?老人臉上沒有發(fā)現(xiàn)電話那端不是兒子的那種慌張,反而是自己被兒子發(fā)現(xiàn)的那種慌張。
錄制現(xiàn)場,老人說,我第一次通話就知道那個年輕人不是我兒子,但他能陪我聊天、陪我解悶,我給自己兒子打電話,沒說上兩句話,兒子就會說,我在忙,先掛了。老人說,因為那個年輕人是關(guān)心我,哪怕我出點錢,我也心甘情愿,在我無比孤單無人問津的時候,我需要這樣的噓寒問暖……
這些話,久久在趙前的耳畔回響,甚至連李麗什么時候回來都毫無覺察。李麗納悶地看著趙前說,你,怎么哭了?
趙前又開車回了崇明島。午飯后,看下午沒什么事,趙前和領(lǐng)導(dǎo)打了個招呼就出去了。午后的陽光透過玻璃射進車內(nèi),暖融融的很舒服。心頭百感交集的趙前感受不到這份暖意,只希望能早一些回家,看見平安無恙的母親。
母親驚訝于趙前的突然回來,說,今天不用上班嗎?趙前說,下午沒什么事,回來看看你?!懊妹谩睆奈葑永镒叱鰜?,說,哥,午飯吃了嗎?鍋里還有飯,菜也有……哦,吃了吃了。趙前對“妹妹”的熱情還不習(xí)慣,反倒是“妹妹”已經(jīng)完全進入了她的角色,儼然是這個家庭司空尋常的一員。
趙前問“妹妹”,你不用上班嗎?“妹妹”說,我不久前動過一個小手術(shù),剛好休息一段時間。小手術(shù)?趙前疑惑地說。已經(jīng)無礙了,醫(yī)生說靜養(yǎng)一段時間就痊愈了。“妹妹”似乎并不想就這個問題繼續(xù)下去,拿起塑料拍子去拍打晾曬的被子。陽光是真的好,農(nóng)村人都有晾曬被子的習(xí)慣,特別是冬天。城里住時,母親動不動給他們曬被子,哪怕李麗說,媽,不用天天曬的,曬太干對身體反而不好,還睡不著。對于李麗的這個說法,母親完全不同意。母親說,被子多曬可以殺菌,對身體的好處多了。李麗說不通母親,也管不了,她要上班,母親不用上,只好就聽之任之了。
母親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曬著暖暖陽光。趙前剛要走過去,口袋里的手機響了,是部門小劉打來的。小劉急急的聲音,說,領(lǐng)導(dǎo),辦公室送來一個通知,說區(qū)里剛確定后天的一場重要活動,其中有涉及咱們部門的一塊,要求今天就提供材料。趙前說,這么急?小劉說,對的,說今天晚上咱們領(lǐng)導(dǎo)要審?fù)?,明天區(qū)領(lǐng)導(dǎo)也要審一遍,這樣才能確保后天活動前材料能到位。那弄吧,趙前說,你按通知上的要求,那塊內(nèi)容做分解,你和小顧一人一半,抓緊把初稿弄出來,相關(guān)原有的素材你先發(fā)我,我熟悉一下……
這下,趙前顧不上陪母親說話了,起身去車后排取了筆記本電腦,又徑直上了二樓。趙前在二樓度過了他的少年生涯,后來在外求學(xué)讀書,又結(jié)婚生子安家城市,回家的次數(shù)和天數(shù)就越來越少。直至后來每次回家,幾乎都是當天來回,已經(jīng)不記得有多少日子沒上過二樓,沒在家里住過一晚了。
二樓的幾個房間,明顯是“妹妹”打掃過的,以前母親也會打掃,但現(xiàn)在她上來都困難。樓上是水泥地,灰看上去不明顯,但踩上去就知道灰多不多了。“妹妹”明顯是拖把拖過,抹布也認真擦過,因為許多打掃起來很不方便的角落也都很干凈,足可看出“妹妹”的用心。
已經(jīng)容不得趙前多去想這地的事情了,打開電腦,很快看到了小劉發(fā)來的郵件。幾個打包材料多半都見過,他又仔細看了一遍,對照通知上的要求,琢磨待會兒小劉小顧發(fā)來的初稿從哪里入手去修改調(diào)整??紤]了一會兒,不知是動了腦筋疲憊了,還是受近期“妹妹”的到來,關(guān)心母親的安危這件事情的負重感,趙前突然有了困意。很快,困意像排山倒海般的海浪一把將他掀翻,將他帶入沉沉的睡意中……
趙前還做了個夢,夢見小時候的他,暢意地行走在故鄉(xiāng)的田間小路上,路的一側(cè)是一條小河,另一側(cè)是大片的農(nóng)田。路上有高大的桑葚樹,小小的趙前先是站在樹下踮起腳尖采摘熟透的桑葚果,洗也沒洗就往嘴里塞,吃得手上嘴上全是紫色的漿液。樹下很快找不到熟桑葚果,趙前只能往樹上爬,樹干并不粗壯的桑葚樹一搖一晃,一下晃到小路這邊,一下又晃到小河這邊,他懸在地面和河面上,隨時可能掉落進河里。人小嘴饞的趙前哪顧得上這些,腳踩在樹的分叉處,一手扶住樹干,一手采摘桑葚果。這樹上的桑葚果比樹下的要好吃些,他吃了許多,仍意猶未盡。很快那個位置的熟桑葚果也沒有了,他抬頭看到了更高位置上的桑葚果,深紫色,又飽滿水潤的果子,誘人地在風(fēng)中輕輕搖曳。他小心地伸出腳,又往上探出手,想要再往上,到達能摘到桑葚果的位置。樹干搖搖晃晃地,似已難以承受他再往上的重量。繼續(xù)上,還是不上了?猶豫之間,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哥,不要再上去了,危險!這個糯糯的聲音,一下讓他從采摘桑葚果的誘惑中“清醒”了出來,也把他的注意力轉(zhuǎn)向了同樣小小的“妹妹”身上。“妹妹”說,哥,趕緊下來吧。這聲音像有一種魔力,他聽話地點點頭,扶住樹干小心從樹上下來,一直到踩在地上?!懊妹谩贝笏闪丝跉猓€拍了拍胸口,說,哥,這太嚇人了,你差點把樹干折斷掉河里了,知道嗎?“妹妹”已經(jīng)換作喜悅的表情,是慶幸他的安然無恙,他不好意思地說,哦哦,我知道了。
趙前牽起“妹妹”的手,沿著小路一直往前走。不期然地,還聞到了空氣里的花香味,那是無比讓人歡暢又無比讓人心醉的花香,還有空中像在奔跑的云朵,他們回到了家里,看到了爸爸媽媽爺爺奶奶熟悉的臉……
趙前醒來時,渾身舒服愜意多了,身上多了條毯子,顯然是“妹妹”給他蓋的。趙前愣了愣,樓上的幾間房都空著,“妹妹”也沒上來住,只是母親的床旁多了一張小床。
不及多想,電腦前已顯示有未讀郵件提示,趙前趕緊打開,果然是小劉小顧發(fā)來的。趙前趕緊投入修改稿件的工作中……
這一忙直到天黑,在對合并的稿子多輪修改后,趙前才算滿意地松了口氣,關(guān)照小劉趕緊把稿子傳給辦公室,請領(lǐng)導(dǎo)們再看看。
合上電腦時,剛好“妹妹”走進來,說,哥,下樓吃飯了。趙前說,好的。其實“妹妹”在樓下喊一聲就可以了。以前母親叫他吃飯,在院子里吼一聲,他就下樓了。這倒顯得鄭重其事了。趙前說,哦,謝謝你。趙前說的是毯子,還有她上來叫他?!懊妹谩蔽⑿χf,哥,你不用和我客氣的,這都是我應(yīng)該做的。
晚飯除了一桌豐盛的菜外,還開了一瓶紅酒,是“妹妹”帶來的。母親問趙前,喝點嗎?母親像是無意識地問趙前,其實從她的表情能看出對酒的期許。母親喜歡喝酒,只不過這么多年都沒怎么喝。母親是遺傳了外公,外公在世時,連早飯都要自酌一杯酒。趙前看了眼母親,說,想喝就喝吧,我們陪你喝,今晚我不回城了。趙前特意說了“我們”,不期然地把“妹妹”也帶了進去。趙前看過,這紅酒不錯,“妹妹”有心了。趙前還給李麗發(fā)了消息,今晚我住老家,陪陪媽。李麗很快回復(fù),好的。放下手機時,“妹妹”已經(jīng)倒好了紅酒。三只高腳杯輕輕碰撞在一起,發(fā)出“嘭”的脆響聲。
這一晚喝得很暢快,特別是母親,一直掛著笑,能看出她發(fā)自內(nèi)心的高興。說起來,上回陪母親喝酒,可能都十幾年前了,不知道是好多年沒陪母親喝酒,還是因為這酒確實也不錯,喝完酒的趙前整個人神清氣爽,又洗了個澡,去二樓那間他曾經(jīng)睡過好多年的床上,這里裝載了他多少回憶和人生過往……趙前很快進入了夢鄉(xiāng),連每晚必刷的手機都忘了,睡得很熟,更香。
好多天后再回想這一幕,趙前都不敢相信那是真的。自多年前父親過世后,母親的生活中從沒有過這樣自在又溫情的生活場景了。趙前曾經(jīng)想過,即便是母親和李麗之間沒有那種矛盾的沖突,多的是一種融合、和氣的氛圍,也不會有那種像一路成長一路經(jīng)歷的家人般的感受的。農(nóng)村和城市生活之間的一種天然代溝也是其中的原因吧。這一點,在趙前的腦海里都假設(shè)了若干次,他還是確認這是一條難以跨越的“天塹”。
但那個從天而降的“妹妹”居然可以,難道這真是血濃于水的親情使然嗎?
辦公室桌子的最后一個抽屜里,還放著那份鑒定書。在檔案袋里,沒打開過。趙前有點不敢打開,說不清的原因。甚至,他還反思自己,當初不應(yīng)該去做這個鑒定?如果寫他們沒有血緣關(guān)系,那“妹妹”是不是就要離開,那母親又要一個人待在農(nóng)村無人照料了?母親這段時間的氣色是那么的紅光滿面,連通話時都能聽出她快樂又洪亮的聲音。
因為不放心,趙前還偷偷回過一趟家。他把車停在了小豎河鎮(zhèn)上,一個人走去家里的方向。一路上看到若干緊閉的屋門,從一些開門的屋子里走出來的,大多是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老人,從他們臉上,依稀能看出以前的熟悉輪廓。這是他每次開車回來看不到的,走路讓他的時間放緩,也讓他看到家鄉(xiāng)的落寞和老邁。他沒有和他們打招呼,一來是掩飾他回來的不為人知,二來就是和他們說時必然也要解釋他是誰,畢竟這么多年了,很難確認他們很快能從時間的長河中打撈出對于他的記憶。他走過了那條曾經(jīng)用腳一步一步丈量過的路,最早是坑坑洼洼的泥路,再是石子路、灰砂路,到今天的水泥路,路的一側(cè)是一幢幢大部分都已顯破舊的樓房,還有這樓房與樓房之間,一幢幢老舊,甚至破落的平房,有些屋頂都已經(jīng)破落,顯然是好久沒人居住了;另一側(cè)是一條與路平行的河,河上每隔一二百米即有一座橋,他走過了一座橋,又一座橋……一座座橋,連接著河?xùn)|河西兩岸的村民,趙前的家門口就是這條長長的河,小時候的每年夏天,他猛不丁地跳進河里游上一圈,耳邊充斥著父母親喊他小心、趕緊上來的聲音……
家里的院子很快就到了,趙前當然沒有進去,他特地戴了帽子,去了院子的后面。那里是一大片的樹林,前些年,政府為了加大森林覆蓋率,在大量的農(nóng)田上栽滿了各種品類的樹。因為面積太大,養(yǎng)護成本的問題,這幾年幾乎都沒人打理了,以致這樹林中雜草叢生,并且越長越高,很多都長到一米多高了,非常適合人的躲藏。趙前在緊挨院子的屋后,從打開的窗戶里聽母親和“妹妹”的對話,“妹妹”客氣地說,媽,我來吧,你歇著好了?;蚴恰懊妹谩倍酥诉M屋,說,媽,這個菜可好吃了,你趁熱先吃上兩口,涼了味道肯定沒現(xiàn)在好……趙前默默地在樹林里聽了看了老半天,時不時地被蚊蟲叮咬,哪怕他早有準備,涂上了防蚊液,身上腿上仍有瘙癢之感。無疑,“妹妹”對母親的好并不只在他面前演戲這樣??蛇@說不通呀,難道這是真的,母親的“女兒”、他的“妹妹”回來了嗎?他還是沒辦法完全理解這個事情,像科學(xué)家難以解釋太多大自然的謎團一樣。
回城路上的某一刻,趙前豁然開朗,突然覺得沒必要再多想這個事情了,既然“妹妹”是真心實意對母親好,那就先這樣吧,哪怕是前面埋了一個雷,也可能是個啞雷呢?
好些天后,接到“妹妹”打來的電話時,趙前還在開會,隱約感覺不妙,“妹妹”從來不會在大白天主動給他打電話。趙前去了走廊,聽到“妹妹”急得哭出來的聲音,哥,媽突然暈倒了,我怎么也叫不醒她,我……你看我送她去哪個醫(yī)院才好……
來不及多想,趙前說,送仁宏醫(yī)院吧,車叫了嗎?
叫了,叫了。
讓司機車開得穩(wěn)一點,我先去醫(yī)院。
趙前有個好朋友叫張非,是仁宏醫(yī)院的科室主任,他馬上打電話給張非,簡單說了兩三句話,張非說,我知道了,馬上安排。
“妹妹”把母親送到醫(yī)院門口時,等待多時的趙前和醫(yī)護人員將母親放在移動床上,快步將她往里面送。
病房外,“妹妹”的眼圈紅紅的,顯然已經(jīng)哭過幾回?!懊妹谩笨粗w前,依然手足無措地反復(fù)問,哥,哥,你說,媽不會有事吧,她……
母親安然送到,趙前那些前面的緊張感已經(jīng)沒了,他知道,張非一定都安排好了,接下去就要看病例報告,看醫(yī)生們怎么全力以赴救治了,他再緊張也于事無補,反而會亂了分寸失了判斷。
已經(jīng)變得冷靜的趙前看向“妹妹”,沒有一絲責(zé)備的意思,心平氣和地說,現(xiàn)在,你能告訴我,你和我母親之間的秘密,和你突然出現(xiàn)的原因了嗎?親子鑒定我早就做過,只是覺得你對我母親確實是非常好,所以我一直沒拆開報告……
“妹妹”似乎也并不吃驚趙前的話語,頗有幾分歉意地看著他,說,哥,我知道你早晚會問我,做你的妹妹,是阿姨讓我這么和你說的。其實,早在大半年前,阿姨就查出了肝癌晚期,醫(yī)生說按照這個擴散程度,已經(jīng)不能做手術(shù),只能保守治療。阿姨知道你孝順,她不想你知道后太過痛苦,為她的病四處想辦法。阿姨要在最后的日子里過得快樂自在些,也不想每天吃那些亂七八糟的激素藥,苦兮兮地過這等死的日子,她覺得這輩子有你這樣一個兒子已經(jīng)足夠了,所以,阿姨特意找機會和嫂子產(chǎn)生矛盾,這樣就有了一個人回老家住的理由了。阿姨同時怕你擔(dān)心她沒人照顧,所以特地聯(lián)系我,怕你還不放心,所以跟你說我是突然回來的“妹妹”,我……
說到此,“妹妹”早已泣不成聲,趙前的臉上也掛滿了淚水,很快,他蹲坐在病房外的角落里,終于是控制不住,號啕大哭起來。
母親是第二天早上醒來的,張開眼就看到了床前焦急表情的趙前。母親忽然笑了,因為這縷笑,原本蒼白的臉上多了份紅潤。母親早已猜到了什么,說,別怪米雅,是我讓她不要說的。米雅是“妹妹”的名字,昨晚趙前就知道了。
母親是半個月后走掉的。走得很安詳,也很輕松。遵從母親的意思,在她最后的時光,趙前沒有讓母親繼續(xù)住院,也沒有借助于任何的藥物。就在老家的房子里,地里的蔬菜在一場雨后更加蓬勃生長,天上的鳥兒飛來飛去發(fā)出嘰嘰喳喳的聲音,微風(fēng)輕拂著這片伴隨母親大半輩子的美麗的充滿想象和生命力的土地。
送走母親,趙前和李麗商量了下,準備給米雅一筆錢,是對她全心全意照顧母親、陪伴母親的補償。趙前給米雅打個電話,說了他們的想法。米雅說,哥,你們不要給我錢。哥字習(xí)慣性地叫出口,米雅很快察覺了,停頓了下,說,我以后還可以叫你哥嗎?趙前愣了一下,說,啊,可以。米雅說,謝謝哥,你們真不用給我錢,這都是我應(yīng)該做的,阿姨一直很關(guān)心我,我這也算是報恩了。
電話掛了,趙前還沒反應(yīng)過來,米雅最后幾個字的意思。母親和米雅很早就認識嗎?那我怎么不認識米雅,母親還對米雅很關(guān)心,以致米雅來報恩?
在趙前還沒想明白這件事的時候,有個晚上,居然收到了米雅發(fā)來的文字:
哥,我感覺叫你哥也挺好的,雖然從心里來說,我真不想做你的妹妹。
你是不是早就不記得我了?
小時候,我常到你家來玩,我叫你前前,你叫我雅雅。我們一起溜到河西的鄰居家擠奶牛的奶,差點被奶牛一腳踢飛。我們還一起去偷鄰居家的草莓,那青青澀澀的草莓果,你摘了一粒給我,說,嘗嘗。又摘了一顆往你自己嘴里塞。我們似乎都不覺得酸,哪怕眉頭都皺得深深的,還吃得津津有味。我們還采摘野蘑菇,用撿拾的磚搭起一個小灶臺,還支起鍋,在倒?jié)M水后往灶下塞柴火。水燒開后,把切好的野蘑菇放進去,還撒了把鹽……將煮沸的野蘑菇湯盛到碗里喝,別提多鮮美了。你突然臉露難色說肚子疼,嚇了我一跳,這野蘑菇不會真的有毒吧?我急如熱鍋上螞蟻一樣手足無措時,你得意又夸張地笑了。我這才知道你在騙我,狠狠地揍向你一拳,你像只兔子一樣跑開了……有個冬天的一天,我去找你,你去外婆家了,我一個人在河邊玩耍,不小心一腳踏空掉進了冰冷刺骨的河里。我使勁叫喚著,救命,救命!是阿姨聽到呼喊聲,跳進這冰冷的河里把我救了上來,還給我換掉濕衣服,給我煮熱水洗澡……所以說,我的命是阿姨救的,阿姨對我有恩。
你還記得嗎?有次阿姨對你和我說,以后雅雅要做咱們家的媳婦兒。搞得我不好意思地直搖頭,其實我心里在點頭,只是不敢表達。后來,我們家搬去城里,也慢慢和農(nóng)村斷了聯(lián)系,但我一直在想著農(nóng)村,想著回來找你。一年多前我回來剛好碰到阿姨,幾乎已經(jīng)認不出來了。阿姨后來請我?guī)兔?,我本來是不愿意的,因為我不想騙你,但還是沒拗過阿姨。
哥,看得出來嫂子對你很好,你現(xiàn)在這么幸福,我也為你高興,祝福你和嫂子白頭偕老。
也到了我離開的時候了,你也不用找我,也找不到我的,這輩子能認識哥,陪伴我度過那段最美好的孩提時光,謝謝你。不要問我從哪里來,我的故鄉(xiāng)在遠方。
米雅用這句三毛的歌詞,做了收尾。
趙前打電話過去時,已顯示對方不是微信好友。愣神之間,李麗推門進來,問,怎么了?趙前說,哦,沒什么,我突然想起了一個童年伙伴。
作者簡介:
崔立,男,上海崇明島人,1981年生,迄今在《北京文學(xué)》《天津文學(xué)》《山花》《飛天》《山西文學(xué)》《山東文學(xué)》《福建文學(xué)》《廣西文學(xué)》《安徽文學(xué)》等發(fā)表短篇、小小說等1400多篇,近半數(shù)被《小說選刊》《人民文摘》等轉(zhuǎn)載,或入選180多本年選及權(quán)威選本,獲獎150多次。多篇小說被譯為英、日文。出版著作《那年夏天的知了》《策劃時代》等7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