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鑫
中國人歷來愛玉。言念君子,溫其如玉。玉石溫潤光滑,卻又質(zhì)地堅硬,恰如中國人所推崇的君子品性,既謙恭有禮,又不乏一身朗朗傲骨。正所謂“玲瓏一拳石,靜看無稀奇。淡然若君子,底色生光輝”。中國古人不僅在生前佩玉,彰顯自身的高風(fēng)亮節(jié)、清雅脫俗,死后身畔同樣也少不了玉石的身影。這種玉石是謂葬玉。
葬玉之俗,春秋時既已有之,漢代更為普遍。
漢代葬玉種類繁多。有玉衣覆于逝者身上——“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須惜少年時”,這里的金縷衣指的就是金縷玉衣。詩人借金縷玉衣代指榮華富貴,勸誡生者不必在意榮華富貴,而要珍惜少年時光。有玉握握于逝者手中——玉握多呈小肥豬之狀,圓墩墩、胖嘟嘟的,這是因為漢時人們有“事死如事生”的觀念,意思是對待死去的人要像對待活著的人一樣。而豬多象征財富,所以人們會在逝者手中放置玉豬,表達不希望逝者空手而去,在另一個世界生活富足的愿望。
還有一種用法比較奇特的葬玉,名為口琀??诂H,顧名思義,為放在逝者口中之物,是專為保存尸體而制的玉器。
陜西歷史博物館就存放著一枚小小的漢代玉蟬。蟬,蛻于渾濁,浮游塵埃之外。透過厚厚的玻璃展柜,可以看到這枚玉蟬靜靜地蟄伏其中。蟬身呈正菱形,輪廓簡約,線條明快。玉蟬的頭、翼、腹多用粗陽線刻畫,刪繁就簡,不求形似。眼部突出,使得玉蟬在似與不似之間多了一份靈動。蟬背部雙翼為左右對稱,如肺葉狀,表面琢磨得平整光潔,間端見鋒,其芒銳利,雖并未著意刻畫雙翼,但這種極簡的線條,反而使那薄而透明的蟬翼似要隨時展開飛翔。通體看來,整枚玉蟬小巧玲瓏,栩栩如生,足見漢代審美的簡約大氣之風(fēng)。
香消玉殞魂歸處,玲瓏玉蟬寄哀思。我國歷史上口琀形式多樣,但以蟬形最為流行。古人為何對蟬形口琀如此偏愛呢?
葛洪在《抱樸子·對俗》中寫道:“金玉在九竅,則死人為之不朽。”在古代,人們認為玉器有神奇功效,在逝者入土?xí)r用金、玉等物填塞九竅,可以防止體內(nèi)“精氣”逸出,從而達到“逝者不朽”的目的。另外,蟬有脫殼而生的習(xí)性。蟄伏無人知,羽化驚人時。蟬在幼年之時蟄伏土中,待到長成,破土而出,一鳴驚人,恰似死而復(fù)生。故口中含蟬,寄托著生者希望逝者也能像蟬一樣死而復(fù)生的美好愿望。再者,“飲而不食者,蟬也”,蟬多以吸食植物汁液為生,故對植物而言是小害蟲一個。對于蟬的這一習(xí)性,古人卻附會為不食人間煙火,是君子品性,因此將玉蟬置于逝者口中,是贊其像蟬一樣,廉潔脫俗,高雅清逸。
冷月葬花玉無聲,輕倚軒窗聽蟬鳴。沒想到,小小一枚玉蟬竟蘊含著古人如此多的心思。遙看展柜,玉蟬猶在,逝者卻永遠也不會再回來了。生死之間兩重天,遙遙相望一水間。死而復(fù)生的美好愿望在今天看來是如此的不切實際,但試問我們又何嘗不曾有過此類想法呢?
玉蟬不言,我們卻看見了輪回外的永恒;玉蟬不語,我們卻聽見了千年前的悲歡。今日玉蟬猶在,但昨日的人兒已無處可尋。生命的長河波濤洶涌,你我皆深知,生死并非人力可以改變。而這樣一枚玉蟬,安靜地蟄伏在輪回之外,不言不語地提醒著我們——總有那么多的東西,那么多可以讓我們笑著流淚的東西,它們是時光帶不走、歲月抹不掉的。