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可以
人們白天勞作,夜晚沉睡。黑色的幕布籠罩著大地。夜色,沉寂又溫柔。我總在想,我入睡之后的世界長什么樣?是萬籟俱寂,還是在某處暗流涌動,發(fā)生著不為人知的故事?我常常為自己失去夜晚的時光而感嘆不已,好像夜色是被人的睡眠浪費了。而月亮見證著這一切,它永恒地存在于黑夜,與夜晚綁定在一起,所以“月亮也是時間的囚徒”。
夜色中,有許多事物“活”了過來,比如“影子”,比如白天沉默的樹。總之,“每個夜都是不可思議的”。那些詩人狂熱地愛著夜晚;那些在生活中短暫潰敗的人,熬過了一天的失意,在夜的黑暗中,慢慢愈合白天的傷口;那些勞作了一天的人,在漫長的暗夜里得以休養(yǎng)生息;那些樹木以及其他各種各樣的植物,在白天奉獻,在夜晚得以自在地呼吸——它們“將自己的五官突然撒手”,掙脫束縛,重新獲得了自由。
回到杭州后,我?guī)谆厝ノ骱⒉?。白天人聲鼎沸的西湖,到了深夜,人聲漸漸消隱,歸于靜謐。我常望著湖邊的樹感嘆,夜終于深了,這些樹木可以休息了。又想起某一年在東南亞,道路兩旁長著高大的闊葉樹木,寬大的深綠色樹葉仿佛已經綠了很久,并且會永遠地綠下去,不會凋零。望著那些樹木,我在想,像這樣無止境地綠下去,該有多疲憊啊!
人類分出了白天和夜晚,白天用來創(chuàng)造新世界,夜晚用來滋養(yǎng)新自我。每個珍貴的夜晚,讓一切屬于白天的得到休息,讓一切偽裝的得到自由。
詩/張棗
我在夜中等待月亮
我的影子從肩頭越突
一顆小石子擊痛我的影子
我在時間中等待我的月亮
月亮也是時間的囚徒
一棵樹走到我的身邊
一棵樹也在等待月亮
我的頭發(fā)被睡眠充滿
我的手,充滿白晝皮膚的芳香
麻臉的云雀在某處死亡
某處,那小女孩正向夜晚
挺進:她有一天會認出我
像認出某個起霧的銀窗;她喊
“瞧,那是月亮
多么美啊,月亮!”
月亮升起,解開我的耳朵
解開大地骯臟的神經
月亮宣讀:
每個夜,每個夜
都是不可思議的
樹便將自己的五官突然撒手
樹便將我風一般高高摟起
樹說:
神秘的人,神秘的人
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我
知道你不是另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